至于要垒巢的雀儿,要下蛋的小鸟,都不打算在嘉禾找得到的地方安营扎寨。池塘和小溪里的鱼儿和小虾都尽量游到远远的地方去,即使那水是有点臭臭的。还有那些虫虫蛙蛙之类啦都不敢出现在嘉禾的视野内,否则那渺小的生命随时都会完蛋。一般胆小的小孩也避免和他打照面。而素贞早要出工晚要做活,哪里能够管得住这个精力太过充沛的大儿子。妈妈的话他当耳边风,看到妈妈拿起竹片子就跑得如千里马、似龙卷风。不过他有时候也很男子汉的,要是他看到妈妈萎颓靡的样子就会说:“阿母、我大汉了就顶你工,你安心坐家里扇凉。”素贞就会开心地摸着他的头夸他,我嘉禾是最长脑袋的。
嘉禾爱他妈妈,可却讨厌那个树生。刚开始他没注意,可是后来很明显,那个树生叔是来“看”妈妈的。那双眼,讨厌,一股下流气,他想对他说,我讨厌你。可是自从父亲离家至今,妈妈的脾气变得坏透了。以前哪个孩子做错事的话她总是温言和语告诉他怎么不该。现在动辄就是竹片子话数,好象上次,树生带着那个好象全世界的人就她最可怜似的女儿过来。刚好嘉禾在门口,没等树生开口就对他说,妈妈不在家。树生走后,嘉禾的屁股吃尽了苦头。后来嘉禾摸透了,凡是当妈妈的面开罪了他,过后就得吃“大面条泡汤”。他就变着法儿去捣他树生的蛋,最令他开心的是把晓云打哭,或拿把剪刀悄悄地跟到她后面,咔嚓一声,小蜻蜓的尾巴掉地上了。有时他就把他家晒在外面的衣服都藏起来,他不怕付出代价,反正嘉禾就这样搅着树生一家。到底给搅得最乱的还是妈妈的心哟。
说是秋,可冬的一脚已跨到门槛了。灯盏下素贞做完今天的家务,又得先把明天的猪食煮好,很单调的添着火,这天气,天燥物也干,刚加了一把,瞬间又着完了。望着这血般红的火,幽幽地叹了口气,这火苗也有息着的时候,可几时才是丈夫的归期?再添火时顺手抹去两腮的泪渍。这时,门外响起了踢踢沓沓的脚步声,树生两手抱胸、戴着一顶己完全褪去了绿色变得浣黄的军装帽踱了进来,依旧的一边掏烟一边用双脚相互踩掉鞋子,扯高了裤腿、右脚一缩就如头狮子似的高高的蹲在饭桌旁的一张靠背椅上。弹第三次烟灰的时候,树生才侧着身子耸起右肩从兜里面挟出一封信。看到信,素贞真是喜出望外,因为她好久没收到丈夫的信了,心里惦得欲穿。每次有信时,她都会变得简直有点失态,直催他快点念。树生一边撕封口一边叨着,今天可累死了,给你念完信我就回去好好睡觉。然后把信摊开,树生看信,素贞看树生。不,她的心看着的是远方的丈夫。
可是今天的树生似乎越来越有点不妥,他好象对信的内容显出极大的气愤和疾首。树生哥,他怎啦?树生望着素贞,那狮子头摇得如拨浪鼓,那双鲤鱼眼似要射出来,蒜头似的鼻孔吼哼着白气。嘴里忿忿地说,这个短命的、这个短命的!素贞的心给吊到嗓门来了,几乎要哭了出来。树生哥,他到底出什么事啦?在素贞的一再催问下,树生只好照着内容说了,阿贞,这短命仔甩你了,他在老家已和别的女人结婚了。什么?你说什么?树生重说一遍。素贞还是认为他看错了,把信夺过手,可恨人字相对时,字能认得她,她却不认得字,颓丧地送回给他要他再念一遍,刚才肯定是你看错了,士旺他可不是这种人的。树生说这白纸黑字,他可是这样写的。他说他生母现在很不幸,两个儿子都先她而去,三个女儿又远嫁他处,她却在一次上山砍柴时摔断腿,生活过得非常孤独和凄凉。她已失去了两个儿子,如今死活也不让他回来冒这个险。他自己也认为这是遥无归期的事,他永远也不敢回来。为了母亲,他只得狠心这样做。
这消息象一把刀子,她的一颗心就象一个浪头撞到了堤坝、被反弹回来时已化作一粒粒的碎花。她这时候竟是不会哭也不会叫,只睁着本来是非常有神现在却显得很可怕的双眼。难道仅有半年的时间丈夫就会变得这么无情。咋不会变,那种事他不也敢做吗?树生哥,你把信给我,明天找他去,天涯海角也要向他讨个公道。树生则用自居兄长的口气骂她,正是半生死。人家已结婚了,去现丑不成。说着把信扔进灶膛里,信纸疯狂挣扎了几下就变成一张扭扭曲曲的灰烬。素贞的手伸得迟了,看着它被大火吞噬了,突然觉得连自己也给这火吞噬了一样。
想到昔日对自己恩爱有加的丈夫竟会抛了自己另娶她人为妻。顿觉万箭穿心,双手狠揪头发,发疯地号嚎起来,声音充满了绝望和凄凉。这揪心的哭声惊醒了已睡着的孩子和士旺的老母亲,跌跌撞撞奔过来,嘉禾奔至门口看到又是树生,顿时火冒三丈。从冲凉房里拿了一个洗衣槌遮在背后,悄悄地靠近树生,我今晚非把你的狮子头打破不可,让你再惹我妈。刚要抬手时,却听妈妈对奶奶哭诉,娘,看你帮人家养儿子,还不如当初去养一条小狗。狗尚知人情,你含辛茹苦把人家的儿子养大给他成了家,人家却说儿子是她的。并给他另娶了一门媳妇,娘哟,我们老少一家,往后怎么过呀?老娘一听这事,跳起三丈高,这妖婆,死嫁出去几十年了,到老还要害自己的亲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