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旺还想和小孩说点什么，树生催着说等事情过了回来不就天天对着孩子。这话也对，如今逃命要紧，在这个凄风夹苦雨的黑夜里，士旺顿成一条丧家之犬，惶惶的就要走了。只是一看妻子这样，世上本是藤缠树啊，如今大树被伐走了，那细细弱弱的藤子还不散倒下来么。他的心绞得要穿窿，树生不忘再说一遍：好兄弟，素贞有我照顾呢，放心走吧，别忘了捎个信回来，我会给你消息的，放心吧兄弟。于是在这一声声的朋友兄弟声中，掰开妻儿的手忏悔地披雨而去。
这是一场罕见的大雨，倾盆而下，好象要冲走什么东西似的。雨幔挡住了他的视线，泪水迷糊了双眼，瞬间，他的背影就被黑夜吞噬了。素贞无法承受这骤来的打击，一整夜，她那凄凉的哭泣声在整个夜晚就如雨夜啼月的杜鹃，又犹如阿丙拉二胡的凄凉尾声。树生一直陪至天亮，舌头都劝麻了。
自从士旺走，素贞的日子就这样在索抽鼻涕弹眼泪中度过的。直至一个月后，树生给她念完士旺的信后才略略的把心放下一点点。知道他现在邻公社一个朋友家，让她不要太担心，并请树生到公社打听情况，因为树生的弟弟在县革委任着相当重要的职位。念到这，树生便义不容辞地说这是他的份内事，他早就托他的弟弟去活动着了，明天再去听听口气。
第二天，那月亮还没隐退下去就看见树生出门的影子了。一直到晚上，月亮又挂上了树梢才看到树生拖着一身的疲惫出现在素贞的家里。直把个素贞感动得扯了衣角连抹眼泪，又是打热水又是把鸡窝里要孵的鸡蛋硬拿起四个给煮了荷包糖。树生一边吃着一边安慰素贞，这缓和的事有我和我弟，只是要时间。我先给士旺去个信，他也不能太急，急了反怕更惹人注意到。
十天后,士旺收到树生的信。信里说，自从你走后，我上上下下地奔走，可没比你少伤神动脑的，但我弟说自全国灾后对这种案子特别要求严厉惩办，你的案子也给注意上了。就在你出逃的第二天晚上，工作组的人果真是背枪带绳冲你而来了，险呀兄弟。听我弟说，他们还在侦缉你呢，防着知你情的人起歹意告密，你最好往远处走，越远越好。如果回你亲娘那儿是最隐蔽了。山高水远的，鞭长也莫及，况且没正式立案。家里的事有我你的好兄弟呢，走吧，放心你的妻儿去吧。收到情况这么糟，士旺只得也只能回自己的亲娘处了。这样，素贞所知士旺的消息都是经由树生的口中“念”出来的。士旺也不便把作为一个丈夫想对妻子说的话写上去，故所写内容无非是关心孩子和那个事怎样之类的话。树生就借着去送信啦、去看米缸里是否快空了、孩子是不是都很听话、家里有什么重活啦等等往素贞家跑得很勤。看着素贞那双深陷下去的美丽的单凤眼，和一张失去往昔常挂于脸上的那种笑容，憔悴得如秋天里的桃树。树生就责怨老天不该把她安排给士旺。
由于士旺不明不白的出走，村里人就拿异样的目光看待她一家了。甚至连她家的那条狗逛到别人堂前也要遇到人家不气顺的一脚。孩子们要跑去论理，素贞拉住孩子把牙咬得紧紧的。平时素贞不敢把头抬起一点，不敢把自己夹在人丛中，她怕别人那种鄙视的眼光，怕别人幸灾乐祸的态度。孩子常常要问爸爸那天晚上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家？回家时记不记得买面上撒了白糖的大饼？大女儿嘉华稍为懂事，那天晚上从大人口中得知父亲做了坏事，现在是逃跑在外不敢回家。很想问妈妈父亲真的是个坏人吗，每当话到唇边，看到妈妈忧心忡忡，愁肠百结，又把话咽回去。小孩子最会看脸色，她知道自己无法揭开罩在妈妈脸上的阴影，就不敢再招惹她伤心了。从此变得更加勤快，带弟弟妹妹以及做一切家务，还偷偷去挑水。有个雨天因为桶绳滑溜而被扯下井去，亏得供销社乡村分社的老魏趁早水位高去打水碰上了才没把小命丢掉。素贞接到报讯人上半句话时惊得魂飞魄散，幸好下半句是孩子被救上来了，才没致她以疯。那天晚上也哭了一整晚，真是肝肠寸断，令闻者掉泪。
从此嘉华在成绩上老是第一的名次就让给同学了。可是大弟嘉禾却不知天高地厚，似是一头没串鼻的小牛犊，一天到晚不是把别人的鼻子打歪了就是自己的眼睛给别人打肿了。有一次嘉华去拉架，拉扯中竟然连牙齿也给打掉一颗。回来也不敢告诉妈妈。她知道后果只会惹起妈妈一肚火，还要令嘉禾的屁股增几条竹痕。要是他哪天给老师罚站堂的话，那这个老师过后遭到他的报复是免不了的。他会找个机会溜进办公室，把那老师的教案都画上飞机大炮，宋玉老师常因此哭鼻子。多次写信回家说教书太受气了，她想回县城去。末了总是她那位在教育局工作的父亲往这跑一趟劝说一番，宋玉才又委委屈屈的重备教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