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匆匆赶往超市采购。眼前一排排的大米面条、酱油陈醋、紫的葡萄绿的桔子,还有水里游曳不知大祸将至的鱼儿们,一下子让人安定和踏实下来。放慢脚步,慢慢挑拣,不一会儿,奶酪大米、鱿鱼排骨,还有豆芽青菜等,装了一大篮子。出得门来,已是暮色四合。路灯还没亮起来,明灭的车灯,点缀在暗沉的马路上,汇成了数条彩线,竟然也觉得很美。
其实,比起超市,我更爱逛菜市场。那通常是周末的早晨,包子馒头热腾腾地刚出锅,蒸得市场门口一片氤氲,三三两两的小贩在市场周边摆个板车或者两个箩筐,菜是自家种的,两把生菜几捆苋菜头,用稻草捆着,不算漂亮水灵,望上去倒和它们的主人一样,一幅不善言辞甚至感到羞愧的样子。水果是顶新鲜的,也都是当季的,比起它们在水果店或超市里包装整齐的兄弟,显得朴实多了,当然,价格也实惠得多。九点十点的菜市场,是最热闹的时候,打完太极的银发老妪、长发披肩衣着考究的美少妇,还有资深厨男们,穿行在猪肉、牛肉以及海鱼档、豆腐摊前,壹号土猪的小哥们动作利索,一番刀光剑影,骨头被砍成了小块,上肉被剁成了肉糜,被各家的巧手主妇(夫)们炖汤酿苦瓜包饺子,得飨家人口腹。
当然,占据摊位最多的,还是各种蔬菜。这南方小城,亚热带气候使得蔬菜几乎没有了季节之分,西兰花、茄子、豆角、冬瓜,还有各种叶菜,一年到头精神抖擞趴在那里,像我这样不事稼穑的人,哪分得清谁当季谁反季呢?!不过,有心的话,还是能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觅得出一丝季节的气息。比如春季,有清香的野生艾叶,有嫩生生的香椿芽;盛夏,有带泥的白生生的藕,有半开的荷花,据说可以拿来蒸排骨或者煲汤,我倒是买过插在花瓶里;冬季呢,有鲜嫩的篱蒿,那是我的家乡流行的一种野菜,有独特的清香,买来炒腊肉最为相宜。精明的主妇们,通常拉一辆小拖车,自备了环保袋,各种肉呀豆腐呀蔬菜呀水果呀按序放进去,轻轻松松就拉回家了。像我这样装备一向不齐全的,只得拖上小男人(儿子)做帮手。通常他嫌市场里的味道腥臭难闻,只肯在外边等着,偶尔呢,可以帮着买个椰子啥的。买好了菜,俩人便各拎一个袋子,并肩回家。
记得像儿子这么大时,我还在菜市场卖过菜哩。那时我们家在武汉郊区的一个铁路小站旁,锃亮的铁轨横亘在家门前,火车喷着白气,缓缓停下,作短暂停留,然后慢慢开走,去往远方。铁轨不远低洼处,职工家属们开辟出了一块块菜地。母亲能干,是种菜的一把好手。夏天,豆角、茄子、蕃茄顿顿吃,也吃不完,于是便装了一袋子,让我和二姐去附近的菜市场卖。十来岁的小姑娘,正是爱慕虚荣的年龄,不免嫌卖菜丢人,有点不情不愿。自家种的菜看上去也不漂亮,心里发虚,于是被人一说贵了,便慌不迭降了价,胡乱卖了。好在父母也是卖几个钱算几个钱的意思,并没有责骂。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
父亲内退那年,我还在上大学,弟弟也在读高中。为了补贴家用,父亲和母亲去菜市场卖菜。都已五六十岁的人了,一个大字不识,一个极要面子,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凌晨三四点就得出门,骑车去批发市场,冬天刀子一般的冷风,隔壁摊主的欺负……这个辛苦的营生,做了一阵子,到底还是放弃了。寒假回家,听母亲絮叨这些事儿,握着她粗糙皲裂的手,眼泪一再涌上来。因为如此这般的缘故,买菜时,我不单不讨价还价,还特别乐意跟卖菜人闲话家常。
去外地旅行,也喜欢起个大早,只身去寻觅菜市场的踪迹。通常不难找,早晨的菜市场,绝对是居民聚集和散发的中心地,手捧早餐的上班族、拎着大袋小袋的大妈小媳妇——只要循着他们的足迹逆向而行,一找一个准。我不买菜,只一排一排细细看过去,遇着些不曾见过的,如长相奇特的瓜、不认识的青菜,便停下来,不忌冒着“骚扰”的嫌疑,详细询问:叫什么?怎么吃?往往,他们也都乐意一一解答,并不介意我这个唐突的异乡人。印象尤为深刻的,是昆明的菜市场,与菜并驾齐驱的,是品种繁多、色彩缤纷的水果,一小堆一小堆地,装在小竹筐里,大喇喇铺陈于地上,活色生香,诱人得紧。转了一通,饱览了“秀色”,再买上三五根香蕉、半个切成小块的西瓜,或者几个通红的苹果,为这一天储备了丰溢充足的快乐。
清晨的菜市场,满眼赤橙黄绿青蓝紫、满鼻鱼腥菜甜包子香、满耳斫骨剖鱼问价寒暄之声……置身其中,仿佛俗世间最盛大的道场,宛如大快朵颐的盛筵,而我,是一片行走着的,青翠新鲜的叶子。“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借用汤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