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出去打球,是和小区里同一栋楼的小伙子们一块去的,因为开赛很晚,所以全场没打完就已经8点多钟了。于是,我独自一人回去。可是,路痴的我进来时坐的是一哥们的摩托车,出来时天完全黑了,我竟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等了很久也没有的士。好吧,我就只好自己找路了。
这一片工业区就在水口我家附近,在我的落地窗每天都能看到的距离内,但我从未踏足。今夜当我迷失在这里时,应当庆幸,迷失,也会遇到不一样的风景。小店门口拥挤着看电视的民工,大排档缭绕着烧烤的油烟,巨大的工厂漆黑一片,只有一名两名有责无事发呆的保安。三三两两穿着工衣的年轻男女在享受着独有的浪漫,那些上了年纪的男女则是讨论着他们的老板。很多很宽很长的路上没有灯,再往前走,有一些工厂在夜色中发出尖锐的机器轰鸣,几辆重型货车经过,扬起漫天的尘埃。
走了很久遇到了一个农贸批发市场,在批发市场的马路上,那些骑着摩托车的小青年永远都是呼啸而过,用速度和赤膊来展示自己年轻世界的嚣张。而批发蔬菜水果的小三轮则横七竖八的在路上,在这有堆得如山高的蔬菜,有成千上万个百斤重的冬瓜和南瓜,有刚刚挖出来养在水里的整车整车的莲藕,有老爷爷老奶奶挑着担子把自己家的菜送来这里出售,更多的爷爷奶奶则是推着三轮或挑着箩筐来这里批发各种明天出售的蔬果。有合伙进货做生意的年轻人叼着烟熟练的挑拣蔬菜,有精明的批发商精准的算着多一斤要多少钱。还有大卡车装卸着整整一大集装箱那么多的大白菜。我站在这个庞大的和食物有关的建筑之内,仿佛可以看见明天一早这里的蔬菜水果将被运送到这座城市的每一片市场每一条街道甚至是每条窄窄的巷子。然后可能是我们每一个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的餐桌,在这里,是一群老爷爷老奶奶,一群赤膊流汗的爷们,一群精明能干的妇女,一群抽烟染发解开所有衬衣扣驾着三轮车的年轻人,一群大卡车小货车的拥有者,一群转货卸货鏖战通宵的民工,一群守到天明等着更多生意的批发商。他们,就是他们,却在第二天会影响着生活在这座城市的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或许来源于同一个地方一辆大卡车上的大白菜都是同一块田里的确被数万人食用,或许某一个大领导或传奇企业家桌上的一片冬瓜就是来自于这如山堆积里的某一个的某一块切片,或许出家的师父、买肉的屠夫、路边的快餐店和五星级宾馆里吃得都是同一批在同一块池塘里挖出来的莲藕。甚至一位无家可归流浪者吃得盒饭和美食家们津津乐道所提及的美食佳肴用得也是这里出去的相同食材。
从这角度看,或许众生都是相互关联,你与我之间没有那么许许多多不可逾越的差别。最简陋嘈杂的空间里会容纳着巨大的相关的一切。最简单的生存方式也为生活甚至是活下去提供了最多的可能。而就是这些,在我每天清晨醒来站在10楼落地窗的窗前看着这个方向的时候竟然毫无发现。就是这些最简单的生存的经验和生存的空间,在我每天目光所及处竟然被我忽略,然后每天向往无谓的远方,向往全新领域的打拼,向往烦恼重重的一切。于是,逐渐无路可走,在狭隘和逼迫着裹挟自我。
我不得不承认,底层的生存经验最容易体现活着的含义,活着就会有一种粗糙感,实际上生命的过程也如朝圣者的手或者破败的土墙一般无比粗糙的,但或许正是这种粗糙造就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天生的缝隙和褶皱,就如同此刻这座杂乱的大棚的缝隙和褶皱公平地为文盲、为傻子、为孤寡老人、为民工、为残疾人、为三轮车夫、为勤劳的年轻人、为失业的大叔大婶,为出狱后找不到工作的浪子.....为愿意接近它的一切人,都提供了更为广阔的生存空间。人们在这样的缝隙和褶皱里韧性的生、活着、生活着,并体现着巨大的现实张力,借着这份粗糙的张力和韧性才逐渐的走向了美和精致。或许我们一开始都如同批发市场的那个大冬瓜,只是后来经过了不同的命运之手,才有的成了星级宾馆的雕龙刻凤,有的成了素食馆里带着信仰意味和环保理念的特色菜,有的和肉汤一起翻煮,有的放在冰箱里冰冻,有的被坏厨师炒焦了,有的成了冬瓜干,有的生了虫直接被扔进了臭水沟。
在工业区里迷路,然后在农贸批发市场,这里,我遇见了人生的千万种可能,这种可能使人充满力量,使人无所畏惧,使人拥有更强的生命力,使我在这一个深夜里得以继续孤独却明朗的思索。不过所以这一切,可能都得先从我的迷路开始,迷路的时候别只记得找出来的路,旁边的芸芸众生或许也会告诉你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