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跟着绿化去她乡下。见她从车上提几袋茶叶补品之类的东西下来,又悄悄地塞些百元大钞给她爸爸。绿化爸爸顺手装进口袋,转身出门摘了些荔枝回来招呼我们。我细细地打量着,试图从他脸上眼里,找出一点什么东西,以印证绿化这个名字的悲惨经历。
绿化70年代末出生,她说,大姐出生时,初为人父,爸爸很高兴,托人在香港买块绿琴手表以志纪念。大姐取名,绿琴。二姐坠地后,取名绿萍。到她这个三女出生时,爸爸勃然大怒,广东乡下认为连生三个女儿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就把我丢到门外的鱼塘边,一天一夜,不管不问。外婆闻讯赶来,刚把我抱进屋就被爸爸赶走,我又被晾了两天两夜。也许是命不该绝,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爸爸妈妈终于屈服了。但依然没給我取名字,时刻准备把我送出去。
7岁那年,终于找到一个愿意收留我的人家。可我不屈不挠地哭了七天七夜,那人家实在受不了,只好拱手送我回家。就是这样,也没有感动爸爸,仍然不受他待见。有一天,一位算命先生路过我家,问起我的名字,爸爸没好气的说,没名字,反正要送人的。算命先生说,这妹仔以后会嫁个好人家很孝顺父母的,就不要送人了。爸爸才勉强答应说那你看着給取个名字吧。算命先生说,那就叫绿化吧。广东有些地方把绿化带的花草称之为绿化。
绿化爸爸虽然已经76岁了,长期劳作,黝黑结实,一点也不显老。除了一个硕大得像“牛魔王”的鼻子,眉目之间流露出一股慈祥温柔之气,怎么也无法把他与绿化故事里的“爸爸”联系在一起。他见我一直耵住他,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我这个女儿最孝顺。年轻时我因为生活艰辛喜欢一茶杯一茶杯地喝酒,前几年,她发现我有中风的苗头,赶紧带我去医院检查。才知道血管严重硬化,这才戒酒保住条命。
后来跟几个朋友在一起聊天,说起绿化的故事。大家纷纷感叹,小时候被父母打的最多的,长大后往往最心疼父母。
就想起我的童年。小时候,没少挨父亲的打。淘气了,打。犯错了,打。弄坏东西了,更要打得你一佛生天二佛冒烟。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继母想把我转到一所好的学校,但我考试成绩不理想,建议留一级。我不同意,父亲生气地给我一巴掌。我满脑子都是“江姐绣红旗,刘胡兰英勇就义”的场景,斩钉截铁地说:“打死我也不留级!”。父亲鼻子都气歪了,直接找了根擀面棍,打得我在地上翻滚。上初中的第一个学期,因为新鲜,认真学习了,考试得了前几名。别说老师不相信,做老师的继母也跟父亲说,数学从来就没及格过,肯定是抄的。父亲严肃地质问我,我气乎乎地用两个字“放屁!”换来一个巴掌。那一巴孔武有力,不仅打掉我的学习积极性,从此,还落下一个流鼻血的毛病。
从懂事开始,我与父母就势不两立。所有在书上看的形容坏人的词,都觉得是他们的写照。20岁那年做了一个梦,梦见父亲死了,我开着车去祭拜,却只见满山青草凄凄。哭醒来以后,仇恨烟消云散。从此,非常孝顺父母。我那时在水果之乡工作,继母后来常常对人说,我们都没买过水果,都是花花整筐整筐送回来,吃都吃不完。
中国有句古话,棒子底下出孝子。千百年来,人人深恶痛绝,个个身体力行。直至近段时期,西风东渐,国内兴起学习西洋亲子教育,“棒子底下出孝子”成了过街老鼠。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现在的独生子女,哪个不是心肝宝贝似的,放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却大部分自私依赖惟我独尊,很少顾及父母和别人的感受,令人不禁想问:
棒子底下出孝子,到底有几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