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又到了。十分感谢有关方面提供方便,使我能借此版面一角表达对父亲的怀念。
我家祖居惠州市惠城区六角巷。父亲受“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家风熏陶,从小就热爱学习,积极向上,不仅成绩优异,还十分注重锻炼身体,经常独身在东江上游个来回(那时的江面宽度可是现在的几倍),演奏扬琴、小提琴等乐器小有名气,还练就了一把优美、雄浑的歌喉,当年在惠阳县立第一中学的大礼堂不用麦克风也能震撼全场。父亲还追求进步,《惠州市教育志》一书提到“ 1938年10月中旬,惠阳、广州相继沦陷。次年一月日军撤出惠州,一支以中共党员为骨干的进步青年组织——东江青年抗日先锋队(简称东江“抗先队”),由谭家驹领队进驻惠州城……最先联系县一中、县女师两校学生……”的名单里就有父亲大名。即使按时下标准,父亲也算得上是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啊。
母亲也出自教师之家,我的外婆更是出自当时著名的世家望族—廖屋。 要问廖屋名气大在哪里,我也说不清楚,但知我的大舅公是当时全国音乐界的领头人之一,他的铜像立在滨江公园的入口广场;我的二舅公是刚解放时“两航起义”的组织者,国家的大功臣;我的三舅公是中央音乐学院的一级教授,音乐界终身成就奖获得者,后列入惠州名人榜。我的外祖父也不简单,曾留学外国,回国后一直在省立三中(解放后改为惠阳高级中学)教外语,当年的省立三中可是与省立一中(现在的广雅中学)齐名的。所以母亲家是很多有权有势的亲戚的。母亲聪明漂亮,从女子师范学校毕业算得上当时的知识女性,尤其是能歌善舞,多年前我的堂阿姨告诉我,她们两人当年是最受欢迎的姐妹校花。所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追求者一大把,其中不乏愿意亲上加亲的富家子弟。但母亲只爱父亲。这也说明了父亲的优秀。结婚后熟人都羡慕他们真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
图一是父亲和母亲在湖边的合影。时间应是上世纪40年代初。地点是不是在西湖边我不能确定,十分盼望看到这张相片的老前辈中有人帮我下个结论。当时技术不发达,能有这张相片留下父母相爱的见证实属万幸。
高中未毕业,父亲为了谋生就离开家乡到了广州。适逢广东省银行招人。他为了取得考试资格,借用了一位熟人的毕业证,结果在千多人中脱颖而出,被录用为学徒。欣逢解放,历史清白再加虚心学习掌握了有关技能的父亲受到政府的信任。过了几年,父亲被选中参加全省培训后派到粤北某县支持山区开展工作。母亲此时已在广州市银行一个分理处工作。她不愿离开父亲,她深知父亲从下面调回广州是难上加难的了,毅然申请调到下面去与父亲一起。开始时两人都发展顺利,母亲被任命为中国人民银行副股长,父亲更被任命为油脂公司的经理独当一面,谁知风云突变,父亲响应号召写大字报帮助整风,却一下子从被动员受表扬的积极分子定性为反党小团伙的为首分子戴上“帽子”,母亲也因为不相信父亲会反党坚持不说父亲坏话同样“帽子”加身。这以后的遭遇不说也罢。父母历尽艰辛不离不弃互相搀扶熬过困难时光,还把我们六个孩子抚育成人。
图二是父母与我们五兄妹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或七十年代初的合影(当时大姐在惠州没在一起。图中本人站在后排右二位置)。多少年过去了,今天看着当时父亲瘦骨嶙峋的形象,我的心还是一阵阵的剧痛。父亲啊,您呕心沥血养育之恩,儿子会永远铭记在心!
父母婚后有次“走日本”,单位转移山区,父亲负责押运,坐在单位车头助手位,母亲抱着出世不久的大姐和其他家属坐在车厢货物腾出的一点空间里。途中父亲看见路边一位同事找不到车坐只好步行,厚道的父亲忙叫司机停车跳下来把助手位让给同事先走,自己后面再想办法。谁知原本在后边的父亲到达目的地好一会了还未见到本来应该早到的的单位车踪影,心知不妙,忙雇车回程一路搜索,果然发现单位车出了事故翻倒在一个急弯旁的深沟里。父亲连滚带爬下到沟底,发现司机以及助手位上的同事还有其他家属都已身亡,母亲满脸是血但还有呼吸,紧抱怀里的大姐则万幸地安然无事。父亲赶紧把她们救上车中送往医院急救,母亲这才捡回一条命。经历了这次风波,父母的感情更深了。几位很近的亲戚曾这样说母亲:她呀,就是舍不得离开父亲半步,所以,父亲调去山区,她宁愿放弃各方面条件优厚不知多少的省会广州而去到山区;甚至父亲“带帽”,她也陪着“申请”了一顶!我分不清这是表扬还是批评,我只知道在往后的“文革”、70年代初的“自愿”“两退一插”到自谋出路、后来的“给出路”“重新安排”,母亲安排为国营职工而父亲只是集体职工,他们都风雨同舟相濡以沫恩爱有加。图三是父母结婚三十八年时的照片;图四是父亲在照片后所题文字。历尽艰辛也要做“比翼鸟”,这样的情怀,又岂是大难来时各自飞的“同林鸟”所能望项背的?
父亲在艰苦的环境下照样不放弃自己的追求。比方说,他们那一辈人很受容国团的影响,要练好乒乓球为国争光。父亲“带帽”后环境恶劣,甚至饭都吃不饱,但他尽量挤出时间练球,获得了国家三级运动员的证书不算,还获得了国家二级运动员的规定积分,可惜在报批时间“文革”爆发,让他留下终生遗憾。图五后左是我父亲参加1963年韶关市运动会新丰县代表队时的英姿。相片中还有两位叔叔辈的运动员也是“摘帽右派”,其中前排右边的林宗汉叔叔后来还成为国家二级运动员。此时他们“摘帽”也不过一两年,可是他们仍保持着代表县队的实力,在那种环境之下该有多顽强的追求才有这样的结果。我曾听到有人发表议论:“这帮家伙,做鬼都还要风流!”可我深知,他们若不是保持着希望、坚持着追求,日子有这么容易熬过来吗。
图六是父亲(右一)在某次县际篮球友谊赛前作为裁判与双方运动员的合影。龙川县以前也属惠阳地区,至今关心惠州的人不少,更有不少龙川籍人士在惠州工作生活,这里特地让照片大些容易辨认,凑巧照片中的人还在,或某位网友发现家里有同一张相片,能否作一些有关当时情况的介绍?如果期盼成真,那可是本文一个大收获呀。其实除了裁判,父亲还担任过县男子篮球队和县女子篮球队的领队和教练。再加上父亲乐器玩得好,每次一个名叫“新红花”流动粤剧团到县里演出都请父亲为他们伴奏,看一看每次都是扬琴居中的安排,谁都得承认父亲的琴艺已达到或超过专业水平。所以县里人都公认父亲是个多面手,诸多行业里的能人。
1976年“拨乱反正”。1979年错划右派“改正”。父亲怎样想的呢?图七是他在1979年一张生日照片后题的感怀,把人到中年万事休改成只是“忧”,在第二句更连“忧”都抛在后头准备踏上为国贡献的新征途。他一个人干了几个人的工作,直到65岁县里才让他退休,退休前几年他身体不是很好,又要身兼几份工作(如负责县财政局预算外资金股、负责县信托投资公司、负责县财会职称评选委员会等),但他还是尽力创办并完善了县财会学校,为全县培养了一大批财会人才,对全县及对有关人员而言也是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与善事。图八是父亲(前排右边发言者)在县财政学会成立大会主席台上讲话的情景。
父亲一生关爱子女,尤其喜欢孙辈,说每次见到他们命都长多几岁。图九是某次父母与部分孙辈的合影。看到父母脸上充分绽放的笑容即知此言不虚。父亲尤其重视发扬“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家训,有次出外旅游,父母带我们子孙数人在九龙壁前留影(图十),他满怀希望地说,儿女们总共生了十一个孙男孙女,前面几个个个都是重点大学毕业,想必后面几个会更上一层楼,希望全部孙辈个个都成龙成凤,将来一定比眼前的九龙腾云更精彩;我定下规矩,以后谁能读研,就资助两万元交学费(当时硕士研究生两年学费也就是两万元左右)。父亲逝去后,母亲继承遗志,并把平生积蓄的现金全部集中用于设立基金奖励读研的后辈,鼓励后辈向更高层次攀登。
父亲一贯孝弟为先,忠厚待人,家里家外备受爱戴。图十一是1995年他的七十寿诞出席宴席的嘉宾合影相片,不止广州、惠州的亲戚来了,连香港的大伯娘、四伯和四伯娘都赶回来了。照相时,作为寿星公的父亲(照片中前排左二是母亲,左四是父亲,左五是大伯娘,再过去是四伯和四伯娘)并未坐在正中,而把位置让给了四伯和大伯娘,一是他们年长,要讲究尊老的传统;二是他们当年都照顾过父亲,特别父母成婚时都还是流亡山区学校的学生,完全没有经济能力,大伯分不开身就专门委托大伯娘赶赴山区主持婚事,开支不够时大伯娘毫不犹豫立即脱下佩戴的手镯、戒指送去典当换成现金保证了婚礼正常进行,所以父母都一直很感激他们爱情的见证人,经常教育我们要懂得报恩。所以我觉得这张相片是很有意义的。
1990年,父母回到惠州跟我住在一起,还是舍不得他们的专业,又到惠州市会计师事务所上班,而且获得了注册会计师资格,成天奔忙着为一个个企业解决有关专业问题,贡献出最后一分余热,而且与新同事们合作的十分愉快。直到年逾七十,感觉身体再难支持,才离开第一线的工作。
父亲逝世已经二十年,母亲离开我们也有十年了。我们遵照遗嘱,把两老的骨灰合葬在元妙古观追思楼他们生前自己选定的龛位上,永远陪伴在他们无比热爱的西湖。经过兄弟姐妹们的充分商议,把一张他们生前补拍的婚纱照固定在碑石中央,作为他们恩爱一生的象征。
去年12月,二哥用邮件发来一首诗,使我很有兄弟同心的感觉,特附录于后。
七绝•梦父亲
不知不觉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快二十年了。
近来常梦见他,却总是匆匆分别!感而得诗。
廿年思念话谁知
涩泪无声夜半时
梦短情长难细诉
缠绵悱恻化成诗(丝)
备注:广东话里不论白话还是客家话,西(xi)、思(si)、诗(shi)发音都没有区别,一律发西(xi)的音,所以诗里最后一字可分别读作两个字,读作丝,把无形的感情具体地形象化了;读作诗,则把心中思念落实到文字表达;两种读法各有表述。
二0一五年六月十五日写于一得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