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青年节，老林约中午吃饭。小街海鲜，就在江北，说还有小娅、烟芜等人。稍犹豫片刻，我应允了。待人齐坐定一聊，原来是他生日。少不得以茶代酒，纷纷敬他则个。

茶过三巡，话题东南西北。老林又气愤又幽怨地对我说：别人都待我好，只除了你！我笑了：你这口吻，似乎在说，别人对你的好，你都不放在心上，只我对你的不好，你耿耿于怀。怎么类比呢，就像一个长得美的姑娘，早已习惯和无视于众人的倾慕，竟然有个坏小子不拿正眼瞧她的，于是便惦记上了……众人便都笑了！

老林素来谦逊、平和，人缘好在情理之中，说我待他不好，实在有点冤枉，究其实，是因为我有几次拒绝了他的饭局邀约。拒绝就拒绝吧，他继续又气愤又幽怨地说：“你随便找个理由，忙啊，没空啊，不就好了嘛！却偏要说什么，不愿意浪费时间参加饭局云云”。呃，我记得是有一次，我还专门截图发给他，表明我不止拒绝了他的邀约，连作协肖主席的饭局都一并拒了的。没想到他原来很在意，除了连连致歉，再多敬几杯茶，还说什么呢？

老林比我年长，在上排开着一家名为“翔临餐厅”的饭馆，去过两次，净整些在我看来奇怪的食物，比如天鹅、大雁，或者鸟。说都是豢养的，并不违反野生动物保护法，对于这些所谓“山珍”，我没什么感觉，不觉得比一盆水煮鱼或者农家小炒肉更美味。我还在想，吃天鹅的时候，在座的男士们会不会有一种癞蛤蟆的感觉呢？不过，对于猫和狗都能端上桌饕餮的老广来说，这些野味从来不乏追捧者，所以，他那个门面不大，似乎也不见多么用心经营的饭馆，据说生意还不错。

老林个子很高，可能有一米八好几，因为瘦、脖子长，显得更高， 他说人们称他“高佬”。一个经营餐厅的小老板，却偏偏喜欢文学。初在作协认识他的时候，他刚出了一本散文集，很梦幻的封面——据说来自一幅世界名画：夕阳西下，湖光潋滟，海鸟飞翔；近处芦苇飘摇，山花烂漫，一个长裙白帽的少女伫立望向远方……书名也很梦幻，就叫《遥远的梦》。拿书给我们时，他很在意，一再叮嘱我们要谈谈对他作品的看法。那些文字，怎么说呢，没有那种“黄钟大吕”令人振聋发聩的回响，大多是一个男人对身边人身边事的絮叨，有时也谈谈时事评论文学，总的说来，是温吞的、细腻的、温情脉脉的，大抵像他这个人。我读了几篇，随便说了几句敷衍塞责了他，还好下次他也没再追问。

君子之交淡如水，除了极少的交集，便各自相忘于江湖。那天他罕见地，在我的一条微信下留了言。第二天一早，却发来消息，说昨晚喝多，胡乱留言，道歉云云。我回他：啊？喝多了才留言呢，我还感动了一下。他仍喋喋道歉，我只好沉默以对。然后呢，他又发了一条长消息，说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去年城区作协年会上，合影的时候，我碰巧站在他旁边，却赶紧跳开了，还嚷着不要在他身边。他说“我知道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我高你矮，巨大的差距一定会让相片非常难看。我见过你很多的相片，每一张都那么美，现在怎么能留下如此‘污点’呢？但那一刻你的举动让我难过，非常难过”。另一件事，是有次大伙儿一块去KTV唱歌，我邀请了他跳舞。他说“我说我太高了，你却大度地说，没事。于是我们便上去跳了。我记不清楚舞跳得怎么样，但我却清楚地记得，那一刻，我很开心，非常开心”。

一负一正两个故事，我读后半晌不能言语。人的心是多么奇妙的容器。像老林这样的老男人（但愿他看到这里不要打我），谁能想到他的内心，有如此细腻复杂的感知呢？我无心的言行，却给他带来了波澜起伏的情绪。回头想想，我虽自诩善解人意，也时常难免失之粗糙。籍着老林这两件小事，我提醒自己，今后要更敏感细致地体察他人，更要小心地善待一份真诚。

对了，老林对自己的盐焗鸡甚是得意，每次都要盛情邀请我们品尝这道菜，据他说，为了弄好这只鸡，他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用盐慢慢焗出鸡的鲜美。对于我这样一个对食物缺那么点敏感度的人，虽觉得味道不错，一转头，照旧用我的“百焗易”盐焗鸡粉与电饭锅速成，吃起来也津津有味。无端地，想起一句词——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