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们的心目中,父亲仿佛巍峨挺拔的大山,母亲更像温柔多情的涓涓溪流,是父亲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而我的父亲常年生病,是母亲用柔弱而坚韧的双肩,将一家人的日子沉甸甸地挑起来,走了一年,又一年。 我的家乡在罗浮山。罗浮山又名东樵山,是中国十大道教名山之一,被誉为“岭南第一山”,宋代大文毫苏东坡曾在这里写下脍炙人口的诗句:“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桔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东晋著名道家、医学家葛洪也曾在这里修道炼丹,著书立说。坐落在罗浮山下的我们村前面是浪花飞溅、奔流不息的东江河,后面是连绵起伏、逶迤不绝的山峦,风景十分优美。然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属于山里人的岁月却像大山一样沉重,我们家的日子尤为艰难。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没有一刻空闲的时候,她总是抢着干那些又脏又累的活来多挣点工分,这样才不至于让家里人挨饿。为了给家里增加收入,母亲经常利用节日空闲时间到山上割草砍柴卖,那是非常辛苦的,既要小心蚊虫和毒蛇的叮咬,又要防备山马蜂的袭击,有时还会划破手脚,一天下来腰酸背痛,也不过换得几角钱。母亲个子瘦小,却坚韧,就像那些长在山间历经风霜的松柏。夕阳西下,山路崎岖,母亲挑着两大捆柴草,一步一步挪下山来,远远地只看见草捆在慢慢移动,根本看不见人在哪里,就像挑着两座小山。年幼的我小跑着朝母亲迎去,想替母亲抱一些柴草回去,分担一下母亲的重负,可母亲坚决不让。母亲放下扁担,从怀里掏出一包山稔果来,拿一颗填进我嘴里,立刻沁上蜜一样的甜。山稔是我的家乡随处可见的小乔木,初夏开粉红色的小花,秋天结黑紫色的果实,籽多、味甜、爽口、滋补,母亲没钱给她的四个孩子买饼干和糖果,就在砍柴的间隙采摘这鲜美的野果,带回来给我们吃。看着我香甜地吃着山稔果,疲惫不堪的母亲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暮色苍茫,母亲重新挑起了沉重的柴担,我跟在后面,看到母亲零乱的头发随风浮动,和远处的罗浮山交织成一幅动人的剪影,我的泪水情不自禁流下来,心田顿时被泪水淹没。 母亲啊,让我感动流泪的亲人! 生活的重担压弯了母亲的腰杆,母亲却没有在儿女面前叹息一声,她要用自己的坚强,支撑起一家人的希望。我十三岁那年读初中二年级,我和两个弟妹一学期要交十多元钱的学杂费,家里根本拿不出这笔钱来,我想为含辛茹苦的母亲减轻负担,不想继续上学了。这让母亲很伤心,她叫来舅舅一起做我的思想工作,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人不读书,终生碌碌,不读书的孩子能有什么出息呢?妈肩不离担,就是为了你们几个孩子不当睁眼瞎,长大了能成才啊!你们好好读书,妈再苦再累,心里也甜。”母亲为了给儿女筹足学费,利用春节生产队放假的时间,天天上山砍柴割草,第二天一早挑到集市去卖。开学时,又向生产队借了十元钱,我又回到了学校。我觉得,妈妈个子不高,却是普天下最伟大的母亲;妈妈目不识丁,却是世界上最通情达理的母亲,她比众神之母的赫拉还要崇高!对着远处朦朦胧胧的罗浮山,我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报答母亲的大恩大德。 为了还债,母亲挑柴更勤了。不知有多少次,母亲的手上扎满了刺,成了血淋淋的一片。姐比我大好多岁,每次都是她一根根给母亲往外拨着刺,她的泪水止不住流到母亲手上,我也噙着泪在旁边看着,针动一下,我的心也就抽搐一下……有一次,母亲又上山砍柴,很晚还没有回来。已是春寒料峭季节,天还下着小雨,我沿着那条熟悉的山路寻找母亲。走着走着,前面黑黑的一座大山摇摆着朝我走来,这是我熟悉的身影。我缀着泪花呼喊:“阿妈!”原来,母亲摔了一跤,脚崴了,走路不便,摸黑下山。妈一边挑柴一边拉着我的手,慢慢地往前走。这时,泪水雨水模糊了我的双眼,雨幕中的罗浮山只剩下了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而我坚强的母亲,却大山一般清晰地挺立在我面前! 1975年冬,部队一位首长给我们应征青年作宣传动员。他说:“小伙子们,当兵去吧,当了兵,穿上军装,你才像个男子汉!到了部队好好干,当班长、连长……团长,保家卫国,全家光荣!上了战场,指挥千军万马,你就是世界的骄傲!”听了部队首长的讲话,我们热血沸腾,人人都报了名,不要说连长团长,当个班长,已经够满足了,够自豪了! 通过体检和政审,我符合入伍条件。接到入伍通知书那几天,我既高兴又难舍。姐姐早已出嫁,弟妹又小,父亲胃病时而复发,我是家里的顶梁柱。看着体弱的父亲和白发飘零的母亲,我真不忍心将家庭的重担落在母亲一人肩上。母亲含泪望着我,叫着我的小名说:“阿古,你放心去部队吧,家里有我呢!到了部队好好干!” 当南疆边陲飘起对越自卫反击战的硝烟时,母亲正挑了柴草到镇上去卖。她看到了那些赶赴战场的军人匆忙从镇街上走过,母亲的本能让她意识到了什么,她撂下挑子,挨着询问儿子的行踪,得到的只能是茫然四顾和摇头不语。几天来,母亲失魂落魄,辛辛苦苦挑到镇上的柴担也不记得卖了。沉默不语的罗浮山,见证了一个平凡母亲对儿子的无限牵挂和殷殷深情。 那年,我已是一个团级干部了,党的农村政策也已改变,我们家的生活明显好转,母亲没有必要再像过去那样辛苦了。我坐着小车回家,在镇街上看到了熟悉的一幕,一根扁担,两捆小山似的柴草,正慢慢地颤巍巍地向前方移动着,这多像母亲当年挑柴的情景呀!我跳下车,朝挑柴人走去,我没想到,那竟真的是我母亲!年近八旬的母亲!我赶紧迎上去,叫了一声:“妈!”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有任凭自己的泪水恣意流淌…… 我常常独自仰望罗浮山,这座由无数小山撑起的大山,吸引着海内外许多人慕名而来,对她顶礼膜拜。一个个母亲的双肩,撑起了一个个家庭,千万个母亲的双肩,撑起了半个世界!我亲爱的母亲用她孱弱而温暖的肩膀,不但撑起了一个家,而且撑起了一个属于丈夫和儿女的完整世界,母亲就是一座巍峨的大山,让我永怀感激,并永远矗立在后人的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