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到沙田来看雪
在外漂泊,听到我说自己是韶关人,很多人的第一句话就是:“哦!韶关是湖南的吧?”我否认,第二句话往往接着问:“听说韶关会下雪?”
岭南四季温润,植物疯长,肃杀与萧瑟难得一见。云下气温低于零摄氏度才会落到地面让人一睹芳容的雪,在广东境内,确实属于稀罕物。我家是韶关最南边,挨近广州,属于韶关最不可能下雪的地域。但今年,我却着着实实在老家新丰县沙田镇看了一回雪。
新博高速于2019年12月28日通车,九连山5.5公里长的隧道,一下子缩短了攀山而上的艰险。我们这群居于惠州但心心念念都是新丰这个小县城的候鸟得以在两个小时左右抵达故乡。
为看雪,从新丰县城出发西行,走半个小时山路,过长江村,攀过海拔600多米的桃子园高山,穿过金竹园隧道。很多人不知道,我们正走在先辈们洒过热血的圣地。第二次粤北会战,为阻击北上的日本鬼子,金竹园大山上曾发生过长达八个小时的枪战。
出金竹园隧道,再转到034乡道,这时方向已经折返,往东攀大山,朝华润韶关金竹园风电项目其中一个大风车而去。
034乡道曾是沙田和遥田两镇去新丰县城的必经之路,也曾是我读高中的上学之路,先上弯弯曲曲的八里排大山,再过同样十八弯的金竹园大山,如今,乡道已几乎废弃,一个叫“清河峒”的小村遗留下破落的几户人家挨挨挤挤隐藏在山脚下。这是现实版的世外桃源了。幸好有现代化风电项目进驻,让这小村重新与世界连接。
从清河峒村沿山而上,一路上都是来看雪的车,挨挨挤挤,仿佛无穷无尽。国产的、进口的,韶关牌照的、广州牌照的、深圳牌照的,数不清的车轮旋转在黄泥土路上,轧出一道道大小不一的车辙。山势越来越陡,树木再也不是青绿,而是呈黛色,海拔渐渐升高,雾气越来越重,天与地渐渐地浑然一体了。车窗紧闭着,防备着车外越来越强劲的大风。
六岁的儿子指着外面,问:“妈妈,这是田吗?”我以为他说的是“天”。待他表达清楚,我只好枯燥地解释:“这不是田。这是刚从山上开出来的路,还没有铺水泥或沥青,也许不再需要铺水泥或沥青,这就是路原来的样子。”看惯了水泥城市的孩子,也许将所有的泥土都看做了能长植物的田地。
说话间,先生的堂妹打电话来,说他们一行五人已经从山上下来。“好多雪!非常美!”她兴奋地哇哇说着,催促我们快点上去。他们几个,从广州从化区过来,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路上,开始不断地遇到下山的车辆。先生冒着冷风把车窗打开,不断地笑着,跟对面车里的人打招呼。“这是阿艇!在老家养鱼的。”“刚过去的是阿亮哥,在沙田市场卖鸡。又是农场主,种了一百多亩砂糖桔呢!”还有在小学教书的阿练,在废弃的阳石小学开酒厂的阿勇……
我不禁感叹,一场下在山顶的雪,仿佛某个精神核心,把久未谋面的家人、朋友都聚在一起,分享自己的近况和喜怒哀乐。
终于抵达山顶了,我们跳下车,互相牵着手,冲进一丛丛冰挂当中。风裹挟着雾流云般冲过去,没戴帽子的人头顶上的碎发顿时成了一根根挂着霜花的冰柱子。
一丛一丛的高山小灌木冷得簌簌发抖,却无奈被冰雪冻成了雕像,小小的叶子蜷缩在冰凌中,战战兢兢的样子可爱得要命!它们装扮成花的样子,诱惑你踏雪寻梅。长长的茅草从头到脚都被冰柱裹住了,线状披针形的叶子与芦荻花弯曲的弧度组成静止的冰雪画幅。
“啊!雪!雪!”我高兴得语无伦次。
儿子说:“妈妈,这不是雪,这是冰。”
管它是冰还是雪呢,在这个缺乏暖阳的午后,在金竹园山之巅,目之所及,白花花的一片,望之如荼如蘼,令人胸中涌起莫名的喜悦与兴奋。
我拿出手机想拍照或拍视频,记录这难得的岭南异象,谁知太冷,手不听控制地抖,抓着手机的手臂像迎风招展的稻草人,让人忍不住哈哈大笑。看我不管不顾地笑,其他人也不再束缚自己,大声喊着、叫着,笑着。“真美啊!”等等感叹从心底喷薄而出,响彻仙境般的山巅。
打开手机查了一下,这是海拔858米的金竹园山顶。山上,是华润韶关风电项目;山下,韶新高速建设正在开掘隧道穿山而过。韶新高速建成,新丰到韶关据说只要1.5个小时!那时,无论东西南北归,都将是坦途。
西米,广东新丰人,文学爱好者、插画师,现为广东省作协会员、广东省小小说作协会员,惠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沉默的大地》、绘本《了不起的小斑马》(图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