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章素君，是在惠东县一个刑警朋友的多次推荐下才决定的。我这个朋友从警多年，当过全国优秀派出所指导员，出过许多现场，破过很多案件，可算得上一位“老江湖”了，可提起章素君，忍不住直竖大拇指，头也点个不停地说：“我太佩服她了！她让我和不少大男人都感到惭愧！在我们小县城里她令不少同行刮目相看。”章素君是惠东县刑警队里唯一的女法医。

看似弱柳扶风形似巾帼剑侠

2003年3月，地处粤东的惠东县城早已是春光明媚，到处繁花似锦。县刑警队迎来了一位娇小玲珑的精致女孩子，她身高不足1.6米,白净细嫩的娃娃脸上写满了稚气。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毕业于安徽皖南医学院的大学生竟是县里特招来的女法医。她行吗？面对一个弱柳扶风般的黄毛小姑娘，同行们也半信半疑。可在后来的一次行动中，这个黄毛小姑娘着实令同行们吃惊不小。

章素君刚来报道第一天，县某单位就发生了一起跳楼自杀事件。接报后，同事们带着还未安顿下来的章素君快速赶到了事发地。一个从6楼跳下来的男子趴在地上，头部一滩血，现场已围了很多群众。同事忙着去了解记录案情，章素君便熟练地开始现场勘查测量和尸检。她手中的照相机也咔咔地闪个不停，与同事配合得非常默契。不一会儿，她又在尸体的周围仔细地寻找什么。格外细心的她终于用镊子夹起一枚折断的牙齿，认真对着牙齿的表面和阶段面进行了拍照。当队长下了撤出令时，她见满地的血渍污渍无人清理，就悄无声息地蹲了下来，手拿一个塑料袋，非常麻利地将地上的血迹、污渍收拾干净。起身后仍未说一句话，默默地提着装满令人作呕的塑料袋，快步如飞地穿过人群，向垃圾处理处奔去。全场鸦雀无声，她所到之处，人们自然让开了一条通道，待这个矫捷的身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时，人群中才爆发出由衷的赞叹声。这第一天的举动就改变了同行对她的看法。

事后死者家属找到刑警队，非说人是被打死后丢下楼的，说那些目击者都是在作伪证。章素君站在专业的角度对其进行了分析和解释，从捡到的那半颗牙齿分析，科学地证明了它是跌断的，而不是打断的。权威的判断博得了家属的信服。从此，章素君便像警队里一支惹人注目的奇葩，绚烂多彩，娇艳动人。

怀悬壶济世之初衷却在光明与黑暗中穿行

第一次见章素君，是到惠东出差时住的新中环酒店。当她如约来到酒店站在我面前时，还是让我吃了一惊。已有三四个月身孕的她，身材娇小柔弱，脸上却像个孩子。早知她有身孕，我应去她家或单位采访才是，带着歉意将她迎进我住的房间。采访开始后得知，她依然在上班、依旧出现场。我又吃了一惊，“你怎么还能出现场呢？别说身子不方便，那些地方对孩子恐怕也不好吧？”说话时，眼光很自然地投向她已隆起的腹部。她笑笑说：“没办法，干的就是这行。队里领导和同事们都已经很照顾我了，让我干轻活，费体力的都不让我去。现在身子笨了，解剖时蹲不下去，所以一般只接些强奸之类的案子。身为女同志，与受害者比较容易交流，作笔录也方便点。她们已经受了伤害，了解情况时，又要重新回忆那种痛苦经历，如同在伤口上撒盐，许多人不愿意配合，为破案带来不利。而我在场就不同了，能站在女人的立场上，很容易与受害人产生共鸣，她们也愿意配合调查，为尽早破案提供了帮助。”

一席善解人意的话，让我对眼前的女法医产生了好感。

望着外表柔弱的女法医我好奇地问她：“怎么想起来做法医的？”“我当初也没想过。我是98年考上皖南医学院的，家在偏僻的农村，对法医这个专业一点也不了解。听人说还不错，好找工作，还可以当警察，报专业时第一志愿就填了法医。我们班一共40个人，只有6个女生，大三时公检法来学校招人，因为我个头不足1.6米没被招上，尽管在班上我的专业成绩很优秀，却屡屡碰壁，一度曾想到转系，可没转成。直到毕业后，经老师推荐来到惠州市公安局，市局看了我的档案后就把我推荐到正在招法医的惠东县公安局。当初学这个专业的目的就是为了将来有一个生活的饭碗，根本没有考虑过喜不喜欢。”

听了她直率、坦白的回答，心想，最初选择法医是她的无奈，现在她一定非常后悔了？因为法医不同于医生，像古人所说的“医道以济世为良而愈病为善”，以救死扶伤为宗旨，把将死的人医活，让人活得更好。所以，在人们眼中是神圣和倍受尊敬的职业。而法医却整天跟死人打交道，让人感到不吉利，常与脏和晦气连在一起。况且我本人对这一职业也心存排斥。当她明白了我含蓄的表达后，非常平静地告诉我，当初她心里确实也有过排斥，但在后来的工作中却慢慢喜欢上了这个职业。尤其是每次找到破案的证据，为受害者伸张了正义时，就有了一种满足感和成就感。

我的采访勾起了她对以往经历的回忆：我是个胆小的人。记得在大学里第一次上解剖课时，我连解剖室都不敢进，是几个同学连拉带拖把我硬拽进去的。她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又接着讲起来：我正式上班后第一次出现场可惨了，那是一起高速公路上因车祸造成的事故。尸体残缺不全，非常恐怖，用塑料袋盖着，只有两条腿是完整的。我见了之后，胸口特别堵，直想吐。脚不自觉地后退几步，对身边另一男法医说“我真不行，看不了这个！”他很理解地叫我在一旁休息一会儿，并鼓励我说：“你一定行！”过了一会儿，他见我还是不肯过去，便起身对我说：“今天你是跟我来的，假如是跟领导来，你能说不行吗？那你还做法医干什么？你总要面对的！”在他的鼓励下，我终于蹲在地下强忍着恐惧和恶心同他一道开始工作。后来，是怎么处理完的，我一点都记不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告诉我，那天晚上，她回到出租屋里一直不敢睡觉，始终亮着灯，眼睛一闭就是白天那可怖的场景，实在坚持不下去时，她就找来单位一个女孩子做伴。后来，就是这个可怜兮兮的胆小女孩，在一次次的工作现场中，迅速克服了娇弱胆小的心理，成为一个胆大细心，铁骨柔情的女战士，仅2003年一年，她几乎出遍了所有的现场。

温州医学院法医张志浩在他的博客上写过这样一段可以称得上经典的话：“法医就是这样一个职业，每天穿行在光明与黑暗，生命与死亡之间，代替死者向活着的人说出他们来不及说的话。”章素君在工作中很快成长起来，她怀着要为每一位死者找到证据，查明死因的执著心理，认真对待每一具死尸和每一个现场。她像一只美丽的铁蝴蝶，对任何恐怖的场面都镇静自若，一丝不苟地履行职责；又像一只辛劳、勤奋的小蜜蜂，任何艰难险阻都毫不退缩。

一次，她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案发现场，从一间房子的沙发下面拉出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一股强烈的腐臭味扑鼻而来，“哇”地一声，当场就有民警吐了出来。那尸体上长满了蛆，凡是这种情况，尸体都带有大量的细菌。可当时只有一个防毒面具，队长让章素君带上，章素君又推给队长，两人推来让去，最后干脆谁也没带面具，强忍呕吐耐心细致地寻找蛛丝马迹。要知章素君最初一接触腐败气味就过敏，脸上、脖子上都会起满红色疹子。可那天，她与队长一起硬是在无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从腐尸中查找出证据。

章素君从自己的工作经历中悟出一个道理，做法医首先要克服的是自己的心理。要战胜自己，才能面对各种常人无法目睹的场面。她举了一个被称为“腐败巨人观”的例子，那是被海水浸泡时间较长、尸体严重膨胀、皮肤如鱼网般，样子十分难看。但作为法医，必须面对，而且还要从中找出有利破案的一切证据。她说得很轻松，但可以想象出，做起来该是多么不容易！

法医工作的环境也是难以让人想象的。说起解剖，我们自然会想到医院的手术室，洁净无菌，环境舒适。而法医可就没那种福气了。从章素君的采访中方知，法医解剖一般是就地或在案发地附近露天作业。夏天常常在烈日下，一蹲就是几个小时，衣服往往像被水洗了一样；尸体放久了的一般都带有各种细菌，解剖时，任汗水在脸上肆意流淌却无法擦拭，等干完工作，有时累得站都站不起来。同时，闻久了腐败气味，等回到家里时没一点食欲。做法医的不仅需要魄力，还需要体力，尤其对头部的解剖，没有力气，很难顺利完成工作……

章素君如今早已习惯了在光明和黑暗之中穿行，而且还是个柔情似水，充满母性光芒的女法医。

喜结连理与同行期盼平淡育爱子

章素君感触很深地告诉我，工作的特殊性决定法医无法过平常人的生活，因为谁也无法预测何时发案，24小时都处在待命状态。2003年那年发案率较高，她出现场大约两三百次。结婚后，她很难与同是做法医的丈夫出双入对，更难一起过节、度假，根本没法享受平常人家的生活。队里也考虑到他们家的特殊情况，每到过节值班时尽量把他俩排在一起，让他们尽可能多待一会儿。可一旦有案子人手不够时，其中一个仍要出现场。每到这时，基本上都是丈夫去，把让她留在队里。说到这里她那张可爱的娃娃脸上显露出幸福的满足。

她还不禁为自己是个女法医而庆幸呢：“我们一般出现场都是两个人，每次我无论跟谁出去，搭档都很关照我。因我个小，力气不足，解剖中的重体力活通常都由他们替我承担。得知我怀孕后，蹲不下去，一般出现场队里都不派我去，能照顾的都很照顾，跟大家在一起工作非常开心。我常常庆幸，能在这个群体中工作和生活，是一种福气！在别人眼里法医脏、累不说，还挺晦气的，可我干久了，倒不觉得怎样。有时几天没案子，和平时难得聚到一起的几个法医在办公室相遇时，大家都会感到不自在，心里发慌。人就是这么怪，忙的时候想休息，可一闲下来又不习惯。”

章素君在法医的工作生涯里，已不知不觉把责任、使命融入到自己的生命里。作为一个女人，她又非常向往平常百姓的生活。那是平淡、安静、有规律的生活。尤其从怀孕起，她渴望小宝宝出生后能天天与父母待在一起。她和丈夫都特别喜欢孩子，见到院里同事、邻居的小孩就想抱，见到大点的就逗着人家玩。但章素君特别懂得爱惜别人家的孩子。每次从现场回来，她从不去动人家孩子一指，她要求不拘小节的丈夫也必须这样做。要先回家换了衣服，洗净手和脸之后，才能出来与小孩子们玩。她说：“我们出现场都有手套、大褂，但总与尸体和脏东西打交道，难免会沾上细菌，即使洗过了，不少人也会感到晦气。所以我们非常自觉，回家后先是再一次彻头彻尾地搞次卫生，然后才敢与别人家的孩子接触。”

章素君真是个细心善良的女法医，相信她也将是个好母亲。

铁鞋踏破寻证据赢得结案心欢喜

胆大心细是章素君的一大特点。工作中，她充分发挥女性思维缜密的优势，认真勘查现场，寻找蛛丝马迹，不放过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在三年的刑侦经历中，充分运用专业知识直接和间接破案多宗，仅仅在2008年里，她就利用技术侦察大案要案多起，为侦破案件提供方向和证据支持；甚至在直接认定犯罪嫌疑人方面作出了突出贡献。

２００６年５月１５日凌晨６时３０分，白花分局接到群众报案：白花镇西山村委海路村村民黄彩琼（女，43岁）被人杀死在家中小杂货店门前的村路上。接报后，刑警四中队刘磊队长速带章素君等技术中队民警赶赴现场。技术人员在现场勘查过程中发现，案发现场有大量血迹并有打斗和翻动过的痕迹，许多物品上也有接触状血迹。

章素君在调查访问中了解到死者生前为人泼辣，力量较大。检验尸体时也发现死者黄彩琼身体强壮，况且现场又有打斗痕迹，她由此推测，案犯也很有可能受伤。根据这些线索，她特别加强了对现场可疑血迹的提取，做了详细登记后存档送检。她还及时向案件侦查组提出案犯有可能受伤的推测。她考虑到DNA检测成本较高，就专门与市局DNA鉴定室技术人员探讨、交流，列出最有可能检测到案犯DNA的检材顺序。经市局鉴定，仅从列出的第一份检材上就检测到死者以外的另一人的血迹！随即，顺藤摸瓜，很快在排查人员中找到一位手上有伤的犯罪嫌疑人，尽管该嫌疑人百般抵赖，拒不交代，通过对他的DNA检验，证实与现场检材上的DNA完全一致。在铁证面前，犯罪嫌疑人终于低下脑袋，交代了犯罪事实。案件的顺利破获，极大鼓舞了技术中队的技术人员，让他们对技侦工作更加充满了信心。

在许多案件侦破中，得益于章素君心细的例子还很多。2006年8月8日，在县白花镇明星村黄泥坳山上发现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

时值盛夏，气温炙热，荒山野岭外常是毒蛇出没、蚊虫凶猛。夜已深了，章素君与四中队其他技术员在昏暗的灯光下正一丝不苟地现场勘验。死者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性，从现场看，她生前被他人多次使用钝物打击头部致颅骨粉碎性骨折、颅脑损伤而死亡。显然是一宗命案！

大家对荒山四周进行了大面积的地毯式的搜索和勘验，不放过任何可疑的东西。时间一点点过去，没人叫苦喊累，如此细致、反复地搜索，仍没找到一点线索。细心过人的章素君又一次对尸体的衣物进行搜查，终于，在尸体的后裤兜里的一角里找到了一张折叠得很小的快递投送单。可是，投递单上的字迹因尸体腐败液体的长时浸泡，已模糊不清。这唯一的线索仍让大家十分兴奋。

章素君和同事连夜赶会回办公室对那张几乎可以丢掉的投递单进行认真地处理，并全程录像。同事们凭借快递投送单上的数据很快查明，死者名叫颜华，19岁，湖南人。大家又马不停蹄地顺利获取了其生前使用的手机号码。手机号码的通信纪录成为后来案件侦破的主力资料，那张模糊不堪的投递单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更让常人难以置信的是，投递单上的数据在短短几小时后就完全辨认不清了。如不是及时发现，连续作战，至少会延长侦破这一案件的时间，甚至有可能成为死案。

当章素君和她的队友们终于披着满天星斗坐上下班回家的车上时，疲惫和困倦却被一种成就感所代替。

尾声：笔者因种种原因，在采访章素君近一年后才迟迟写出这篇稿子，带着歉意拨通朋友的电话时，却欣喜地听到，章素君生了个大胖小子，喜悦之情同样感染了我。在春节这喜庆的日子里，我遥祝这位可爱的女法医家庭幸福，也祝她的小宝宝健康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