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跑到飞鹅岭公园门口,听到平地荡起的蝉音,像是迎面撞上了一堵声墙。在这个夏季的清晨,曦光在山林间早早地弥散开来,晨练的人们络绎的走上山岭,舒展着身体,身心愉悦。分明是很清凉的时候,却不晓得蝉们为什么也起床这么早。 登山的小径,洒了些青黄的落叶,绿衣的苔痕滋润着青砖砌就的台阶,灌木拥簇,栀子花开,林间风过。栀子花的清香弥漫着,身边,偶或飞过一片粉黄色的小蝶。 山不是很高,却足够俯揽大半个西湖。居高临下,山湖叠翠,环城青碧,岭若飞鹅,当真吟诗对酒之地。而身外的情境设置,却提示着你这里曾经是如何的兵家重地。一座国民革命军东征战士群雕,正将炮口对着山下的惠州城,在山顶花岗岩广场上夺目震撼。沿山顶构筑着一组军事工地,两座碉堡的水泥筑体上还留有枪炮的痕迹,既使在晨光中也散发着惨烈的硝烟味道。东征战事,延羁数年,其间将士搏杀、百姓流离之血光灾乱,自不必说。历史原本沉重,孙中山也好,陈炯明也罢,是非恩怨,史当有论,然煮豆燃箕,同胞相弑,国破山河,令人惋扼。转下几步,站在黄埔军官学校东征阵亡烈士纪念碑前,我还是以军人的礼仪来凭吊东征将士。“刘尧宸、沈应时……”,一字一字念出他们的名字,那一刻,将士们的生命仿佛就在这一块方尖碑上重新鲜活。这样的场景,同样让我悼忆起一位因抢险而永远安息在西藏的厦门战友。战士们的生命永远超越历史,无关成败,年轻永续,生命光辉。 回头的时候,见纪念碑附近的石阶上,散落着一些不知名的淡黄色花朵,心念甫动,这是大自然的献仪吧,较之我们那些飘移不定的政治情感,它似乎来得更为朴实真挚。 下山的路舒缓幽静,山野在这儿显露出它的本来面目。松软的落叶在林间编织,而探头探脑的小蘑菇,这一丛,那一簇,平添生趣。我刚刚在一个石凳上坐下,怎么又忽然荡来满耳的蝉声?啊,明白了,是自己刚才几乎忽略了蝉们的存在。而当你坐下来,一冥思,那蝉声就如同密密的天网,天晓得从哪里撒出来,有些先声夺人,志在必得的气势。就在你刚要被它咶弄得有点烦燥,忽的一阵清风,蝉声一下子变得飘逸,它又归于自然的曼妙天簌之音,带着喜悦抒情,在天空无所凭系之处,做挂单僧。以空为媒,于是,它在无凭系处找到了凭系,像是绵绵的祈福或密密的咒语,四散开来,那是让铁树开花的咒语,是让芳草茵茵的咒语,是催促树木繁茂直冲云宵的咒语…… 这蝉声,密密的,连绵不止,没有停歇处。毫不似依附于某棵枝桠上,愈是往林中走得深,那蝉声愈是清丽高远,只觉得是在你头上织成了一张密密的声网。间或有一两个声音特别强势,稍俄又转换成另一处占了势,如同波浪的涌动,水峰从这一头倏忽就涌到了另一头。你愣愣地找,总也寻不到踪迹,却又忽地,蝉音近了,就在你的头顶,并叫得愈加起意,好像刻意对你的失聪与不察表示它的嘲弄。还没等你弄清状况,它又飘远,像场梦幻,漫山漫野的散开去。 及至山下,才缓过神来,你复置于都市的喧嚣中。什么山野自然,什么烽火兵戈,仿若分隔开的世界。原来是那蝉音,收拢了一山的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