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在商场偶遇多年前的老同事甘姨,闲聊起来,倍觉亲切。
上世纪70年代初,我当知青从乡下返城,分配在一个省属的企业里,那时正值二九芳龄,而甘姨也不过是30岁出头。我分在机关办公室当宣传干事,甘姨已是老资格的绘图技术员了。
甘姨是众人眼中娇小的女子,大眼睛、高鼻梁,梳着两条乌黑的辫子垂至腰际,辫梢上还扎上两只小小的黑色蝴蝶结。她秀丽的倩影每天在绘图室与晒图室之间来回忙乎;腰肢间两只小蝴蝶随袅娜的身姿在左右两旁轻轻地飘动。
我感叹时光飞逝的无情,甘姨如今脸上刻上了深深的皱纹,齐耳的短发已是缕缕银丝。定睛再看看,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光阴似箭呀,我不也两鬓染霜了吗?
再看看甘姨的丈夫吴师傅,也自然是老态了,只有一样,立即在我脑海重叠着以往的记忆,吴师傅衣着仍是那种风格:干净笔挺,裤脚仍是恰到好处盖在皮鞋面上,裤子仍是熨烫得平平整整且裤线笔直。不用说,这是甘姨几十年如一日关照丈夫的习惯动作之一。这个男人一生都在妻子细心的呵护中。
如烟往事一一闪现眼前。
甘姨夫妇当时是单位里公认的一对模范夫妻。平日里他们和和气气,相敬如宾,夫妻间日常交谈,眉眼间都是柔柔的笑意。同事以及左邻右舍从未见这对夫妇吵过嘴,大家都说,这是天造地设的美满姻缘。
他们那时住在厂区宿舍,宿舍到上班处也不过是10分钟的路程,在这短短的一段路,甘姨总是陪伴在丈夫身边,而且,一年四季,她手里都拿着一把伞。
我在办公楼的走廊里每天可以看见这样一幅情景:一个娇小的女子,依偎着她的丈夫(吴师傅那时已患有硅肺职业病,而甘姨的心脏也有严重的杂音),她比她丈夫要矮半个头,但她每天都撑起一把伞,这把伞必定是她握着的,夏天为丈夫遮阳,雨天为丈夫挡雨。
呵,“相濡以沫”这个词几乎每天都闪过我的脑际。
那个年代,中国人的衣着单调又古板,大多数是蓝色、黑色或最时髦的草绿色,被外国人戏称为“一群蓝蚂蚁、黑蚂蚁和绿蚂蚁”。国家规定的一人年均一丈三尺六寸的布票根本无法顾及四季替换的衣裳。往往顾得了夏天衣裳就顾不上冬天衣裳,顾得了衣裳又顾不上家里的被面床单。
甘姨穿着的原则是先丈夫、后孩子、最后才是自己。
吴师傅的衣裳都是甘姨亲自设计和缝制的。她像绘图一样精确地度量丈夫的身高和腰围,把衣裳做得合身得体、恰到好处。她会根据丈夫白净的皮肤和文雅的气质,夏天给他选择米色或浅蓝色的衣料,冬天给他选择别具风格的格子呢。
吴师傅是铸造车间一名高技术的模具浇铸工,但他是到了车间才换工作服的。在那短短的10分钟路途,他的妻子希望他以干净、光鲜的形象示人。若看他的装束,他更像一名睿智的学者,一个风度翩翩的知识分子。甘姨像是伴在他身边一朵美丽的花。虽然她穿的多是旧衣裳,但每件穿在她身上的衣裳都那么整洁、那么好看,辫梢上那两只小小的蝴蝶结是甘姨身上最美丽的标志。
甘姨每天打着伞依偎着吴师傅从家门口走来,这感人的画面让许多同事羡慕不已。厂门内保健站的几位上年纪的女大夫经常从窗口向他们张望并啧啧称赞:“小甘夫妇俩多精神哪。看,小甘多会照顾丈夫,把老吴的裤线烫得多笔直!”
还需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这就是众人眼里的贤妻啊。
我记着甘姨说过的一句话:“丈夫的形象,可以从一个侧面说明妻子的涵养。”
这话也许不完全对,但在甘姨心里,丈夫是天,她是地,天和地就是那样交融地走过黑夜和白天。
他俩的身体都不好,每次体检,他俩都是单位重点关注的病号。邂逅甘姨夫妇,不得不让我惊讶,30多年过去了,他们气色很好,精神焕发,一切都表明他们生活得很健康,很幸福。这是为什么呢?
毋须细究,因为有爱啊!他们彼此相爱,是爱让他们生命之树常青。吴师傅就更幸福了,他有一个好贤妻。
以后我调动了好几个单位,我闲暇时会向身边的女孩子提起甘姨的故事,但那些80、90后的女孩对此是不甚明白的,“这就是贤妻么?”“对呀。当然,前提必须是你的丈夫也爱你。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我告诉她们,当贤妻需要一种长久以往的厮守,需要在最平凡的日子里如润物无声地温柔,需要发自内心的笑容以及只可意会无需言传的默契。像甘姨那样,让家里窗明几净;让丈夫的衣裳天天整洁干净,裤线笔直;你甚至可以像甘姨那样,在烈日下或雨中时,给你的丈夫撑起一把保护伞。“这有好处么?”更有女孩问。“你会赢得爱,让爱陪伴终生;你会赢得众人的尊敬,让人生更充实和有意义。”我说。“喔,我做不到,他天天给我打伞还差不多。”女孩直率地说。
没办法,这就是代沟,这就是“自我”,更是教育与修养的差异!
看来“贤妻”一词已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