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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乡村杂忆
作者:苗理洁(惠州民协会员)    来源:    日期:2018-08-03 23:30:12

 

我在一篇文章中提到,由于“文革”的缘故,我初中三年基本上没有正经念书。我们经常下乡劳动,名曰向贫下中农学习,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当时年少的我们,还未能明白这场“文革”会带给社会激烈的动荡和倒退,会造成无数家庭的破碎和无数人心灵的创伤;更加未能意识到,我们浪费了最宝贵的光阴和耽误了学业的悲哀。倒是乡村的自然景色、农民的淳朴善良,在心灵里留下一个个鲜明的印记。不知是否记忆细胞的运动规律,愈是随着年龄的增大,那些记忆愈是清晰地释放出来,有如昨天发生的事情。我对自己说:“把它们记录下来吧,后辈的中学生,再不会重蹈那样的覆辙了。”

 

飘忽的“鬼火”

 

天好黑啊,这个夜晚没有月亮。我们一行4个女孩子在搭食的农户家吃完晚饭和洗完澡,已是夜晚9点多钟了。我们摸黑从一个叫“新屋”的生产队(相当现在的村民小组)走向一个叫“蔡乙”的生产队住宿。

这次负责带领我们下乡参加夏收的代课老师叫王成,与电影《英雄儿女》的英雄同姓同名,这让我在几十年后还能记起他。

当时学校里许多老师都被“打倒”或受审查,学校高二、高三级的大哥哥、大姐姐调了一些人到初一级担任代课老师。王成那阵子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大孩子,但要管理我们40多名学生,要将学生编组分配到生产大队(相当现在村委会)的数个生产队,还要安排到各家各户搭伙食和寻找住宿的地方,也真够难为他的。

从新屋到蔡乙有好长的一段距离,途中要经过一条小河,河上有一座木桥。木桥有些岁月了,人走上去会晃动,还会“嘎吱”、“嘎吱”作响。离木桥不远处前方,是一座低矮的小山丘。

当时农村还没有普及用电,农民家庭点的是煤油灯。我们走在漆黑的路上,一眼望去是一片黑乎乎的田野,耳鼓传来是田间唧唧的虫鸣。快到木桥时,不知哪位同学眼尖,首先看见小山丘上闪出淡蓝色的火苗。“啊,鬼火!”她尖叫起来。呀,可不是吗,那一圈一圈幽蓝幽蓝的火苗似乎还会飘荡,忽悠忽悠的。大家的思维最多停顿一秒钟后,全都惊恐地狂奔起来。我用最快的速度在飞跑,顾不上木桥的摇晃和那泥沙路是多么地硌脚,我以前看小人书上说,鬼火是会追人的。

4个女孩跑到蔡乙村口停下来,在呼哧呼哧地喘气。好悬啊,幸未被鬼火追上。睡觉时我们躺在木板铺上,议论起鬼火之事还惊魂未定。第二天王成检查各组情况时,我们将鬼火一事报告他。他到底是高中生,对我们初一小妹妹的幼稚无知并不责怪,他说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何来鬼火啊。他向当地农民作了调查,很快得出结论。他告诉我们,原来那天山丘上有人家挖开先人的棺木进行取骨入金埕(金埕是当地百姓用来装先人遗骨的坛子)。当天太阳很猛,强烈的阳光暴晒棺材坑,骨头残留在泥土里的磷质随阳光空气飘荡出来。白天由于太阳光线强看不见,漆黑的夜晚就显出来了。磷质的火苗就是蓝色的。哦,原来如此。但大家仍很害怕,第二天晚上过木桥前大家商量好,我们的眼睛都不去望那山丘,不过,我的心仍在扑扑跳。王成真是个好大哥,看到我们吃和住的地方分开确实不方便,不几天又重新在蔡乙生产队给我们寻找搭食户。这下可好,夜晚不用经过那座山丘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牛屋惊梦

 

在蔡乙村,我们住的是一间生产队关牛的屋子,我们叫它牛屋。在我们入住前,生产队长想了老半天,实在找不到安置我们睡觉的地方,无奈之下,把几头牛挪到竹林子,再把屋子清扫一下,搁上几块木板当床,我们就搬了进去。屋子里还留有一股浓烈的牛臊味呢,但太劳累的我们一切都顾不上了,一躺下就呼呼大睡,很快就进入梦乡。

半夜,睡在最外边的同学惊慌地唤醒了大家,她小声说有人推门。听到“有人推门”这几个字,我一下从梦中惊醒过来。哦,真的,旧木门轻轻地发出“吱吱”的声音。当时牛屋的门是没有门闩的(“文革”那阵,没有人敢偷牛),几个学生妹搬进来后,生产队长不知从那里弄来一个低矮的旧木柜子,给我们晚上顶门用。那木柜子还很沉,我们要二三个人才能抬起来,估计偷偷推门的人一下子推不开。稍后,又是一阵“吱吱”的推门声,我们4个女孩子吓得不敢睡了,怎么办呢?我们小声地商量一下,然后大家一起喊:“来人呀,有人推门!”吱吱声没了。下半夜大家吓得都不敢放心睡觉,迷迷糊糊待到天明。

第二天,我们立即将情况报告给王成,他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为了防止坏人对女学生造成侵害,他很快就报告了生产队长。生产队长也不敢怠慢,上午利用开工前半小时开了生产队全体社员大会。

我还记得当时生产队开会前或者农户家庭吃饭前,都要先学习一段毛主席语录。那天队长开会的第一个程序是学习毛主席语录。他说:“社员们(当时一律将村民称作“人民公社社员”),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第二个程序是勒令生产队里成分不好的地主、富农以及他们的妻子儿女都站起来,排成队,然后队长严厉责问他们昨晚有没有骚扰女学生。这些人都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异口同声说:“没有。”最后队长向全体社员强调,地主富农是我们的敌人,同学们是我们的朋友。如果再发现有人半夜去推女学生的门,一律以“坏分子”和“阶级敌人”惩处。这招果然有效,到我们结束夏收回城前,夜晚,那牛屋的门再没有发出恐怖的“吱吱”声。

 

退伍兵金胜

 

我不知道蔡乙村是否以当地一位先贤的名字命名的村庄?我却觉得她宛如一位无加修饰的村姑:本色自然、清纯可爱。小河自东向西从村庄流过,形成一个C字形的河弯。河边遍植翠竹,修长婀娜的翠竹倒影河面上,让风吹过的河水泛起一层又一层翡翠色的涟漪。

我分去搭食的农户主人叫金胜,是生产队的保管员。那时他看样子不过是30岁出头,高高的个子,赤色的脸庞,总穿着一身退色的黄军装。队长告诉我,他在福建前线当了8年兵。我不好意思叫他金胜大哥或者金胜叔,在那个所谓革命的年代,人们拒绝一切柔情的称呼。我学着别人以他姓氏称呼他“罗保管”。保管员属生产队干部,是班子成员。

金胜带回部队的好传统、好作风,他做事很认真。他主要的任务是负责运谷、晒谷,还要将晒干的谷子筛去杂物,然后称过,登记入仓。

金胜的勤劳负责自不必说,让我记住金胜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他爱书。

“文革”前,我还是小学生,夜晚做完作业后,经常到离我家只有百米远的文化宫阅览室看书。那里除了有成年人的读物,还有小朋友喜欢阅读的小人书和画报。书本将我引入知识的海洋和一个个梦幻般的神奇世界。

“文革”开始的“破四旧”、“立四新”运动,将无数优秀的文学作品列为禁书或打成“毒草”,全部搜查封存或焚烧掉。那时,文化宫阅览室以及市里的图书馆早已关闭了,家中的藏书也被红卫兵搜查干净。日常我们接触的只有“毛主席语录”以及一些宣传和歌颂“文革”的资料和小册子。“书”这个字眼已经变得很陌生。

一天中午吃完午饭,金胜突然从家中的棚架上搬下一个藤箱,他说要请我看书。也许金胜在与我的闲聊中,得知我家里有些读书人的缘故罢。

金胜打开藤箱,里面还真有不少书,除了部队发的学习毛泽东思想的宣传小册子,还有苏联名著《钢铁是怎样练成的》、《青年近卫军》、《青春》等,这些书我小学时阅读过。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藤箱里有一大叠画报,其中有一本是50年代后期芭蕾舞剧专号,介绍苏联专家辅导下的中国芭蕾舞剧团的演出剧目《天鹅湖》、《鱼美人》,还有《海峡》。白天鹅和王子的双人舞造型、《鱼美人》和《海峡》女主角的独舞造型,可以说美得炫目。那脚尖上的舞鞋,那即使是现在看来也属前卫的半裸的服饰,让当时的我睁大了眼睛。要知道,在城里,这些书和画报一定被查封或进入焚烧炉的呀。当时,谁要是收藏了这些书和画报,不被扣上“窝藏毒草”或“崇洋媚外”的大帽子才怪呢。而金胜说,他从部队带回来的这些书和画报,一直不舍得丢弃,他当宝贝似地藏起来。

我如饥似渴地翻阅着,几乎忘了开工时间。啊!那些芭蕾舞剧照,多么令人赏心悦目呀。

 

糯米汤丸

 

我把在金胜家看画报的事悄悄告诉了同组的同学露霞。有着白皙皮肤、戴着近视眼镜的露霞是个部队子弟,父母都是军人。露霞的妈妈是位军医,露霞成日穿着她妈妈除下了肩章的旧军衣,显得很是英武,让我们这些与“军”字挂不上号的同学羡慕不已。

露霞也喜欢看书,收工后,我把她带到金胜家。金胜看到有人欣赏他的书,非常高兴,又不厌其烦地从棚架上搬下藤箱任由我们挑选。由于时间有限,我们只挑选画报看,看完后,金胜又小心将画报放回藤箱里。

爱书的金胜仿佛遇到了知音,吩咐妻子赶紧给我们做糯米汤丸吃。

金胜的妻子是个贤惠的女人,五官端正,但张开嘴笑时可以看见两颗镶银的门牙。金胜妻很能干,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女,还将家务操持得井井有条。我们目睹她将糯米粉拌上水,搓呀、搓呀,一阵子功夫就搓成一块糯米团;一眨眼功夫又拉成一长条子,又用手麻利地捏成一小团一小团丢进锅里,沸了,放上白糖。变戏法似的就做出了一碗碗糯米汤丸(惠州人称这种放糖的糯米丸子为糖丸)。“这是新打的糯米粉呵,你们算有口福。”金胜妻笑眯眯地说。露霞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是在队长家搭食的。“别不好意思,尝尝新嘛,快吃,多吃点!”金胜夫妇热情地招呼着。

其实那些糯米汤丸是没有馅的,在那个年代,已是奢侈食品了。糯米粉很新鲜,那丸子有股浓浓的糯香。露霞礼貌地说:“这汤丸很好吃啊,谢谢了。”金胜夫妇听了很开心。我对露霞说,没想到在这个远离都市的村庄里,发现了一个那么爱书的人、那么热情招呼别人吃他的东西还很开心的人。退伍兵金胜,真让我们感动,让我们对他刮目相看。

 

双眼皮的阿边

 

露霞在队长家搭食,她喜欢队长的小女儿——阿边。阿边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圆厚的小鼻子,鲫鱼般的小嘴,尤其双眼皮很明显的两只大眼睛,黑溜溜,亮晶晶,活像两颗黑葡萄。阿边又是个勤劳的小姑娘,只有六、七岁的她,每天会赶着家里的几只小鸭仔到河边嬉水和啄食。阿边的红花布衣服和河边嬉水的小鸭子好像一幅画呢。我们几个同学也喜欢逗阿边玩:“阿边,你为什么叫阿边呀?”阿边说:“我不知道。”阿边妈妈打趣地说:“路边捡来的呀,所以就叫阿边。”阿边听到她妈说她是路边捡来的,就委屈的想哭。阿边妈妈笑了,她对我们说,农村的孩子不必起太娇贵的名字,起名字贱一点好养活。

露霞喜欢阿边,还有另一层缘故,因为阿边长得很像露霞的小妹妹。露霞的小妹妹小名叫妞妞,我见过那小姑娘,穿着一套天蓝色的灯芯绒,两只双眼皮的大眼睛又黑又圆。离家多日的露霞看见阿边,就想起家里的小妹妹来。

我们几个女孩子在牛屋睡觉前,会聊聊天。我们说起阿边,都说漂亮的阿边生长在农村可惜了,若在城里,她应该上小学,最起码也应该在幼儿园学习唱歌跳舞和识字,而阿边连阿拉伯数字都不识得,只会赶鸭子。可惜,太可惜。我们连连感叹。

我们只知道阿边没上幼儿园可惜了,岂不知我们自踏入中学校门起就没有正经上过文化课,我们才是真正的可惜啊——可惜浪费了人生中最美妙的青少年时光。会可怜阿边的我们竟不懂得可怜我们自己。哀哉!

期间还有一段小小的插曲。好像是天随人意,思家的露霞在割稻子时突然看见了她的父亲!那天,我们正在割稻,一辆越野吉普车顺着村庄的泥沙路开过来,停在我们割稻的地垄旁。一个高大魁梧的军人走下车来,他亲切地唤了一声“小霞。”近视眼的露霞愣了一下才看见父亲像从天而降,她喜出望外。露霞父亲慈祥的目光停留在女儿晒得黑红的脸蛋上,然后对她说:“好好向贫下中农学习,好好劳动锻炼,别娇气。”露霞点点头,眼泪在眼眶内打转,她有点想哭。生产队干部中只有当过兵的金胜反应最快,他马上邀请首长到村子休息一下,露霞父亲婉拒了。也只停留了几分钟时间,露霞目送着父亲的吉普车卷起一阵尘土远去。

金胜问露霞:“你爸爸是什么级别的大官啊?”露霞笑而不答。金胜又说:“我看你爸身后跟着一名警卫员,至少也应该是团级干部。”露霞仍是笑而不答。其实我们知道,露霞的父亲当时是某集团军副军长。露霞说,她父亲不希望她向人炫耀自己是高干子弟,希望她不要搞特殊。说来也是呀,高干子弟的露霞在“文革”暴风雨中,同样经历着没有文化课、只有劳动的日子。

夏收结束后,我们回到学校就放暑假了。不久,又一个新学期开始,我们又将到另一个劳动点劳动了。“文革”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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