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想着,长长的铲草杆已横着放在肩上了,差点儿把迎面而来的鳏夫树生给拽倒,便歉意地说了句对不起。其实对他要不要说对不起都没关系,因为他与自已的丈夫是从光屁股就成为好朋友至今,自已又是他那死鬼老婆顺胎的同村好姐妹。顺胎自已先嫁到这个村子,然后又把素贞给“说”了过来。于是两个好姐妹嫁给一双好朋友。不幸的是,几年后顺胎给病魔夺走了生命,撇下一个大女儿和两个男孩,最小的那个仍在哭奶吃。她这一去,不仅给孩子和树生留下无法抹平的哀痛,也给以后的两家人留下了扯不断的恩怨。
自从树生的妻子死去以后,一个男人扯着三个孩子,那景况是可想而知的。孩子穿戴的破烂不提,冷一顿热一顿。士旺家与树生家相隔上下三进,平时家里有点好吃的,素贞总不忘用最大的碗把食物端过去,缝的补的素贞就象孩子的亲娘。自已又有六个孩子,象梯级似的。但再劳再累也不敢委屈了幼小的孩子们,有时也会招至家婆的指责:“管好自已的家庭才是你的份内事,别去惹闲话。”在家婆的喋喋不休的唠叨下,素贞就不敢大大方方的去收拾那个家。虽然丈夫不咋说。然而,若素贞多日不去的话,他那个小女孩就晓得来找贞姨了。见着素贞时就如一只可怜的小猫多日未进食那样低低地喊声贞姨。倚在门槛里,两手反背到后面,眼神凄凄的、惶惶的、哀哀的。往往这样,素贞就要把这孩子揽入怀里。逢年过节回娘家时也一并的把他们带去。这样,素贞还是免不了要经常出入树生家。
特别是小孩生病时,素贞常常要照顾孩子至深夜。太阳底下看汉子、灯光脚下看女子哟。在那昏黄迷朦的灯光下,一个女人的影子是很容易拨动一个男人的心弦的,尤其还是个壮年的鳏夫。素贞走后,树生就躺在正堂的一张乌溜油亮的竹床上,抚摸着长在右下巴的一个有一分硬币般大,并还长出几根毛的黑痣。暗叹这巧媳妇可惜是士旺的。
这一年已是三年大饥荒后的第三个年头,还不曾摆脱大灾难留下的阴影。队里最紧张最关心的就是粮食问题。封在库里的要保管好,即使是老鼠也不能让偷去一粒。在田地里的所有农作物,要想尽一切办法使每一棵尽可能多打出一粒谷子。从技术、人力、肥料全面齐管。
今年刚过了春节时,各生产队就为春耕而作足了准备。松土、做田埂、备种子、粪料等。尤其粪料,所需数量庞大,这就必需到广州去买了,而且每年都如此。生产队的干部们最后一起决定仍然让士旺出这趟差。这一趟原是生产队因“缺肥”而去的,而去的人倒算是捡到了一个“肥缺”了。因为去的人起码有十天半月可以不用面对黄土背朝天,“女人图坐月、男人图出圩”。出差的费用全报,工分照得。这个“肥缺”可不是由“缺肥”而赐来的么?可话得说回来,除了他士旺,别人谁有这个门路?广州,可大呢!换了别人,别说买肥回来,到时怕不把自已也给弄丢才怪。
在一个涨水的日子,队里把一大摞钱装进了士旺的挎包里,这包里还装有他老婆为他煮熟的好几个鸡蛋。士旺提着包登上了一艘过往下广州的电船。
因为这大饥荒的三年里饿死太多人了,自己家里小孩多,生活日见艰难,这次,士旺的心有点要开小差了,不过,他到底从没做过坏事,更何况这是国家的钱。他打住了这个念头。可是晚上枕着这包钱的时候,他的心又打起交战鼓了,想想这些年头过的苦日子,家里一群老是填不饱肚子的孩子们,他的心里最终失衡,不为人知的使自已的腰包悄悄涨了点。货回上岸,生产队干部树生便按照各小队应得多少分了下去。
揣着那摞钱忐忑不安地过了一段时日,并不见有何异动,士旺也就慢慢地把悬着的心放下来。逢去县城回来时就是咸鱼啦、糖果等带回给孩子们高兴一番。士旺的孩子能吃上的,树生的孩子也少不了有一份。一次、两次、三次,树生多了个心眼。有一天晚上,素贞穿出一件新衣服,手拎一包“巴朗门”咸鱼过树生家。三个孩子晓云、晓栓、晓日刚喊了声贞姨、口里就给素贞塞进了甜甜的糖果了。看着孩子们那副甜相,素贞的心才从中得到一点慰藉。正在剁猪菜的树生放下手中的活儿,盯着掩饰不住从心底盈溢出一抹笑意和一份幸福的令人妒忌的素贞,又看了看着在身上更显出她的秀气的新衣服,不在意似地笑道,“好漂亮的新衣,不是作嫁妆至今的吧。”素贞羞赧地扯了扯衣角,“那天士旺出了趟县城,觉得这件衣服好看就给买回来了。挺气人的,还给我责了一顿呢。这年头,吃的才是正经。”树生心里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