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是茶溪谷进门的第一个景点。对于景点,最初总是刹那的惊奇,惊叹后的疲倦。
花田沿坡而上,一畦畦,常见的品种,除了小太阳似的向日葵,薰衣草是少不了的。自从看了陈慧琳演的那部电影《薰衣草》,普罗斯旺的薰衣草就是浪漫爱情的代名词。拍婚纱照的一档挨一档,新人挤着笑容,花田是背景。
薇拉背着小花包,小布鞋很软,踩在地上没声没息。花径小,人多,闪过新人的忙乱。花田的右边还有好多小花花,矮小精干。走到半坡,一片绿草地,几个女孩在玩,婚纱照正拍得欢,摄影师大声喊“再笑一个”、“好呐”把薇拉的兴趣都惊没了。
薇拉曾经对婚纱照充满了幻想。总想着,哪一天能同心爱的他拍个痛快。其实这样的机会不是没有,日子、酒店都定好,请柬也发出去了,就等着摆酒,蜜月旅行回来就拍了。可是,秋天刚来,他就支支吾吾,一次,两次,薇拉奇怪了。他怎么了嘛?是不是要结婚了,心理还没准备好?她笑他,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像个小男孩。直到一周的倒计时,他终于不顾一切了。
不结了好,不结了好,还没拍婚纱照,要不然,那么多甜蜜的影像放哪儿呢?烧了吗?当烧钱;砸了么,更是碜得慌。哼,借口是那么荒唐——不知他中了什么邪,竟然爱上一个大他一轮的女人。薇拉哭笑不得,对手不堪一击。但自己输了。如果有天理轮回,薇拉不会忘记这段说不清的感情纠葛。
站了会,望着花田。薇拉不想呆着,周围都是一群群的人,同伴左右,嘻哈说笑。落寞转身,低头向山顶小路走着。抬头,十字架隐露在丛林中,那么的惊心夺目!
薇拉不是教徒,从没信过任何教派,虽然母亲信天主教,每到星期天都去小镇的教堂做礼拜,不管是农忙农闲。父亲有时会发脾气,骂母亲:上帝保佑你,不用做,只要去拜拜,唱唱仙歌,念念美诗,老天就会掉馅饼给你吃了!可母亲还是风雨无阻。
母亲偶尔也会唱唱歌。那也不算真正的唱,只是哼。“耶和华是爱,让我安歇青草溪水边,神令我省察内心的幽暗,共度每一天。”母亲的柔和与恩爱,并不能灭去父亲的大火,感化他的坏脾气,爱喝酒,爱骂人,爱打人。本来薇拉是挺喜欢母亲唱歌的样子。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才有异于平常劳作、疲惫不堪的母亲。母亲唱歌时,很安静,娴雅。不斤斤计较,不与邻居吵架,不与父亲顶嘴、追着打架。仿佛圣父在她面前朗诵圣经。但父亲不吃她这一套。经常在她打坐唱圣歌的时候,冷不丁一脚踢到她背上,母亲兀然扑倒在地。有时会嚎啕大哭,有时是披头散发,一爬起来就往父亲身上撞,耶和华的教诲都扔九宵云外了。
最开始见到父母打架,薇拉哭,拼命拉扯母亲或父亲。后来,见惯了,也不哭,也不劝阻,就那样看着他们打,就像看香港警匪片。陌生的眼神,第一次也把他们震住了。以为她吓坏了,正打得难分难解、你死我活的当儿,回头见她冷冷的盯着,心软了,过来抱着她,三人哭了。可隔不了几分钟,家里又打得乒乒乓乓。连超能的主都无法拯救母亲,薇拉彻底失望了。
昨晚又发梦了,梦见追他,可怎么也追不到,急得她拼命跑,抓他手,抓不到;大声喊,没声音;打电话又按不对数字,怎么也按不对号码,急得心都要衰竭,最后他还是走了,醒来一身汗水。薇拉暗暗欣喜,幸好是在梦里呀!薇拉还在想着他,一直放不下。常常在半梦半醒中惊醒。醒来后,薇拉不敢再睡了,生怕一睡着,又要在梦里追他,双脚用不上力,仿佛踩在棉花上。要么一脚踩空,坠入无底洞。眼睛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红肿,暗淡无光。
不安的夜,伴随的是可恶的梦。薇拉知道自己快要倒下了,除了主动打电话给旧日的同学,不太熟面的朋友,剩下的只能对着电脑。幸好一切都删除了,要不然他的QQ和邮箱,也是诱惑她的源头。她不愿给他知道,不想让他知道:被他甩后,她过得生不如死,没他就不能活了。薇拉克制自己,不给自己机会。即使喝醉,也强迫自己不去想他,不打电话——打了一半,又删了,重拨,又删了,有一次,不小心打出去了,吓得快点挂机,手忙脚乱,急得把电话都摔地上了。不发信息,写好了,又删了,删了,又重写,怎么写都觉得不妥当。不能打电话,不能发信息的。她按住太阳穴,隐隐的痛。影子印在窗上,看着看着,恍惚自己真的把他忘了。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很好!他成熟,稳重,幽默,关键是,他爱她,宠她。什么都由着她性子。到处游玩,购物,看电影。不管对错,都哄她,让她。真的,一切都很好!要是他减少,30岁,不,20也好啊。没有报复的意思,可……唉,她习惯性地甩甩头,走进教堂。
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围绕着,还是这样的十字架,门上的三角顶,一排排的木椅子,讲台,还是那么幽暗。教堂很安静,没有音乐,没有小孩,没有小鸟。薇拉走到第二排,坐下来,想起第一次跟着母亲去教堂的情形。
母亲曾经带她去过一次教堂。那是镇上的一个小教堂,十字架,小房子建在镇上市场后的小溪边,暗红的格子外墙,门上的三角顶,地上是木地板,充满异国风情,那时候的农村都是泥砖房,哪见过这架势。薇拉战战兢兢地拉扯着母亲的衣角,跟着蹭进了光线阴暗、圣母玛利亚音乐萦绕的教堂。来的信众,大都穿着整洁,连带来的小孩都刚把脸洗干净了,有些地方没洗仔细,花花绿绿,很惹眼。
在教父开始布道的时候,有个小孩笑了。大人忙阻止,更惹得小孩人来疯似的大闹,在地上来回滚动。安静的教堂刹时闹哄哄的,教父站在那儿,阿门阿门地念叨,手在胸前划十字,主也不来帮他解决这个难题。大人只好带着小孩子离开了。薇拉怯怯地扯母亲的衣服,可母亲很专心地在跟着教父念经,根本不理她。她很无聊,看着教父黑黑宽宽的教袍,光滑向后的头发,手不时在胸前比划。这时,飞来一只小鸟,在教堂转了一圈,发现那么多人,又惊慌失措地迅速从窗户飞出去了。
这些年,父母一直打打斗斗,老了也不歇息。薇拉出来工作后,他们还是老样子。只是另一个离开一两天,又老念叨,快回来快回来。薇拉还没成家不能理解,他们究竟是爱的,还是恨呢?在平常的生活里看不出爱,但在他们打架的当儿恨就很明显,你打我头,我踢你肚你拿锄头,我拿镰刀,你拿水果刀,我拿菜刀……
风从教堂两旁的窗口挤进来,凉凉的,阳光斜躺在角落,像头玩累的小狗,慢慢地爬动。薇拉的头又隐隐地痛。她看见布道的讲台,在电影里,那是牧师做主婚人,问:是否爱她(他)敬她(他)矢志不渝,不论贫穷或生病。那一声“我愿意”,总是那么甜蜜和由衷。薇拉每次看见别人结婚,都那么紧张和期待,生怕听到不愿意。生活总是充满变数。她没办法遏制头脑,这长着千万只脚的头脑,比孙猴子还难管。
电话在这时响起,薇拉突然醒过来似的。原来是母亲打来的。薇拉慵懒地听着,来自母亲的忠告,总是很可疑。她自己都没法过好日子,还能再拿来用么?薇拉在心底里轻轻地告诫自己。也许母亲很爱自己,当然她与父亲的闹剧没完。薇拉听着听着,岔心了。很想跟她说,自己在花田教堂,但,薇拉突然改变主意,不想刺激母亲,毕竟,母亲也不容易呵。
要不,发个信息给他?薇拉的动摇来自教堂的安静。在这么安静的地方,他的宠爱与溺爱,能让自己的心里满满的。他说狐狸之所以成仙,是因为它们常常双手合十,放于胸前,对着月光祈祷。当时听了,心里一动。“心诚则灵”。这是谁说过的呢?也许那个人喜欢大他一轮的女人,是因为他从小缺少母爱?那她自己呢?喜欢上隔辈的人,又该作何解释?
记得第一次看见天堂鸟,薇拉惊叹:这么惊艳的花儿啊!眼泪就涌上来了。每次看到特别的东西,薇拉的反应都很大。也许是受过的刺激太大了,现在只是条件反射而已。埋藏得越深,偶尔不小心翻出来,更加触目惊心。薇拉捂着心口,仿佛看见他,那个骄傲、决绝的的人的背影,消失在泪的尽头。
薇拉打开小背包,除了一瓶水,一个钱包,一把伞,一张景点地图,还有一把小扇。那是在惠州西湖边,和他一起散步,看见小档口倒吊着的扇形,细细把玩,还有香味呢,薇拉笑着对他说。档主说是檀香啦,当然香。他说好吧好吧,买了嘛。摸到这把小扇子,薇拉的心一缩。现在薇拉还放在背包,随身带着,真的都忘了吗?
薇拉窒息似的跑出教堂。
外面的阳光真好!秋天的阳光总是那么柔,像一床舒适的床单,摸上去,又柔又爽,阳光的味道抓挠着薇拉,睡意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