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夏天，终得休公休假回老家，转了小半个云贵高原，前后见了60多个同学。在织金任县委书记的老同学M在电话中说，来吧，乘这几天有空，带你们去织金洞。
织金地处贵州中部偏西，这里有“天下第一洞”之称的国家级风景名胜区织金洞，在贵州度过了青少年时期，一直未去过织金洞呢，当年的校花L在旁撺掇我：去吧去吧，我开车。毕竟是我们自家的织金洞，毕竟是我们一起长大的同学，怎能不去？
中午从贵阳出发，上高速，浩浩荡荡向织金驶去。车上还有我们各自的女儿及男同学Y。下高速后，在黔西的大山中绕来绕去，八月的乡村，成熟丰满，这是一个玉米挂包，向日葵结籽、豆角爬满架的季节。有一个遥远的声音逼面而来，熟悉的味道引发我积蓄多年的乡情，在这阳光、空气、风土万物中扩散……车沿着山道跑着，时空变幻不定，思想跳跃闪烁。车窗外，一阵风过，玉米地“飒飒飒飒”地响，绿树掩映的农舍间，渐渐氤氲起一缕缕白色的炊烟，在一个叫凹河的地方，我们迷了路。M派车找到我们，呵呵，政府的吉普开道。到织金时，天已经黑了。
20多年没见，眼里还是各自孩童时代的模样，老同学自是唏嘘感慨。觥筹交错间，既尝到久违的凉拌响皮、酸汤鱼、炸臭豆腐、宫保鸡丁等家乡菜，也品到广东的靓汤、糖水。上了家乡的茅台酒，轻轻地抿一下，入口绵软，酱香醉人。好亲切啊。毕竟是我们自家的茅台酒。
织金洞位于织金县官寨苗族乡，离县城22 公里。这里地处乌江上游鸭池河、三岔河交汇之间。织金洞原名打鸡洞，传说很久以前，生活在此的人们，家里有什么不顺利的事，或遭遇天灾人祸的时候，就以为是山里洞中的妖怪出来作祟，为了祈求平安，村民们就在洞口杀牲畜来祭祀，“打”在这里不是斗的意思，而是杀。打鸡洞因此而得名，后来才更名为织金洞。
M及陪同的县政府一班人，无不骄傲地用一串串数字、荣誉及专家的评价，向我们介绍了织金洞的“大、奇、全”：有11个大厅47个厅堂，已勘察长12.1公里，目前开发6.6公里，洞腔最宽跨度175米，相对高差150米，洞内总面积70万平方米，岩溶堆积物囊括了世界溶洞的主要堆积形态和类别，是首批国家自然遗产，被中国国家地理杂志评为可观赏洞穴第一名。
对数字反应迟钝的我只盼着第二天亲临其境直观感受呢。
二
第二天一早，M公务在身，他太太一行带我们赶到织金洞。
织金洞生长发育亿万年，洞内簇拥着“万座佛，千座塔”。进入景区，山峦叠翠，雄奇险峻，喀斯特地貌独具特色，空气清新宜人，据说年平均气温才14.1摄氏度。沿着清静幽森的香樟树雅苑步道走去，远远望见启功亲笔题写的“织金洞”三个大字，朱红的繁体字颇有一种古典之美。高岩上“第一洞天”四个大字秀美飘逸，出自红学名家冯其庸之手。
织金洞开口不凡，如一张鳄鱼的大口，洞口有一对惟妙惟肖的狮子，洞顶悬吊的石钟乳，如鱼群在头顶攒动，强烈的阳光透过洞口和天窗直射洞中，与洞中上蒸的湿气交融，云蒸雾绕，天窗边沿冷暖气体交汇形成的水珠飘洒下来，经过阳光折射，宛如七色珍珠遁入洞来，不时飞几点在脸上，凉丝丝的。
在当地导游的引领下，踏入这个总容积近千万立方米的洞内，斑驳的石钟乳在彩色灯光的映照下，呈现出怪异的表情，抽象的灯光，变幻如魔的景象，那些彼此交叉的异彩符号使这里变得离奇。看哪里，都是一片迷惘。
在丝丝凉气中穿行在曲折的“天梯”，左面流水淙淙，右侧峭壁嶙峋。进入一个叫讲经堂的景点，一种神秘的宗教气氛扑面而来，四周悬崖峭壁，下临深潭，气势险峻。塔形石笋上端坐着一尊佛，正凝神讲经，身边围一圈小和尚并肩倾听。穿过狭窄的步行道曲折而上，猛一抬头，上方洞壁一倒挂垂直石盾，酷似琵琶，“大珠小珠落玉盘”，下方的“边石坝”里果真珠玑点点呢。此时无声胜有声，一瞬间，似乎有古衣美人如烟而来，有脂粉在尘雾中飘荡，水袖飞舞，漾起一阵阵香艳。而“边石坝”里正在演绎着一场厮杀，一只蚌壳张着嘴，鹬鸟伸出尖尖的嘴想吃掉蚌的肉，旁边安然地坐着佯装垂钓的渔夫，伺机捕捉。
进入织金洞的心脏部位，迎面看到惊人一幕：有一种卷曲的石头，它不受地心的吸引，自由地向空中卷曲生长。有的像树枝、有的像梅花、有的像鹿角。导游介绍，卷曲石的中心是空心管道，里面密封储水，通体透明，珍贵无比，科研价值极高。
来到广寒宫，顿觉神秘深邃、朦胧森严。面积有五万多平方米的广寒宫中藏着三绝：霸王盔、娑罗树、银雨树。14米高的霸王盔是一株石笋，珠玑点缀，银光闪烁，酷似楚霸王的头盔。那段楚汉之争的历史仿佛凝固在此。其实，哪怕是一个扭转乾坤，叱咤风云的人物，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也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过客。
广寒宫里的大型壁画：“江山如此多娇”更是让人无限遐想，感动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壁画由许许多多岩石堆积而成，高几十米的大型钙化塔山，巍峨神武；形态各异的石笋、石幔、石帘形成了一幅幅绮丽辉煌的画卷。那画中有乌蒙磅礴、昆仑莽莽、黄河咆哮、长江呜咽、还有江南烟雨的灵秀、草原戈壁的浩渺、小桥流水的清雅、大漠敦煌的飞天……
一幅幅大画卷，一处处小情景，令人心魄震撼，叹为观止。对着灿若繁星的天造景观，恍若看到苍穹之雨，听到天籁之声。不可模仿的独特性与鲜明原始性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奥秘，天造地设又抽象地演绎了无穷的科学奥秘。
三
这么大的洞是如何形成的？
是水和时间造成的。导游说。
在这里，我看到了生命的叠加效果。空间附着在时间上一点一点地呈现。宇宙天地全都包含在阴阳八卦的八八六十四个符号里，这六十四个符号变幻莫测吸大地之阴灵，纳上天之阳气。通过千万年的变化，化天地之精神气韵，万物又归于一。老庄之道认为，万物或方或圆，都不知其本根，天下万物没有不变化的。阴阳四时的运行又有其秩序，这些变化秩序源于“道”。人们往往执定、据守于“一偏之见”彼此纷争，妨碍了关于完整的“道”与天地之理的领悟。宇宙、人生的真谛与奥秘，是剥落了层层偏见之后才能一步步见到的，最后豁然贯通在人的内在精神生命中。此时，明朝哲人王阳明对着竹子想宇宙奥秘不再令我感到匪夷所思。
洞外此时是什么样的？上午10点。街道熙攘、喧哗、拥挤，上班的人守在办公台的电脑前、或机器边；学校已经下第二节课了吧……然后人们购物、吃饭、赶车。人口猛增，人与人彼此摩擦、碰撞、交流，凡俗、琐碎，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而洞中呢，悠缓、松弛、心不在焉。表现出一种克制，只是冷静地面对世事的迁徙。柴、米、油、盐、醋是生活，思、忧、虑、惑、梦也是生活。物质生活中，处处浸润着精神的投影。洞中没有上午10点的概念，或许有，也是与洞外有时间差的。我们无法知道，洞中的时间逗留在什么地方？
在亿万年淙淙流水滴就的精灵中，看时光的容颜在光影里流转，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致把人裹进亿万年里。面对这汇聚了山川大地之灵秀的自然杰作，我为之折服，只感到语言是贫乏的，比喻是蹩脚的。这没有重复的鬼斧神工的浑厚瑰丽、这造化弄就的纤美飘逸，带给人的是浮想联翩的审美愉悦和人生感悟。在光影的拨弄下，只有声色真实地存在，刹那间我看不见同行的人们，分不清身在何处。血流加快，身体变轻。我被神秘的气氛诱惑着，被奢华的质感吸引着，有点醉有点晕眩，也许，醉了以后看到的是意义，醒的时候看到的才是现场。我看到的是现场和意义的交替，也许，织金洞的神奇至今没人能讲得清。上天的恩赐，本来就有其持久性和神秘性。织金洞是天地灵气的产物，是一种特定的理念、特定的行为方式。
织金洞目前有12个景区。两个多小时才跑马观花地参观完已开放的8个景区。我们寻着强烈的阳光出到洞外。
四
一出洞口，洞里的浪漫、诡异就立即被瓦解。洞里的稳定、恒常、刺激、晕眩被洞外的迅速、强烈、不容分说所替代。
在小店买了蜡染、苗族布贴画、刺绣和一些石头、石砚等工艺品，准备回广东后送给朋友们。突然，一阵阵久违了的音乐传了过来，寻声而去，在一个山洞前的地坪上，一群苗族青年正在跳芦笙舞。多么熟悉的舞蹈，小时候，我跳过N次了，我知道民族表演内容丰富，有对歌、跳舞、射弩、找新郎等，赶紧录了下来。
官寨苗族乡历史文化悠久丰富、风情浓郁淳朴，在明清以前属彝族统治的水西地区。明末清初，吴三桂曾率军到水西地区，镇压了威震西南的彝族起义。明末水西彝族领袖安邦彦的旧居、坟墓就在景区内，织金洞洞口就有一座岩溶博物馆。那是一座具有地方彝族民居风格的建筑，岩溶博物馆中间伫立着一根高达10米的浮雕石柱，称为支嘎阿鲁柱。支嘎阿鲁是彝族神话传说中的英雄，柱子图案表现了支嘎阿鲁一手执弓，一手持叉，射日与除恶两大功德。官寨苗族乡工作人员说，为期12天的“2008中国•贵州织金国际溶洞文化节”将于8月28日开幕，这是为文化节作准备的节目之一，下午M书记要来检查节目。果然，M打来电话，让我们就地等他来吃饭。
织金洞不但具有浓郁的风土民情，还有独具特色的地方土特产。离开织金洞时，M太太一行从他们的车上将一包包的竹荪、天麻、苦丁茶、浆粑之类特产搬到我们的车尾箱。
带着老同学的深厚情意，带着织金洞的神秘美丽，我们又奔驰在崇山峻岭的怀中。迎着车窗前闪过的农舍、玉米、向日葵，我不想说话，我已把梦关在身后的洞中，织金洞不仅是一个丰富的地下岩洞，而是一个世界，在无声的寂静中，汁液淋漓地挥洒宇宙万物的奥秘，绽放出时间和生命的姿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