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与国事

2009年12月，隆冬。

湘北安化县的大山里飞雪漫天，刘全球默哀在母亲的墓前，含着热泪为母亲做周年祭。母亲1948年就继承外公的革命遗志、踏着先烈的足迹加入到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

金秋10月的时候，惠州市质量技术监督局局长张国强找他谈话：决定派他到市委书记的对口扶贫点——惠东县多祝镇松坑六个省级贫困村之一的大径村担任“规划到户、责任到人”驻村干部。

刘全球的心里很矛盾：妻子身患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症疾病，常常发作时会卧病不起。且不说自己已近天命之年，还要像年轻人一样去摸爬滚打，单就妻子一旦发病，自己身在100公里以外的大径村怎么办？

家事国事纵横交错，去与不去？刘全球的心里真的很纠结。

张国强局长告诉他：大径村的村口有一座《四六·二·二》“战斗英烈永垂不朽”的纪念碑。记录着1946年2月2日的凌晨，国民党军队分两路合围偷袭东江纵队的激烈战斗，22名优秀的战士，为了党和人民的解放事业英勇牺牲……

刘全球伫立在母亲的墓前，眼前依稀看到了在“马日事变”中英勇牺牲的外公。此时，张国强局长关于大径村的革命故事也始终在他的耳旁回响。刘全球深感大径村是一块红色的土地，一种无比崇敬的心情油然而生。面对着母亲神圣的石碑，在家与国的权衡中，刘全球选择了国家利益，选择了为大径村做点事情，做一名不辜负村民厚望，让大径村村民早日脱贫的驻村干部。

“妻子会理解的，母亲在天之灵也一定会特别高兴和欣慰。”刘全球心想。

尴尬与执著

刘全球和惠州市质量技术监督局的扶贫干部一行到达大径村的时候，正是中午时分。充满无限期盼的多祝镇和大径村的干部在公路旁早早地等侯着。村干部准备了丰盛的农家午餐，村主任热情地拿出了他们常喝的红米酒。

刘全球感觉到一行人都要“晕”了。这些从“衙门”里走出来的人，何曾喝过这种几块钱一瓶、简单勾兑出来的酒？他们都是打假执法人员，常常查到这种假冒伪劣的红米酒，都会毫不留情地销毁掉。但见村主任盛情地举起酒杯，要为扶贫干部接风洗尘。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内心充满了畏惧和矛盾。

所有的扶贫干部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一齐投向刘全球，因为他是即将在大径村上任的驻村干部，抑或说他就是今天的主人。大家但闻刘全球风趣幽默地道：“欢迎各位领导来到我们村，关心、帮助咱们的村里人！”随即一饮而尽。

刘全球知道：他喝下去的不仅仅是一杯红米酒，他喝下的是大径村人满杯的情意，表达的是一个驻村干部对大径村人从骨子里流淌出来的敬意和真诚！

大径村两面青山，一条近5公里的狭长村道贯穿其中，村民居住得比较分散。刘全球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泥泞崎岖的狭窄山路，垃圾遍地的村道，荒草丛生的校园，破败不堪的泥瓦房，衣衫褴褛的老汉，赤足垢面的放牛娃……

曾经有一个精神病医院建在这里，这就为本来贫穷的大径人埋下了穷与祸更加可怕的后患：穷得三餐不继的大径人，“就地取材”地将精神病院里的女子娶回家做老婆。其繁衍的结果，就是大径村的120户家庭中，14户家庭有精神病人，精神病患者有28个；全村21个困难户家庭中，11户家庭有精神病患者，有一户家庭就有3个智障低能或精神病患者……

村主任告诉刘全球：这些精神病人病症轻重不一，严重者则动不动就破口大骂，有主动攻击人的暴力倾向。为了方便其他帮扶干部的工作，刘全球在大径村精神病患者情况一览表上专门标明：一般精神病患者标上“神经病人”，有暴力倾向的则为“精神病人”。在落实大径村21户困难家庭对口帮扶责任人的时候，一位当领导的扶贫责任人纳闷地问刘全球：“我这一户怎么有一个精神病人，一个神经病人？”刘全球无奈地苦笑着：“精神病人打人，神经病人是不打人的。”

晚上，刘全球住在村主任家。家里的床都没有蚊帐，村主任就早早地给他点了蚊香。但刘全球的耳边依然还是蚊子嗡嗡地叫声。他随手一挥，拍死了一只肚子胀得圆鼓鼓的蚊子，血就溅满在自己的掌心。他纳闷了：贫困村的蚊子居然也这么穷，穷到吸血连命都不要！

早上起来，刘全球对村主任说：“昨晚好辛苦，连蚊子都欺负我。”

村主任不以为然地调侃道：“难怪昨晚蚊子没咬我，原来它们都跑到你那里去吸‘血酒’去了。”

村主任的话让刘全球羞愧得无言以对。

刘全球想起了昨天回了趟惠州处理有关事情，朋友开了一瓶“XO”洋酒为他饯行。他回头一想,却原来蚊子也是喜欢吸新鲜血液的，尤其是吃过海鲜、喝过洋酒的血！这里的蚊子也崇洋媚外，连它们也渴望新鲜又美好的生活啊！

起罢床，刘全球沿着村道晨跑。返回来时，几头牛横立在村道口，瞪着眼睛，哼哼作响，非但不让路，还警惕的看着他，并且带着明显的敌意。刘全球外强中干、装腔作势地喝令着，牛就是不让，呈随时攻击状。刘全球左右张望，试图找到一棵大树爬上去，即便原来是一名英勇的铁道兵，此刻，他却着实没有与牛战斗的勇气。惊恐中冷汗直冒的刘全球无意发现自己身上穿的竟是一件红色T恤衫，那情景就是活生生的西班牙斗牛场景！刘全球立马脱掉红T恤，卷起来藏在背后。横在路上的牛方才气呼呼地甩着尾巴离开了村道。

刘全球与帮扶责任人手上提着“金龙鱼”，肩上扛着大米去慰问困难户。

来到了困难户朱月英家，门半掩着。刘全球在院子里叫了一声，没人应。却从屋里“汪汪”突然窜出来一条大黄狗。

推开门，只见朱月英30多岁患精神病的儿子正在翻箱倒柜。刘全球和他打招呼，他理都懒得理。刘全球只好小心翼翼地将慰问品放在厅里。他忽然凶狠地吼了起来：

“你们搞错了！我妈已经去买米了，这个不要。”

紧接着，米和油被他重重地扔到了屋外。然后转身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

初到大径村，刘全球便感觉到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村民们在他的眼皮底下乐滋滋地饮着真假莫辨的廉价劣质酒，作为打假执法者却非但不能制止，还要佯装笑容地一饮而尽；大经村那么多的精神病患者，这工作究竟如何开展？

刘全球带着局里一行人来到同事的帮扶对象家里，眼前的破落现象让大家都惊呆了：户主既聋又哑、衣衫褴褛地坐在破旧的房子里的一张凳子上，背对着大门不知在做着什么。向他热情的问好，他无动于衷。大家正不知所措时，一瘸一拐的走来一个女人，身后还跟着三个穿着破烂而单薄的小孩。

帮扶干部、副局长潘向华询问着眼前的这个女人：那个坐在凳子上的男人是谁？女人告诉他：那是她丈夫，叫江向华。

江向华、潘向华？一种心灵的震撼让潘局一把捧起那个男人的双手，双眼噙着热泪，哽咽道：

“兄弟呀，我来晚了！”

伫立在《四六·二·二》“战斗英烈永垂不朽”的纪念碑前，刘全球发誓：为了先烈的遗愿，为了大径村人民的早日脱贫，无论遭遇多少尴尬，也不管今后工作有多么艰难，他都要义无反顾地做出工作成效来。

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大径村一片黑暗。寂静的山村里偶尔传来的东家精神病妇的凄厉声与西家透过来的神经汉子歇斯底里的狂吼交织并撞击着，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诡秘。

刘全球仰靠着床上的背垫，掏出笔来，把自己的心思和感慨跃然纸上：

身处大径心彷徨，映入眼帘多智障；

扶贫济困祛愚昧，驻村干部甘承当。

希望与痛苦

扶贫工作不能来虚的，更不是一次性消费。帮困既不能好大喜功，更不能搞天方夜谭，要帮到实际上和贫困户未来的出路上。

大径村老人多、小孩多、智障低能人员多。老人、小孩多是由于大部分青壮年村民不安于贫困的山区生活，千方百计走出大径村，只留下老人和小孩在家，本来就不多的耕地也荒废了。

面对要资源没有资源、要劳动力没有劳动力的困难境地，如何根据当地实际，因地制宜发展生产，摆脱贫穷，是摆在刘全球面前的一大难题！

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调研，刘全球协同局扶贫责任人为大径村量身定制了“以发展园林苗木壮大集体经济，以发展种、养殖业增加困难户收入”的产业脱贫思路。

大径村荒地多，绿草丛生，房前屋后放养耕牛既方便又省劳力，刘全球就带着这个问题到市场去了解。发现如果买一头价值2000元的母牛，就可以每年生一胎小牛，而且能够生育十多年，小牛一年后又可以卖到2000元左右。如此繁衍循环，可以缓解大径人的生活尴尬和困难。

刘全球就把这个信息和自己的想法向工作队的扶贫负责人汇报，并且建议购买一批小母牛送给困难户放养，达到长期增加贫困户家庭收入的目的。刘全球的建议得到了局领导的认同，也深受村委和村民们的一致赞赏。刘全球就带着各个扶贫责任人捐助的资金，同村干部一道为选购健康优种和年龄较小的母牛而到处奔走。

刘全球把第一批买到的20头小母牛统一送到困难户手中。他们脸上呈现的惊喜与感激的表情，让他感觉得所有的辛苦与奔波都是值得的。

通过市场调研：刘全球捕捉到了当下和未来园林苗木市场需求量大，而且价格较高的信息，就建议局领导根据大径村的环境和条件，筹资30多万元创建大径村“园林花木苗圃场”。这样，可以两年后每年为村集体增加20000元以上收入。并且以此为依托，利用村里现有劳动力！发动家家户户在自家耕地种植园林苗木。既壮大了集体经济，又能增加家庭收入，两全齐美。

今天，大径村的村民真的很高兴。

爱心企业为大径村120户家庭捐助了价值7万多元、共6000多支节能灯。大径村每个家庭都可以获赠40多支节能灯和配套转换器。这种节能灯可以为每户家庭节省电费50%，为农村开始节能低碳生活迈出了可喜的一步。

一大早村民们就来到村委办公楼排队领取节能灯，并且由爱心企业上门安装。村民们别提有多高兴了，这是数十年来大径村少见的热闹场面。

电话铃声急促的响了起来，是医院打来的。

其实，妻子的腰椎间盘突出症发作，疼痛难忍，卧床不起，刘全球是知道的。他昨天回惠州办事，一进家门就听到了妻子痛苦的呻吟声，他急忙把她送去医院住院治疗。他在医院服侍了妻子一个通宵。早上他帮妻打理完后，又回到家里为她做早餐，并准备好中餐送到医院请同房病友帮忙。因为他今天必须回到村里去，他要抓紧去处理园林花木苗圃场水利工程的事。

刘全球真的不忍心撇下妻子不管，当他一口一口地喂妻子吃完早餐，起身离开时，看到了病床上的妻子默默地含着泪水……

把妻子“扔”在病床上，刘全球内疚万分！他觉得对不起妻子！

一路上，刘全球牵挂着大径村，也惦记着妻子。

村主任远远地迎接着去而复返的刘全球，一把拉着他的手：“老刘，你是真的带着感情来扶贫的！可大径人不能亏欠嫂子啊！”

无奈与感动

7月1日是党的生日，刘全球回到局里参加组织活动。

来惠州前，刘全球就事先约好与村干部商量困难户危房改造等几件事。如果上报名单没有及时定下来，将会延误困难户的危房改造，资金就难以到位。所以，参加完局里的党组织活动，刘全球就火急火燎地要赶回大径村。

一大早起床，天就下着雨，妻子试探着问：“这一去，100公里路，还尽是山路，雨天开车危险，要不，等雨停了或者明天再走吧！”

刘全球犹豫了一下，还是整理好行装，开着车向大径村出发了。

当他回到村委会时，看见大家在等他，而且个个都为他拧了一把汗。刘全球和村干部们研究完工作，决定到张计灵家走走。

智障且单身的特困户张计灵，老婆在1991年病逝,留下两个5岁和7岁的女儿。张计灵好不容易把女儿养大成人,不料小女儿刚刚出嫁就病死了！大女儿又与人外出，一去10年没有音信。

刘全球来到他家时，发现张计灵家的两头耕牛只有一头了。仔细询问，原来是上海世博会清理外来流动人口,外出十多年的女儿被辗转遣送回了家。女儿一到家里就精神病发作，玩火点着了房子。幸亏发现早，扑救及时，才免去了一场火灾。

张计灵听刘全球说过，市委书记在驻村干部座谈会上曾经表态：“贫困村的精神病患者看病，一律由政府埋单”。于是，就把女儿送到了惠州市第二人民医院。

张计灵把女儿送到医院后，才知道还要交2000元的伙食费。张计灵的生活连自己都要靠政府救济，哪里来的钱交医院的生活费？但是他又不想再给政府添麻烦，于是只有咬牙卖掉了维持生计的当家牛。

张计灵有困难不向政府伸手，也不向驻村工作组反映，硬是自己扛着的品德感动着刘全球。他当即拿出1000元塞给张计灵，并现场用电话向分管扶贫的副局长邱剑光请示后，答应买回一头耕牛送还给张计灵。

张计灵千恩万谢：“感谢共产党，感谢刘科长！”还抓来一只母鸡硬是要送给刘全球。当然，刘全球婉言谢绝了。

张计灵单身又智障,但很懂感情。这就是我们勤劳朴实、可敬可爱的父老乡亲！

成就与亏欠

送给困难户黄国良一家的小母牛生牛仔了！刘全球的心里美滋滋的。他兴奋地拿出手机给黄国良的帮扶干部陈希发了一条短信：“恭喜你们家添丁了！这是你的‘穷亲戚’走出脱贫的第一步。”

大径村的山谷里荡漾着春风，让人远远地感受着油菜花的盛放和田野里禾苗的清香。刘全球漫步在田径上，老党员张强家的儿媳妇一个人在水稻田里插着秧。刘全球知道老党员张强家年事已高，儿子又在外打工，孙辈们年龄小，便径自脱掉鞋子、卷起裤脚下田去，最后累得连腰也直不起来。

刘全球亲吻着泥土“芳香”，顿时觉得心旷神怡，倍感欣慰！

自2009年来到大径村，局里为大径村组织协调并投入扶贫资金589.3万元，其中质监局单位和干部职工自筹帮扶资金104.75万元；为大径村集体开发建成县农贸市场、水力发电站、园林花木苗圃场3个产业扶贫项目；大径村有劳动能力的贫困户年人均收入由1500元增长到了5100元；大径村的集体收入也由1.9万元增长到了10.3万元。

“作为驻村干部，我当然功不可没。”刘全球美美地想。

手机又急促地响了起来。

“你在哪里？快过来！”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声音。

“怎么啦？”刘全球一楞。

“嫂子下班回家，在路上被车撞了，救护车正在往中医院送……”

刘全球的心猛地一沉，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转身就往惠州赶。

车窗外的山风吹干了他一脸的冷汗，又变成盐粘在脸上。

这些天，他一直在为村里园林苗圃场项目合作的事四处奔波着，已经连着两个周末没顾得上回家了。“我的妻啊，你到底怎么样了呀!如果不是我下乡扶贫，你每天坐我的车上下班，你是不会出事的啊！”刘全球在心理嚎啕着。

一路上，刘全球的车开得飞快。赶到医院，妻子已经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所有的检查都已经做完了。

“怎么才来呀？这边找你好久，需要你签字才能决定手术方案！”

一名“白大褂”推门而入，冲着刘全球抱怨着。看得出来，医生对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一脸的不屑。

“你妻子目前的伤情很严重，属右股骨颈骨折,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我们的手术方案是：一是换骨头，二是打钢钉固定，乐观一点估计也要一年以上才能基本恢复，而且从医学角度讲，恢复的机率只有30%……”

刘全球不知道医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病房的，他的脑袋里充斥的全是医生的话。他无论怎样都没有想到妻子的伤会这么严重………………

淅沥沥的小雨终于停息，轻风在柳梢上拂出了新芽。通向大径村脱贫致富的康庄路上，刘全球手握着方向盘，本能地踩了一下油门，小车直向大径村驶去……

这就是我们扶贫路上的驻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