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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父亲的原野
作者:陈梦(惠州民协会员)    来源:    日期:2019-06-15 09:58:20

  

爸爸,写完了《父亲的海洋》,我感觉意犹未尽。一次写作不能拉开所有生活的抽屉,我们父女之间还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就像一片开满鲜花的原野,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能踩出一条芳香的小径。笔随意转,有时走着走着,居然偏离了预定的路线,欣赏到了我已经淡忘或者未曾留意的风景;有时走着走着,居然错过了我原本最想展示的风光。那么,爸爸,就让我再来写写你吧,看看在这片开满鲜花的原野上,我还会走出怎样的一条小路,领略到怎样的一片旖旎。是的,即便是大作家,在他动笔之前,也不能确切地知道他将写出一篇怎样的文章,何况平凡如我?

爸爸,你知道我儿时最初的记忆是什么吗?就是一片开满鲜花的原野。那是春末,还是夏初?我的记忆已模糊。我只记得天气是暖暖的,阳光明亮耀眼,微风轻轻地吹,花香四溢。爸爸,你推着一辆平车,我坐在车上,我的两个哥哥跟在车后。你边走边唱,唱的什么?一定是你最爱的京剧《红灯记》选段:“鸠山设宴请我去喝酒,千杯万盏会应酬……”那时的你还年轻,留着三七分的小分头,穿着也比较讲究,我至今记得你曾经有一套黑色呢子装,只在逢年过节和出席别人的婚宴时才穿。原野上开满五颜六色的野花,两个哥哥都各自采了一大捧,我从前面溜下车,也想去采花。爸爸,你当时哼唱得入神,完全没有留意,我来不及闪躲,一下子钻到了车底下,四脚朝天,乱弹腾。

爸爸,朱自清的《背影》脍炙人口,你可知道你也曾给你的女儿留下过一个终身难忘的背影吗?在我九岁的那年秋天,我在王杨小学上学,放学后和小伙伴们在小操场上扒单杠玩,我从单杠上摔了下来,因为我的左胳膊突然伸不直了。回到家里,你和妈妈想尽办法也无济于事。于是,你提着两瓶酒牵着我去一个长胡须的老太太家里看。那个老太太把酒倒在碗里,用火柴点着,碗里瞬间腾起蓝色的火苗,老太太就用手抓起蓝色的火苗,在我左胳膊上用力揉捏,揉了一会儿,突然猛地一抻,再揉,又再猛地一抻……疼得我眼眶里满是泪花,我咬着牙,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我战战兢兢地忍受着这酷刑,摇摇晃晃,感觉就要栽倒了。爸爸,你突然喝住了老太太,给我穿好秋衣,又严严实实地裹上小大衣,拿起帽子,牵着我走了。第二天,你骑着自行车带我去了县城医院拍片子,医生拿着片子说是大骨节。你带我在县城下馆子,给我买糖葫芦,又带我回家。走到邻村陈自圩子时,天已经黑了,陈自圩子正在放露天电影,我很想看电影。你抬头看看天,说:“天黑了,又是阴天,要下雨了。”但我仍然坚持要看。你犹豫了一会,还是答应了。电影的片名我早已淡忘,只记得其中一句经典暗号:“地瓜地瓜,我是土豆,请回答!”看完电影往回走,骑到半路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爸爸,你顶风冒雨奋力蹬车,因为是土路,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用木棍刮掉粘在车轮上的胶泥。我坐在后座上,看着你弓起的背影,多么希望自己能有神奇的魔法,只需一伸手指,就立马变出一把摩天巨伞,在漆黑的雨夜里开出绚丽的花。旧历1982年年底,我们举家匆匆迁回河南老家,爸爸,虽然返回故里是在你的人生规划之中,但是这么匆忙,害怕我的病情加重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因素。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是一个丑小鸭,要靠自己的刻苦与努力才能赢得众人的关注和赞赏。说到丑,这里面还有一个笑话。有一次,你和妈妈在后园子里翻菜地,看到一个穿着碎花棉袄、扎着两个歪斜的小辫子的小丫头边哭边喊地跑过来。妈妈说:“不是咱家的小姑娘蛋儿,咱家小姑娘蛋儿在炕头上正睡觉呢。”于是,你高兴地说:“从南京到北京,终于见到一个比咱家小姑娘蛋儿长得还丑的丫头了。”等到这个小丫头跑到了近前,你和妈妈才发现,那个比咱家小姑娘蛋儿长得还丑的丫头其实还是你家的丫头,她突然睡醒了,一看身边没人,所以自己爬下炕,哭着跑了出来,路上又摔了两个跟头,哭得满脸花,自然比平时更丑。我清楚地记得,我上初二时的一个夏天的正午,我在院子里洗头,身上穿着一件当时非常流行的白底黑点泡泡肩的小褂,头发洗好了,我用一条新毛巾裹着湿发,从脸盆上抬起脸,正对着你的目光。你呆呆地端详了我一会儿,对着我妈很欣慰地说了一句:“咱家的妞儿长得不丑啊。”丑不丑,你的话也不一定可信,谁不知道“屎壳郎还夸自己的孩儿香呢”?爸爸,我最感激你的一件事就是你很重视我的教育。所谓重视,并非是说你像当代父母一样辅导孩子的功课,对我们兄妹三人的功课,你是从不辅导的,虽然你完全具备辅导的能力,你只是坚持供我上学,坚信“男孩女孩都一样”,这在上世纪的农村实属难能可贵。自小到大,我因为成绩好,一直备受瞩目。我简直无法想象,像我这样一个丑丫头,如果不通过努力读书来改变命运,我该如何赢得我的骄傲,我的荣光?

爸爸,我读初三的时候,差点辍学打工,是你,用无限的忍耐与伤痛阻止了我,将我拉回正确的轨道。这件事我已经在《未选择的路》中有详细的描述,我现在要提及的是另外一件事。那时,我正读初二,当时社会上风靡电影明星的美人照,很多人家的墙上都挂着几幅。我赶时髦,也精心选购了几张,喜滋滋地贴在房间的墙上。你回到家里看到后很生气,何止是生气,简直是非常失望,愤怒地咆哮着,挥舞着手臂,要我立马揭下来。后来,我把这些美人照送给新荣的二姐新红。红姐劝慰我,叔叔是为你好,是怕你学习分心。我现在回想起此事,我想,你可能是不想让我变得那么庸俗从众。爸爸,因为我性子拗,很少向你低头认错,但是这件事我是真的做错了。你瞧,我现在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坚守我的内心,从来不去赶时髦,也从不在乎外界的品评。

爸爸,说到我的性格倔强,那还不是来自你的遗传?你不是种田的能手,但却喜欢侍弄果园。咱家有一个柿子园,有一个桃园,很长一段时间,这两个园子是咱家一个挺重要的经济来源。咱家也曾经有过一个葡萄园,但是只培育了一年便砍掉了。我从小学四五年级就开始卖桃子、卖柿子,一直到我参加工作。大一的那个暑假,就快开学了,你想让我去县城卖柿子,而我正急着收拾行装返校。于是,你赌气自己骑着载着两篓桃子的自行车上路了。那年你已经54岁了。我不放心,骑着一辆空车跟着,一路央求你停下,咱俩把车换一换。我从17岁起,就能够载重一百多斤往返15里外的县城了。但是你犟着不肯。骑到小李庄,道路拐弯处有一个大树墩,树墩旁长着两棵碗口粗的榆树。你转弯不及时,一下子撞到了树墩上,还好你反应灵敏,当即搂住了其中一棵榆树。这下难题来了:你若松手,必然翻车;你若不松手,就无法下来。路上来往的行人都被逗得大笑。我一边笑一边停下车子上前解救,你还哼哼着不肯。但是最终还是在我的帮助下,你从树上下来了。我们终于换了车子。我把柿子载到县城南关十字路口,摆好了地摊。水腌柿子,腌好了,又脆又甜,腌不好,又艮又涩。所以,顾客一般都会习惯性地问一句:“柿子涩不涩?”卖主自然回答:“不涩,甜着呢。”顾客若还不信,卖主就会用小刀切一小块或者直接递上一个甜津津脆生生的大柿子请其品尝鉴定。爸爸,可真有你的!一个挎篮子的中年妇女刚走近才问了一句“柿子涩不涩”,边问边蹲下来挑拣,你就直接来了几句“涩!涩!涩得翻不过舌头”。中年妇女站了起来:“这老头,吃炸药了?我又不是找你来吵架的?整个原阳县又不是你一家卖柿子的,离了你,我今年还不吃柿子了?”我急忙拉住她的篮子赔着笑脸说了很多好话,这才留住顾客。乖乖,好在我留住了她,她买了满满一提篮。那次好像是我最后一次卖柿子了,自从我参加工作后,渐渐地远离了农村,远离了田野和果园。

19958月,我正式参加工作。因为离家远,从工作单位到家里,中途要换乘5次车,所以我直到元旦放假才回家。当我风尘仆仆地进了家门,你从屋里出来,看见我第一句就是“你个鳖孙妞,咋才回来?”我乍听此话,心中极为不快。我大老远地赶回来难道是为了挨你骂的?但是你接下来的一句又让我差点泪奔:“快想死你爹了!”邻居茶妞在隔壁门口大声说:“大学生可回来了!你爸天天念叨你,说天冷了,你没带棉被,就打算背上棉被去济源找妞儿呢。”我妈也从房间走出来:“就是不知道你分配到哪个学校了,要不你爸早就背上被子去了。”你和我妈还在箱子里给我放着中秋节的月饼,早就长白毛了。“儿行千里”,担忧的不只是母亲,也同样牵扯着父亲的柔肠。

爸爸,在《父亲的海洋》那篇文章里,我用了将近四分之一的篇幅控诉你的粗暴。我当时写这段文字的时候那感觉真是畅快无比。“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我如果在一个月夜把我两个哥哥都召集来,我们兄妹三个开个控诉大会,可能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上大半夜。但是也真奇怪,写完后我反而释怀了,我终于放下了对你曾经有过的怨恨,开始与你和解。爸爸,一个人想要完完全全地理解另外一个人有多么的难,哪怕是至亲的骨肉!很长时间以来,我并不能理解你。我们父女本来应该更为亲近,因为除了性格相像之外,我们还有着共同的爱好,都喜欢写作。我初中时爱写童话,高中时开始写诗,我写的诗还在郑州经济广播电台上播出过。新荣的字写得工整漂亮,曾经帮我把我高中写的所有的诗认认真真地誊抄到一个本子上,我高中的一个爱画画的同学帮我给每首诗配了插图,封面上写上了“陈梦诗集”四个大字。爸爸,你那时整天忙着做生意,难得闲下来。你看到了我的诗集,捧着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你后来自己也写了一首诗,拿给我看,说:“你将来真的出了书,把爸爸这首诗也收进去吧。”你当时很认真,像是嘱托又像是恳求。我看了你写的诗,大吃一惊。爸爸,你彻底颠覆了我一直以来对你的看法。在我看来,你对我妈全无感情,你对我们兄妹来说就是一个家庭暴君。但是在你写的那首诗里,你称妈妈为“贤妻”,你称我和两个哥哥为“娇儿”。当天夜里,你和我妈说了大半宿的话,懊悔你当初不该放弃写作,你甚至说,以后不做生意了,重新写你的小说。当然,这只是一时冲动说说而已。大哥、二哥都到了娶亲的年龄,你要引领着他们在生活的道路上前行,怎么能够说停下就停下,说转向就转向呢?

爸爸,如果说我此生有很多遗憾,那么其中一个遗憾就是没有在你有生之年多写一些文章给你看。因为成绩好,我从小都是在别人的艳羡和赞美声中长大的,后来上了大学,我才知道世界有多大,我其实一直是那只井底之蛙。我自知我的平庸,于是放弃了写作。直到2006年,我才重新出发。我唯一能够安慰我自己的是,你是我写的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紫色的白》和第一部中篇小说《飘红》的第一个读者。我当时每写完一个章节就打印出来给你看。你看完后问我:“你想表达什么呀?”我反问你:“你觉得有些意思吗?”你点点头。我又问:“如果我出书,你愿意摆个书摊帮我卖书吗?”你又点点头。爸爸,我当时不过是这么一问,其实我很清楚,现在天下读书者有几?一个无名小卒出书给谁看呀?我的想法是能在刊物上发表就发表,不能发表宁可死前付之一炬。爸爸,天不假年,如果你能活到现在,你将会读到女儿写的更多的作品,说不定你也可以在你人生的暮年重拾你年少时的梦想。而今,我依然坚持写作,至于我能够在这条路上走多远,能够取得怎样的成就,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需努力,无问西东。

爸爸,你去世后,思思拉着你的手,对她妈妈说:“俺爷爷的手还是热乎乎的。”然然一直哭得抬不起头。我能理解两个丫头的伤悲。爸爸,你是那么地疼爱她们,甚至胜过疼爱你唯一的女儿,但是她们还没有自立于社会,无论将来取得怎样的成就,爷爷都无法看到,无论将来有什么样好吃的好喝的,都无法捧到爷爷面前。人们都说,父母的爱最无私;我认为,祖父母的爱更无私。父母大都能得到儿女的反哺,而祖父母,除了高寿的,又有几人能得到孙儿孙女的孝养?但是他们依然疼爱孙儿孙女,不计回报。爸爸,作为你的女儿,我有幸尽到了我的一点孝心。《陆绩怀橘》篇末有云:“夫一样怀归,盍易爱子之心以爱亲。”人之常情,爱子女甚于爱父母。从你和我妈帮我带孩子的第一天起,我就力求一碗水端平,像疼爱我的儿子一样疼爱你和我妈。我给你和我妈买中老年奶粉,一直是和小嘎子喝的奶粉同样的品牌。在你刚去世时我没有掉一滴眼泪,我只是久久地凝视着你的面庞,又把小嘎子拉到跟前,叮嘱他好好看你最后一眼,把你的遗容永远铭记心间。爸爸,你穿着簇新的老式中山装安详地躺在那里,面目如生,脸上的皮肤光滑润泽,显得那样的庄严,就像新闻频道播出的那些去世的党和国家的老干部一样。但是第二天,你的皮肤就开始发皱了,脸颊瘪了下去,额上重新显出深刻的皱纹。爸爸,成殓时有一个仪式是女儿给你洗脸。当然,只是一个仪式而已。我端着一碗水,手里拿着一团新棉花,在司仪的安排下开始给你洗脸,巧玲姐这时也坐在门槛上开始梳头,两个仪式同时进行。我一边洗还要一边念念有词:“洗洗眼,看明路;洗洗耳朵,听响器;洗洗鼻子,闻香味;洗洗嘴,吃东西。”用河南话来说这些禳,合辙押韵。我一边说一边做一些象征性的动作,止不住泪水满眶。司仪交代,无论如何不能把眼泪滴到你的身上,是很不吉利的。于是,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背转身,默默地饮泣吞声。

爸爸,葬礼我本来是不主张大操大办的,但是由不得我,我的两个哥哥都是好面子的人,尤其是我二哥。爸爸,我知道你一直爱排场,所以我并未坚持我的意见。你的葬礼可以说是办得无比的风光,请了戏班子唱了三天戏,二嫂还亲自登台唱给你听,此外还请了响器班子、大鼓队、杂耍队、抬轿的,放了烟火。出殡当天,更是热闹非凡,灵棚前挤满了人,房上树上都是人。女儿我付的礼金和上的供品也都是三里五村、十里八乡头一份,惹得一帮老头老太太啧啧赞叹:“瞧人家的闺女,一个妞顶得上别人家十几个妞。”老天也作美,出殡当天是阴天,第二天早上“覆岭”(筑坟头)后,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这在咱们老家来说是再吉利不过的了。爸爸,你就这样入土为安,人生画上了永远的句号。“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爸爸,你的“土馒头”已经竖起在咱陈家的祖坟里。“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不知要过多少年,你的“土馒头”也终将会被锄作田地,在人世上渐渐泯灭了你存在的痕迹。泰戈尔诗云:“天空没有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爸爸,不管怎样,你终究活过,而且一生走南闯北,活得还挺精彩。你留下了你的血脉,你的儿孙,二子一女,两个孙女两个孙子,一个外孙,现在又有一个重外孙,不知将来,会不会有十个重孙子孙女,二十个玄孙玄孙女。这么多的儿孙,总有一条血脉会传之永世吧?这么多条血脉的支流,不知最终会蜿蜒地流向何方。

爸爸,送走了你,正赶上放寒假,我带着嘎子随光照去辽宁营口过年。那年的春晚,有赵本山和小沈阳合演的小品《不差钱》,简直笑死个人。我笑着笑着,忽然悲从中来,我突然想起了你,这么好看的节目你却再也看不到了。我回到卧室,拉开窗帘,对着窗外缤纷的夜景潸然泪下。光照跟进来问我怎么了,我说:“我没有爸爸了。”

爸爸,人世上没有了你,从此,我成为一个无父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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