阉鸡哟——每次拐邱叔来到我们的村子时,都是先闻其声,后见其人。村民们早已熟悉了拐邱叔那粗犷的吆喝声,但凡有牲畜要阉的,都会迎出门把他叫住,请进家里来。 拐邱叔姓邱,小时候放牛时不小心从牛背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因为家中无钱医治,便落下了走路一瘸一拐的病根,所以人们都称呼他为“拐邱”,真实名字反倒很少人知道。他是我们乡里鼎鼎有名的阉鸡佬,也是父亲很要好的同桌同学。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从父亲口中得知,拐邱叔生在一个“阉鸡佬世家”,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他读完小学后便跟着父亲出来闯荡江湖。在他15岁那年,父亲得狂犬病去世了,幸亏他当时已尽得其父亲的真传,于是年纪轻轻便挑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成为一名“阉鸡佬”。 阉鸡的时候,拐邱叔先让主人家打来一盆清水,把所有工具泡在水里面,然后拿出自备的小板凳坐下来,打开关着公鸡的笼子,伸手从里面揪出一只公鸡,左脚踩住翅膀,右脚踩住爪子,左手在鸡翅膀下边“唰唰唰”几下拔光一片鸡毛,右手从盆中捞起一把看上去像镊子似的阉鸡刀飞快地切开一条道子,再用一把两头带钩,俗称“铁弓”的工具,把那条“道子”弓成个“口子”,接着用一根尺余长,一头系着条细线儿,像枚缝衣针的铁丝,伸进口子里头,捻起线儿拉扯几下,便用一个小勺子把鸡子(鸡的睾丸)从里面掏了出来,掏完鸡子后,就掰开鸡的嘴巴灌上几滴水,一只鸡便阉好了。整套的阉割动作“快、准、狠”一气呵成,别人需要两三分钟才能阉好一只鸡,可拐邱叔从来不超过一分钟。每逢拐邱叔给牲畜进行阉割手术时,不仅我们这些小孩纷纷好奇地前来围观,就连大人也往往被吸引过来看得津津有味,仿佛观赏一场精彩的艺术表演。由于他的阉割技艺精湛高超,成活率高,深受乡亲们的欢迎。 拐邱叔和我父亲一样,都是好酒之人,他每次来我们的村子,必定要到我家里来坐一坐歇一歇,还把给人家阉鸡时收集的鸡子拿出来让我父亲洗干净了,用铁锅炒得香喷喷的作为下酒菜,跟父亲喝上几杯。拐邱叔非常健谈,两三杯烧酒下肚后,他便会打开话匣子与我父亲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起来。拐邱叔也会经常给我讲他的童年趣事或他阉鸡时沿途所收集的佚闻趣事。 拐邱叔对我们乡里各村各户的禽畜养殖情况了如指掌,哪家养了多少只鸡鸭鹅,哪家的母猪生了多少只崽儿,哪家又买了一头小牛,他都能如数家珍。拐邱叔告诉我,作为一个阉鸡佬,就得对各家各户所养牲畜的存栏情况有比较详细的了解,因为给牲畜进行阉割手术一定要选取其最佳的阉割期。比如阉鸡,阉割早了,就无法彻底阉净,使公鸡变成“半生鸡”;阉割晚了,公鸡的鸡子太大,增加了手术的难度,公鸡很容易会因为创口大,失血过多而亡。凡是经过阉割的牲畜,性情就会变得很温顺,成为名副其实的“阉鸡”,整天好吃不好动,不但长肉快,而且皮细肉嫩,是农村人家过年、过节、摆宴席的佳品。 不久前我回了一趟老家,恰逢拐邱叔又来我家做客。多年不见,拐邱叔虽然依旧精神矍铄,但头发已经全白了,与黝黑的脸庞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老人家还是那么健谈,时而与我父亲碰杯劝酒,时而发出爽朗的笑声。他的笑容与他常年挂在脖子后面的草帽一样,满是褶子。我望着他那饱经风霜的脸劝说道:“拐邱叔,您的两个儿女都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家里也不缺钱花,就不要再四处奔波劳碌,好好在家享享清福吧。”“涯(我)也想好好享几年清福,但没有接班人啊。”拐邱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以前别人想方设法,甚至花大钱想从涯这里学得一招半式,涯都没答应。如今,涯想将这阉鸡手艺无偿传授给那些年青人,可都没人肯学,他们都嫌丢人,宁愿出去打工。眼看这家传衣钵就要失传了。你说,要是没了阉鸡佬,那乡亲们的牲畜要阉割时该怎么办呢?”说到这里,拐邱叔不禁忧心忡忡,黯然神伤。我安慰他说:“您不用难过,现在科技越来越发达,听说科学家已研制出一种药品,不用给牲畜动手术,只喂一颗药丸就能达到阉割的效果。”拐邱叔听了顿时精神一振:“真的?那实在太好了。”继而意味深长地说道:“不管科技如何发达,只要乡亲们爱涯(需要我),涯活着一天就为他们服务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