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下午,眼瞅着要过年了,当副镇长的儿子前脚刚被警车带走,后脚“张半仙”就病倒了。像个面团儿瘫软在炕上,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缓缓下滴的吊瓶,但明显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隐隐感觉自己去日不多了,可他下意识觉得还是想熬一熬,哪怕到大年初一呢。
提起“张半仙”,那可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镇长你不一定认识。但“张半仙”的名声可是尽人皆知。特别是那句“命里八尺,莫求一丈”更成为他标志性的名言。
“张半仙”今年整八十三了,面似重枣,声如洪钟,身板硬朗,再配上一缕雪白的长髯,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派头,人送外号“张半仙”。在一些人的眼里,他简直就是一个活神仙。
话说七十年代,有一年正是春耕大忙季节,镇东头有户人家活蹦乱跳的一头大牤牛突然失踪了。一头牛顶当时农民的半个家啊,一家人急得团团乱转,公安局来人了,乡亲们也帮忙山前山后地找。一连几天是“活不见牛,死不见尸”。这天找牛的人迎面碰上了“张半仙”,村里有人知道他农闲没事喜欢翻翻黄历、卦书之类的,就随口问了他一嘴。“张半仙”头也不抬,脱口而出:不用瞎费工夫,找不着活的啦。
牛主人急了,再问,他还是干脆的一句“命里八尺,莫求一丈”果然,没过两天,牛主人哭丧着脸,从山里扛回张血淋淋的牛皮。
从那以后,“张半仙”的名声慢慢就传开了。他也从中看到了赚钱的门道,扔下了锄头,专门干起了算命的营生。村里人遇到婚丧嫁娶、新房上梁、打井之类的,都习惯找“张半仙”给掐算、掐算,准不准的不好说,起码图个心里踏实。后来给孩子起名的、考大学的、升官的,发财的、小两口生不出娃的甚至老母猪配种的都找上门来。
后来索性挂上了“易仙馆”的牌牌,按照“张半仙”的说法就是“名正才能言顺”。这下子更不得了了,乌泱乌泱的人涌上来,把一个小小的“易仙馆”整得大医院似的,还要排队挂号。“张半仙”端坐在八仙椅上,手捋长髯,眼睛半睁半闭,话音儿半哼半哈。若有人嘟囔抱怨算的不准时,“张半仙”瞟了一眼,冷冷地回了句“命里八尺,莫求一丈”。
起了三层小洋楼,一儿一女也争气,都上了重点大学,前两年儿子还考上了公务员,被破格提拔成了副镇长。
一时间“张半仙”成了新闻人物,也有人忿忿不平:“一个算命的骗子住上了楼,儿子还当官了,到哪儿说理去!”看着周围的羡慕甚至是眼红的神情,“张半仙”洋洋得意,甩出的还是那句“命里八尺,莫求一丈”。
只有当着几个老哥们的面儿,“张半仙”才掏出心窝子里的话:”这人要认命啊,挣啥挣不过命。我早都给自己算过了,年轻时在土里刨食,儿女双全,儿是龙,女是凤;中年开始发达,晚年是福寿绵长,功德圆满,最少活到八十四岁。看看我这一辈子不就是照这个来的吗,不信命,行吗”一番话说得几个老头连连点头。
腊月二十九一大早,老伴、儿媳在厨房里忙活开了。发面、杀鸡、择菜,忙的不亦乐乎。“张半仙”的生日大,是正月初一的。后天就是大年初一,更是“张半仙”八十四岁的大寿,儿女们更是张罗着要好好庆祝庆祝。虽然民间有“七十三 ,八十四是坎儿”的说道,对此“张半仙”嗤之以鼻:那是封建迷信,忽悠别人还成,想玩我,滚犊子!
“张半仙”正想着自己的美事儿呢,几声刺耳的警笛声传来,一辆检察院的警车冲进院里。下来几个穿制服的人,说当副镇长的儿子涉嫌挪用扶贫款,要配合调查。看着警车载着儿子绝尘而去,“张半仙”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就啥也不知道了。
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大年三十的下午了,家人从县里大医院请来的专家表示情况不太乐观,“张半仙”的老伴儿把专家拉到一旁:能不能让他熬到明天,明天是他的生日,一天就等于一年,他自己算过能活到八十四。专家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尽力。
病情发展得很快,“张半仙”再一次陷入昏厥,全身上下一动不动,只有上下嘴唇微微地蠕动着。老伴儿赶紧把耳朵凑上去。断断续续听到:命里,八,八尺,莫,莫,莫求,一,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