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玉莲和水根像两条蛇缠在一起,水根动作很粗鲁,把床板压得吱吱响。玉莲低声嗔道:“小声点,让人听见不好。”嘴里还喷着酒气的水根气喘吁吁地应她:“怕什么,你是我老婆,我睡你又不违法。”玉莲拍打一下他的脊梁背细声说:“我叫你无事不要来,你偏要来,你没看见桶哥看你的脸色不大高兴。”“管他呢,我老婆给他当家政工人,又不是当奴隶。他一个月才给你两天假回家,我不可能想老婆都不来吧?若不想我来也行,你叫他每个星期天都让你回家一趟来。”水根说罢又故意加大动作,玉莲痛得打了他一锤。这时窗外一阵风声,接着是沙沙的雨声,初夏的雨有时还伴着响雷,声势浩大的雷雨声盖过水根压床板的声音。
玉莲从乡下出来给人当家政工人已经3年有余。主人是她的表姐夫,叫韦坚,小名叫尿桶。旧时,有些乡下人生了儿子,担心难养活故意起些稀奇古怪或卑贱的名字来挡灾。玉莲随着家里的习俗,一直叫表姐夫“桶哥”。
桶哥的老婆梅花是玉莲大姨的女儿,虽是表姐妹,但玉莲比表姐的女儿还小得多。大姨排行老大,玉莲母亲排行老九,中间的年份几乎隔了一辈。
梅花自从3年前遭遇车祸瘫痪在床,就请了玉莲从乡下出来打理家务。玉莲还记得桶哥当时对她说的话:“玉莲,叫水根也出来城里,我叫熟人帮他在一家公司的伙房找了一份杂工。你3个孩子也跟着出来吧,这样,你就可以安心在城里工作了。”也由于桶哥的热心,一家人在一条老街租了一座老屋里的一个套间。玉莲20岁的大女儿阿春进了一家酒店当服务员;18岁的阿月和16岁的阿强在一间外来工子弟中学分别念高中和初中。一家人过起了城里人的日子。
城里对于在农村生活了几十年的玉莲是新鲜而有吸引力。那么多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那熙熙攘攘的人川流不息。玉莲每日穿过鸟语花香的林荫道去菜市买菜又或者去琳琅满目的超市购物,恍然有种脱胎换骨之感。
凭良心说,桶哥对她不错。桶哥的几个子女都在外地工作,玉莲日常就是照顾桶哥夫妇一日三餐,尤其给表姐洗洗刷刷,桶哥每月给她3千元工钱。玉莲第一个月拿工钱时欢喜的眼睛都放光了,在乡下要卖多少农产品才能换得3千元哪。然而,在城里越久就越体会生活的艰难。水电煤气电话费,柴米油盐酱醋茶,肥皂牙膏纸巾……哪样不花钱?什么物价都贵。阿春每月打工的那点钱仅仅够她自己花,老二要缴学费,老三还要缴杂费,每月学校还要收这费那费的。水根这个烂酒鬼赚点钱除了喝酒还要抽烟。玉莲精打细算都没办法,日子还是过的紧巴巴的。
今早水根走后,桶哥拉着脸问玉莲:“老妹,一个月给你两天假不够用么?水根怎么还不放过你?”玉莲听出桶哥话中有话,是讽刺她老公性欲强之意。顿时耳根热了起来,她支支吾吾地应道:“水根找我是家里有些事要商量。”“算了吧,打手机商量不是一样么,非要上门来商量。”老实的玉莲只好找点别的理由应付桶哥:“这次是阿春的事。阿春认识了一个工友,是个四川仔,家在汶川大山里头。水根说那仔上周来过我家,发觉他和阿春神情不对头。水根不愿意阿春早早谈恋爱,怕出事就跑来找我商量。”桶哥听罢不作声了。
1970年出生的玉莲是家中老大,当年因为家里穷,21岁就嫁给了同村的水根。上世纪90年代初期,一些偏远的农村,农民生活还不富裕。牛牯似的水根身强力壮,玉莲娘家一年两造都指望水根前来帮手。对于乡下人来说,除了钱,没有什么比得上一个强劳力的帮忙更有用了。玉莲22岁生了阿春,两年后生了阿月,阿强是她逃避计划生育跑到百里外大山沟的表姨家生的,后来还给镇府计生部门罚了款。但这个辛苦生出的阿强不怎么争气,无心读书,眼下快初中毕业了,成绩一直排在班上最末。倒是上高三的阿月还好,老师说她有希望考上大学。
这些天,玉莲察觉出桶哥心里不大高兴。本来桶哥对她一直都好,从来没有给她脸色看,但最近,一些细微的事情令她心里不舒服。前天晚上,她从洗澡房出来,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香气。这时辰是桶哥安静看电视的时光,她要按桶哥的习惯给他泡好花旗参茶递上。嗯,桶哥在接茶杯的时候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桶哥似乎有所暗示,玉莲当时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桶哥就像长辈,一个长辈这样的动作真是老不晓事。玉莲也读过几年书,到城里来又经常看一些电视剧,电视里也有男主人看上小保姆的事。联系起昨晚水根过来住时桶哥给他脸色看的情形,玉莲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二
“叮铃”,“叮铃铃铃铃铃”,女主人房传来有些急切的铃声。“哎,来了。”玉莲三步奔两步来到表姐身边。“怎么啦,阿姐。”玉莲从来都不带叫个“表”字,对表姐夫妇都以哥姐相称。她知道,桶哥和表姐都喜欢她的嘴甜乖巧。表姐说:“我昨晚肚子可能受凉了,有些隐隐作痛,你去拿瓶红花油帮我擦擦揉揉。”“昨晚天不凉呀,况且我帮你肚子盖了张毛巾被才出去的,怎么会受凉呢?”玉莲拿来了红花油帮梅花揉揉肚子并轻轻地嘟囔了一句。因为梅花有些怪癖,喜欢独处,所以玉莲就在她房间旁边的杂物间搭了张小床睡。梅花使唤她时,就按按床头的电铃。“昨晚半夜不是下大雨么,一下雨气温就低了,我可能睡着后掀开了毛巾被。对了,昨晚,我好像听见水根的声音,水根来了是吧?唉,你叫水根想来就来吧。”对表姐的话玉莲鼻子嗯了一下没有回应,因为那是她不喜欢回答的话题。揉了片刻,梅花说:“行了,不痛了,你去忙吧。”玉莲拿着红花油放回抽屉就顺手关上女主人的房门。
躺在床上的梅花除了胸口以上的地方还有知觉,别的地方就如木头般地沉重和麻木了。前年的那场车祸砸坏了她的脊椎神经,把她推到万劫不复的境地。3年来,她就是一个吃喝拉撒全在床上进行的废人,虽然有玉莲的照顾,但这种日子生不如死。她想过自杀。吃安眠药么?手中没有药片;上吊么,她爬不起来;割脖子么,手上没有刀,想死都没办法死。她只能感受着窗外的阳光,从早晨移到中午,从中午到下午,然后渐渐地暗淡下去。当然,她可以看看电视,听听音乐,家人在她的床前安装了电视和音响,但这些对她已无关紧要了。
漫长的躺着让她不停地回忆过去,逝去的岁月像电影般地在她脑海翻转,已经好遥远好遥远哦。
那是1959年那个夏夜,18岁的她那天晚上相约邻村的好朋友、也是她小学同学乌妹一起去公社礼堂看电影“柳堡的故事。”在乌妹家她第一次见到乌妹外出工作的大哥,一个20岁出头的英俊小伙。“梅花,这是我哥尿桶。”乌妹介绍说。“哎,难听。我大名叫韦坚。”乌妹的大哥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我知道你,乌妹在我面前不知提过你多少次了。我还是叫你阿桶哥吧。”梅花说完,抿嘴笑了。
那天晚上3人同行去公社礼堂看了电影,回来的路上还讨论了剧情。梅花和乌妹都说那首插曲《九九艳阳天》真是美妙动听,叫人听出耳油来。“九九那个艳阳天呀哎哟,十八岁的哥哥坐在小河边。”桶哥大声唱起来。看了一场电影他只学会唱这两句,接着他又由衷地说:“二妹子真好看啊,像仙女一样漂亮。要我遇上这样的女仔就一定娶回来做老婆。”“阿哥,你看梅花像不像二妹子?”乌妹打趣地说。梅花拍了乌妹一下:“哎呀,你个死乌妹,乱讲。”在一个还陌生的阿桶面前,她不想让他有想法。乡村走夜路只有月光照明,月光下,梅花感到尿桶阵阵扫过来的目光,她知道,他在偷偷注视自己。
翻腾着的思绪让梅花难受起来,岁月不饶人啊,如今她已风烛残年。她按了一下床边的一个开关,整张床上上下下有节奏地摇动起来,这是为了防止她长褥疮,大儿子从香港专门买回的按摩床。
她又浮想连翩起来。到1960年,尿桶时不时给她写信。他说年长她4岁,虽然年轻,由于他家解放前是游击队的联络点,他10岁就利用放牛娃的身份,给东江纵队送信,解放后又进入干部速成学校读书,也算是年轻的“老同志”。后来,他在信中直言不讳地表达要娶她做老婆的意愿。她自然是情愿的。那是什么年月哟,大饥荒,每顿喝的稀粥都可以照见人影,她每天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尿桶是国家干部,粮油都有配给,虽然他也要照顾自己的家人,但嫁过去她就可以跟到城里了。梅花几乎没有太多的考虑就同意了这门婚事。墙上镜框里挂着那张4吋发黄的照片,是穿着碎花衬衣、梳着两根长辫子的梅花和身着中山装的年轻干部韦坚的结婚合影。
梅花之所以一下想起这许多,是她敏感地察觉与她共同生活几十年的阿桶在情感上要疏远她而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丈夫,阿桶是个多情的人。他与她结婚这几十年,他曾有过几次差点“出轨”。“文革”结束,阿桶才40出头,在一个物资局当局长。那时局里有个长得俊俏的小寡妇想勾引他,还到了家里来假装说认他当契哥(干哥哥),被自己识破把她骂走。还有一次,阿桶出差认识了一个女供销佬(采购员),那女人写来过好几封信被她截获,她按地址写回信警告了对方一顿。还有……这些阿桶自然是不承认的。她还记得俩人吵架时,阿桶信誉旦旦的辩解:“我是当领导的人,工作中不可能不跟异性接触。那些就是普通的同志关系嘛。你这个女人哪,就会疑神疑鬼。”梅花信他才怪呢,若不是自己看管的紧,老公就要送给别人。
梅花之所以叫玉莲过来揉肚子,其实肚子根本就不痛,她只是想借机向表妹表达一种意思。那就是,我虽不能动,但我的耳朵尖着呢,我能听得见细微的声音。潜台词是,你们若做什么事我是知道的哦。
三
自从玉莲来到这个家,梅花就一直有种担忧。玉莲才40出头,而且模样还俊,别人都说她们这姨表姐妹长得很像亲姐妹呢,尤其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奇怪,随了各自的母亲。虽说阿桶70多岁了,但身子骨还硬朗,自己又不能服侍他,时间长了,男人的心思往歪里想完全有可能。前天晚上,她听见阿桶在喊:“玉莲,快过来坐坐呵,这个电视剧很好看的,你不是追着看么,别错过了。你顺便递杯茶过来给我。”那声音好像特别柔情。这个死老头子想干什么?不对头嘛。可是她生气也没有用,动弹不得。昨天晚上她就十分留意地竖起耳朵,想听听有什么异常的响动,结果听见了水根来家的声音。
她本想敲打敲打玉莲,想想又没有理由。也不能责怪玉莲,更不能赶走玉莲。一来保姆难找,玉莲是自家亲戚,知根知底;再者玉莲没有什么把柄给她抓住。所以今天就说了那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唉,很无奈,真的很无奈。想到这里,她有点发狂地大力按住床边开关,任由那按摩床剧烈地抖动。
梅花对老公担忧的确不是无来由。独居在主人房另一室的阿桶心里早就被玉莲撩拨得心猿意马起来。这个表姨仔人长得活脱年轻时的梅花,但脾气比梅花不知要好多少。嘴似涂了蜜“桶哥”长“桶哥”短,叫人心里听了舒坦。那梅花平日里一点小事就撒泼,自己忍了她几十年。玉莲来家3年,包括她勤劳,手脚利索,也包括她会做几味可口的家乡小菜,点点滴滴都被阿桶积攒起来。“这老妹子,能干。焖五香鸭的味道比饭店的还好吃,还会做家乡传统的梅菜扣肉。嗯,合我口味。”一些日常琐事,在他心里被放大为一幅幅美好的画面,这画面不知不觉又占据了他的大脑,他从心底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姨仔。那天晚上大力捏了一下她的手是情不自禁。谁说70岁的男人没有性的欲望呢,就是80多岁也有欲望。那位大名鼎鼎的物理学家,80多岁不也娶了个20多岁的大姑娘嘛。老革命阿桶的心象天上的云一样轻轻飘浮起来。
玉莲做完好晚饭,又喂表姐吃完饭,接着给她洗漱完毕,又帮她调好想看的电视节目就关好房门出去了。厨房还有一大堆杂事,她洗呀刷呀,忙完已是8点多钟了。沙发上桶哥在看电视剧,看见忙个不停的玉莲就朝她轻声喊道:“玉莲,忙一天了,坐沙发看看电视吧。”玉莲“哎”了一声,解下了围裙。
以前玉莲很喜欢与桶哥一起看电视,桶哥当然是坐在主沙发上,她坐在侧沙发。在人家家里当工人,她是懂得主次分明的。桶哥见多识广,会讲解很多东西给她听,她也喜欢听。但自从前晚桶哥捏了她的手,她不知怎地心中就堵起一道墙,她连沙发也不敢坐,小心翼翼地搬把椅子在沙发边坐了下来。
也许阿桶察觉出玉莲的异样,他换了个话题问玉莲:“阿春的事怎么样啦?年轻的女孩子外出打工,容易受骗,你要多关心啊。”玉莲说:“我怎么关心啊?阿春平时住酒店宿舍,有时她回来时我不在家,我一个月那两天假回去也未必见到她。她爸上周还见过她,但我已经有两个月都没有见到她了。”桶哥说:“打她手机嘛,如今通讯这么方便。”玉莲苦笑一下说:“手机讲不到几句话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天打她手机都打不通。”“嗯,手机打不通?这事要关注。你叫水根去酒店看看,找不到人要报警的哦。“桶哥的话叫玉莲的心一下提了起来。这时天上打了一个响雷,接着下起大雨。焦虑中的玉莲埋怨起老天爷来:”这天怎么老是下雨啊。往常这个季节从未下过这么多雨。”
突然听见门铃响。桶哥对玉莲说:“你去开门看看谁来。”玉莲开门一看,一个满脸稚气的男孩湿漉漉站在门口。“阿姨”。男孩向玉莲打了一声招呼,接着又说:“我是阿春的男朋友,阿春住医院了。”“什么?阿春住医院了?为什么住医院?”玉莲急得舌头打转。男孩子的眼睛不敢正视玉莲,低头细声地说:“阿春怀孕了,我带她去郊区一个卫生院做人流,谁知术后出血很多,卫生院已经用救护车送到市中心医院了,医院要5千元押金,我拿不出来。阿春告诉我你在这里的地址我就找来了。”玉莲一拍大腿几乎是用哭腔骂道:“短命鬼啊,你做出这些阴功事(阴功,粤语做孽之意)要遭雷劈的。你别走哦,我要报警拉你。”站在身后一直听他们对话的桶哥此时过来说:“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报什么警啊,还是快点拿钱去医院吧。”玉莲说:“我哪里拿得出5千元钱?每月拿回家的钱都花得光光的。”“水根不是也赚一份工资吗?”桶哥问。“他那个烂酒鬼又喝酒又抽烟,打杂赚那点钱哪够用。不瞒你说,昨晚来找我还跟我要了2百元。我上辈子不知道做了什么缺德事,这世要受这样的苦。”玉莲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桶哥转身回房,片刻拿了一叠钞票出来对玉莲说:“你先拿去应急再说。”玉莲顾不上多想谢了桶哥,拿了把雨伞就冲出门,呆若木鸡的四川仔也随之而去,玉莲快步奔去医院交了押金又办了住院手续。
四
阿春躺在医院走廊的床上等待母亲到来,走廊发黄的灯光照着她憔悴的脸。看见玉莲她叫了一声“妈”就嘤嘤地哭起来。玉莲狠狠骂道:“你现在知道哭了?好光彩吗?”转身她问四川仔:“你今年多大啦?”四川仔怯怯地说:“与阿春同年。”玉莲气得七窍生烟:“你才20岁就想娶老婆?你有能力承担一个家庭吗?”男孩子的头低了下去。玉莲又说:“我今天不报警说你强奸已经是对你格外开恩了,你滚蛋吧,永远不想见到你!”继而又对阿春说:“出院后跟这个人一刀两断,再不准跟他来往!”玉莲赶走四川仔就打电话给水根,半小时后水根到了医院。玉莲对水根说:“我看护表姐是脱不开身的,由你今晚看护阿春。明天是周末,叫阿月也来看护一天,后天再请护工。”水根有点不以为然:“请什么护工啦,请个护工每天150元,穷人的命没那么值钱,阿春止了血就出院好了。”
玉莲冒雨赶回主人家已是子夜,她先查看了表姐的情况。梅花已经用遥控器关了电视并睡着了。今晚的雨好大,玉莲希望她不要听到她和四川仔在门外的对话,那种丢人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女儿的事令玉莲感到筋疲力尽,她关上房门就脱衣上床。这个原本的杂物间是没有门锁的,玉莲平时就用把旧的酸枝木椅顶住房门。
本来桶哥家里有两间宽畅的客房,玉莲刚来时,桶哥想让她住其中一间,可梅花说:“儿女们节假日回来要住的,玉莲就住杂物间。”玉莲自然不敢提要求。
躺在床上的她此时脑子像灌进了浆糊不知所措。想想女儿才20岁就失了身,今后该怎么办?又想起若不是桶哥给她5千元应急,她都不知如何是好呢。今天好累呀,精神和体力都透支了,想着想着迷糊起来。突然,那顶着门沉重的酸枝木椅被推开,随之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她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打着床头的电灯开关,一看,是桶哥站在床前。“啊,是桶哥,找我什么事,也不敲门。”玉莲口气明显的不满。她想,幸亏还穿着睡衣裤,不然要失礼。“哎,你女儿今天出这么大的事,我不是想了解了解情况么,你能赶回来说明阿春没有很大的问题了?”桶哥笑容可掬并关切地询问。这笑容令玉莲心悸起来。半夜三更,一个不是自己老公的男人站在自己床前微笑,真吓人。
“桶哥,有话明天再讲吧,我精神很不好。”玉莲希望他快点离开。谁知桶哥又拿出几张钞票塞到她的手里说:“我知道你身上没有钱了,你再拿点钱,给阿春每日炖点营养汤补补身体。明早你就先给她炖点汤送去医院吧。”说完他转身出去并关了房门。这下玉莲有点疑惑了,桶哥半夜三更进她的房间就为了说那几句关心的话么?若真的这样,桶哥可是世上难得的好人。
次日玉莲早早起床,到市场买回一日三餐鱼肉青菜,又给阿春买了半只宰好的鸡,回来用瓦锅炖了一小锅汤,用饭盒装好,待服侍表姐完毕给女儿送去。正好桶哥晨运也回来了。玉莲记起昨晚情形,感激不尽地对桶哥说:“桶哥,阿春的事多亏你呵,我昨晚拿去的5千元,还有你后来又给的5百元,我都记住哦。就当我预支两月的工资吧。你每月扣回我1千元,半年左右我还清你好么?”“小意思,慢慢再说吧。”桶哥一副大方的口气。
五
玉莲赶到医院,看到阿春经过打了一夜的点滴,气色好了很多,也放下心来。水根守护一夜感到疲劳,打手机唤了阿月前来换班。阿月看到母亲有点埋怨地说:“妈,我很快就要高考了,老师都不准我们住宿生请假的,是我说了姐姐住院抢救才有机会出来,我今晚还要赶回学校。”玉莲叹了口气说:“好吧。你就辛苦一个白天,今晚想回学校就回,叫你爸爸今晚再来守夜。我顾不上你啦,你乖乖地好好念书,别像你姐姐那么没出息。你若能考上大学,以后找个好工作,妈就安心了。”交带好阿月有关事项,玉莲就赶回主人家。她知道,瘫痪在床上的表姐离不开人。她出来的时候,桶哥就得守着。桶哥每月给她两天假,其实那两天桶哥也够辛苦的,毕竟他也是70多岁的老人了。
玉莲牵肠挂肚又过了一夜。一觉醒来接到水根的电话,水根说阿春情况已经稳定了,他不想再让她住在医院,他要给女儿办出院手续。玉莲听了告知桶哥一声就赶紧往医院跑,她担心押金剩下的钱若到了水根手里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水根可是有一分钱就花一分钱,一点都不会剩下。
玉莲去住院部结了账,两天时间不到已用去3千多元。剩下1千多元,玉莲乘水根不注意悄悄塞到阿春手里并嘱咐她说:“这钱你保管好,每天给自己炖点营养汤喝,若没有精神自己做就打电话叫快餐店送外卖。总之,要照顾好自己。”阿春眼红红地点点头。心想妈妈还是爱自己的,只是妈妈为了生计,无法照顾儿女。事至今日,她才明白,她和四川仔那些事不叫爱情,那只是对性的好奇和尝试。当时医生说她大出血,四川仔竟然束手无策,没有一点主意。妈妈骂得对,他自己还是个孩子,有什么能力去承担一个家庭?自己为了寻求温暖,就相信所谓的爱情,其实是幼稚。如今身心俱损,真是后悔莫及。
安顿好女儿,玉莲回到主人家,又开始忙忙碌碌的家务。梅花这些天情绪都不好,也不让玉莲帮忙梳头。昨天玉莲发现她将头仰后往床头撞。“姐,姐,你怎么啦?”她拉住梅花的双手,大惊失色地呼唤。“我活着没有意思,也没有意义,我想死呵。”梅花想挣脱表妹的手继续将头仰后撞床头。“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桶哥会伤心的。”“他会为一个废人伤心么?,不会的,不会的。”梅花冷笑着,随之又用力扯自己的头发。玉莲觉得表姐越来越难服侍了,以前她都不会这样歇斯底里,难道她以为我跟桶哥有什么事么?对了,一定是她疑心了,每天晚上都竖起耳朵听她和桶哥的谈话,也许她听到那晚桶哥推开她的房门那把顶门椅子的声音。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呵,而桶哥进来都不够五分钟,她的尖耳朵难道分析不出来么?玉莲本想解释,想想又觉不妥,这些事还是别解释,越解释反而会越描越黑。不过,她及时向桶哥汇报了阿姐情绪不佳的状况,桶哥只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了。”
六
玉莲想,表姐家可能待不下去了,还是想点后路为妥。如果阿月考上大学,她和水根带着阿强回乡也是一种选择。老家是自己的根,无论如何也不会饿死。眼看快到月末假期,对,就乘着这天回去看看。
这天天气真好,连续多日的雨水洗刷出蔚蓝的天空。离乡3年的玉莲一早坐上公交车朝老家奔去,不到2个小时她就到了村口。
她吸着乡间清新的空气,看着田里将要扬花的稻谷和草塘盛开的荷花,还有山坡上挂果累累的荔枝园,心情舒畅起来。在城里只知一味地干活,几乎遗忘了故乡的美色。
一辆农用小货车开了过来,停在她的身边。驾驶室里一个人叫了她一声“玉莲!”原来坐在副驾驶上的人是她的邻居阿娇。
“是阿娇啊,哇,你家都买车了,成了财主了。”玉莲与娇开起玩笑。“那也没有你光鲜啊,你看你这个城里人,衣衫时尚,皮鞋锃亮。”阿娇也牙尖嘴利回应。也许阿娇说的没错,玉莲如今真的像城里人。出门前她特别认真地照了镜子。身上的上衣和裤子都是梅花在香港的大儿媳妇穿剩了带回来的,样式有点洋气;皮鞋是梅花以前穿过的,擦了点鞋油像新的一样。镜子里的自己还真有几分姿色呢。
玩笑归玩笑,玉莲赶紧言归正传问阿娇:“供电局年初征用村里那座竹山架高压电塔的钱发下来没有?我家也征了一片竹林,就是不知能发多少钱?”阿娇说:“没有那么快,发下来会打电话告诉你。”她还笑着加上一句:“我不信你这城里人缺那点钱花吧?”说罢挥挥手随车而去。玉莲心里在想,我这是“花被盖鸡笼”,外表好看。有谁知道我如今的艰难呢,有谁知道我如今真是等钱用呵。
走着走着,不觉走到自己的家门口。那墙头的牵牛花藤蔓已开了枯,枯了开,枯枝败叶和嫩藤新芽缠缠绵绵交织在一起,间中也绽放几朵紫色的花儿。
玉莲开了院子的门,不锈钢的锁都像生锈了,撬了一阵才打开。接着她又开了房间的门,顿时,一股霉气扑了过来。玉莲用手扇了扇鼻子,不由环视了一下自己离开多时的老屋。有什么东西嘛,还不是那几件蒙上灰尘的残破家具。早十来年因为逃避计划生育,后来又罚了一笔款,家里元气大伤。伤了元气的家就一直没有办法盖新楼和添置家具。家徒四壁呀,玉莲不禁有些伤感。对比隔壁的阿娇,人家盖的4层新楼就像魁梧的巨人,而自家老屋就像个残疾的矮仔。她在问自己,这样的家还能回来么?即使她想回来,老公孩子也不愿意回来。不能回来,回不来了呵。玉莲简单打扫和收拾了一下老房子的家什,就怏怏地坐上了回城的公共汽车。
七
在老家只呆了短暂时间的玉莲赶回了城里,今晚的时间她想好好陪陪阿春。这些日子,阿春像朵霜打的花蔫了下去。原来水灵灵的姑娘,现在脸儿腊黄腊黄。
阿春还躺在床上休息,看见母亲回来就说:“妈,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玉莲答:“我还不是惦记你呀,你今天感觉怎样?”阿春说:“还有一点头晕。”玉莲见此弯下腰动情地摸摸女儿的脸蛋,心疼地说:“阿女,都是妈不好,妈忙于生计,没有办法顾及你们姐弟几个呀。但我如果不做这份工,全家人生活都困难。我今天回老家看了,村里人几乎家家都盖了楼房,唯独我们还是那几间残旧的瓦屋。我们全家如果回去,把租出去的农田和果园、菜园都要回来,我们重新开始,从头再来,你觉得好吗?你肯回去吗?”玉莲认为阿春已是成年人了,先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只见阿春“登”的一下从床上起来,“嗨,打死我也不回去,我这辈子坚决不种田了。”阿春倒是直白干脆表明态度。“是啊,不再种田了。”玉莲有点麻木地随着阿春的口气,心里又是一阵戚然。
玉莲突然发现没有见着阿强。这段时间她心里尽顾着阿春的事情,倒忽视阿强了。“阿春,你在家这几日没有见着你弟弟吗?”玉莲问女儿。“有见着,晚上七八点才回家,扒了几口饭又出去。看那样子也不像上学。”阿春告诉母亲。“他不是回学校夜修吗?”玉莲倒是希望学校能管住儿子。阿春又告诉母亲:“听爸说,学校给他打电话了,说阿强这段时间都没有去夜修,老师也找他谈过,他说自己肯定考不上高中,夜修也没用。老师也无奈何,只是希望家长配合劝导阿强。”“那你爸是什么态度啊?怎么没听他跟我讲。”玉莲有些生气,心想这个水根,出来了城里之后,除了喝酒抽烟还有房事是行家,别的事情真的指望不上。你看,下了班都没回家,又不知道跑那里喝酒去了。“爸能有什么态度。爸说他不想读书就去打工呗。”春撇了撇嘴。“一个初中生,打老板工都没人要,学历这么低能干什么?这个死仔哦,真要激(气)死我。”玉莲气不打一处来。俗话说,养儿防老,看来,这个儿将来也很难指望。
母女俩正说着话,门外进来几个人。来者脸生横肉、眼冒凶光,不似善良之辈。“找谁?”玉莲问。“哦,你是阿强的妈吧?”为首一个留小胡子的人阴险地说。“是呀,到底什么事?”玉莲心中一阵发冷。小胡子冷笑一声说:“你儿子阿强欠我们的债不还,今天我们要向家长讨个说法。阿强,你过来,你跟你妈说清楚。”门外又有两个人像押犯人一样把阿强推进来。玉莲心中的火腾的一下冒了起来:“阿强,你欠人什么债呀?快说!”阿强低下头小声说:“赌债。我这几天看人家在麻将馆打麻将,玩一种叫押大细的游戏,押大的,如果中了,可以赢好多钱。后来,我就跟麻将馆老板借了3百元来押,我想给家里赢点钱回来,结果输了。我就想再赢回来,又借钱,结果又输了,结果越输越多,输了1万元。”说到这里,阿强哭了起来。“什么,1万元?你杀了我吧,我去哪里找1万元啊。”这下玉莲觉得天要塌了,呜呜大哭起来。阿春见此也哭起来。一家人哭成一团。小胡子见此放下话来:“自古以来都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道理,你们想办法3天之内还钱吧。阿强的欠条在我手里,等你们还了钱再说。”说罢,一伙人扬长而去。
玉莲拉过阿强狠狠打他的屁股,打他的大腿。可他都16岁了,玉莲的手打在他健壮的肌肉上都碰得生疼生疼。她一甩手把儿子推在地上,口中语无伦次地念叨:“现在怎么办?怎么办?你去想办法,去想办法。我不活了,不活了,我死给你看。”由于这突然的刺激,玉莲浑身颤抖起来。
阿强爬过来死死抱住母亲大腿说:“妈,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救救我吧,他们说如果我不还钱要砍死我的。”
阿春到底年长几岁,她拉开弟弟,又扶母亲在椅子上坐下。阿春说:“妈,现在气也没有用,你看刚才那伙人凶神恶煞,现在唯一的是赶紧找人借钱给阿强还债。”“又借钱,我找谁去借钱呀。女儿呀,你要知道,如今找人借钱比登天还难。”玉莲深深叹口气。没办法,现在的救星只有桶哥了。本想在家里住一夜的玉莲只得连夜赶回主人家。
八
桶哥还在厅里喝茶看电视,玉莲提前回来令他感到意外。心想玉莲家里一定有事,不然她绝对不会提前回来,他欠了欠身子,关切地问:“怎么啦,家里出什么事吗?还是阿春有什么情况?”玉莲有所顾忌细声问道:“阿姐睡了么?”桶哥说:“你不在家,我怕她闹情绪,给她服了片安定,早早睡了。”玉莲也不隐瞒了,就把阿强去赌博欠债的情况讲述了一遍,末了,她像求救般地请求桶哥:“桶哥,我没用,养了这些不争气的儿女,实在无路可走了。我在这座城市也没有亲朋好友,唯一沾亲带故的人就是阿姐和你。我只能求你救救阿强。你再借我1万元吧,每月再扣我的薪水还你。”玉莲知道自己没有别的能耐,只有凭她的乖巧和一双辛勤劳动的双手,换取主人对她的支持帮助。
桶哥还是那样善解人意。他在沙发上挪了个位置,又呷了口茶,随后缓缓地说:“谁家都会遇上三灾六难的事,有些东西无法回避时也只能面对。明天我给个银行卡你去取1万元,还了债再说吧。说来,阿春、阿强这些孩子还是缺乏大人管教。水根平时不用上夜班,你叫水根好好管管孩子么,他一个大男人,也应该承担点家庭责任。”提到水根,玉莲就生气,这次她毫不犹豫地在桶哥面前揭自己老公的短:“桶哥,我从来没有在你面前说过他的坏话,但今天我就跟你直说了吧。水根是个只有一把死力的粗人,没文化,又没有一技之长。自从出来城里之后就变了,懒惰不说,烟抽的厉害,还酗酒。下班后经常跑去大排档喝酒,喝得酩酊大醉,醉了回来就大骂子女,故而子女们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离他远远的。我顾不了家,水根又不顾家,子女们在家没有温暖。水根也不关心我,我在家也没有温暖哦。”想想自己3年来艰难地支撑一个家,玉莲哽咽了。接着又说:“我每个月的薪水都顾了那个家,你看我有乱花过钱么?我吃的穿的和用的都是阿姐和你给的。水根从未给我买过点什么。阿强赌博这个问题,我当然也有责任。但是,水根平时若能多点关心,多点爱护,多点督促,孩子怎么会去赌博?水根真不是个好男人。桶哥,我命不好,没嫁个好老公哦。”
桶哥站起来,笑笑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像是安慰也像是劝导:“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几十年都过去了,就这么凑合着吧。希望孩子们以后懂事。哎,你那个阿月就不错,今年有希望考上大学吧?”提到阿月,玉莲苦瓜似的脸有了一丝舒展,她的语调也变得有点轻松起来:“水根去开家长会回来说,阿月的老师都说她有希望,可我又在发愁,那些学费没着落呀。”这次玉莲是打蛇随棍上,被钱逼得无路走的她,不再老实含蓄了,她想再一次试探桶哥的态度。她当然知道,离休的桶哥每月有上万元的离休费,钱对于他不是问题。“嗨,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再说吧。”桶哥的话留有余地。
九
那阿桶是什么人哟,当了几十年干部,对拿捏玉莲这样的女人不费吹灰之力。他想,以前玉莲还老老实实,在他面前一本正经。现在为了钱,为了解困,竟也不顾面子向他一借再借。到时阿月上大学,他当然还会借给她。雪中送炭么,玉莲必定感激不尽,必定死心塌地随他。再说,自己也是土埋脖子的人了,留钱做什么?把钱放在用得上的地方,寻求晚年的快乐不好么?
他也想过,自己这算不算乘人之危?算不算是卑鄙无耻?好像也不算吧,因为也是真心喜欢她。那次捏她的手,还有那晚走进她的房间,都是情不自禁,他承认自己有些冲动。但帮她解困也确有发自内心一丝爱怜。等着吧,现在不用去求玉莲,让玉莲来求自己好了。
天又下雨了,从开始淅淅沥沥到飘泼大雨。玉莲说:“今年雨水落得这般勤,再这样下去就要发大水了。”桶哥笑笑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天意难违哦。”彼此各自歇息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至、大暑又转眼到了立秋。秋老虎的天气越发酷热。阿月高考的分数已经获悉,是重点本科线。桶哥托老部下帮阿春又找了一份工作,还介绍阿强进了技工学校,学习家电维修。玉莲如今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舒畅。她越发精心照顾桶哥夫妇一日三餐,越发勤快洗洗刷刷。每日都给梅花调好空调,让她躺得舒舒服服的。
这段时间阿桶对梅花采取了新的“策略”。他知道老婆几十年都多疑,自从听了玉莲报告之后,阿桶常到床前嘘寒问暖,表现出比往日更多的温存。他也知道女人活一百岁都要人哄,都喜欢听好话。这天傍晚他来到床前关切地问:“阿花,听听歌仔好不好?我又买了张新碟,里面有‘九九艳阳天’哦。你记得吗?那年我们一起去看‘柳堡的故事’,我还说过你长得像二妹子哩。”梅花即呶嘴反驳他:“那是你说的么?是你妹妹说的。”“嘿,几十年你都记得?其实我心里当时也这么想的,我妹说出我心里话。”阿桶说完笑起来。“行了,说那些做什么?如今我就像一截废柴烧不着了。”梅花悲哀地叹着气说。
阿桶开导她说:“别那么悲观。我已经找人咨询,设法去香港或国外给你买张像车子那样推着跑、又有按摩功能的床。以后每天都可以推着你出去看风景。”梅花听罢露出一丝苦笑,她又叹了一口气:“我现在越来越臃肿,你们谁有本事天天搬动我啊?一天两天犹自可,长久很难啊。”阿桶像小伙子那样拍着胸脯说:“等着吧,包你舒服。”他想,只要哄住梅花不发脾气,这个家就能安宁,玉莲也可以久留。
其实梅花心里明镜似的。阿桶是敷衍她,哄她开心。什么会推着跑的按摩床,那床要用电嘛。要有这样的床儿子早就买回来了。这些日子她无数次想过,自己已瘫痪3年,无治愈的可能,老公能耐得住这漫长的孤独么?况且身边还伴随着年轻俊俏的表妹,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但能赶走她么?赶走了阿甲,阿乙也会来。阿乙走了,阿丙也会来。只要自己不死,家里总要请工人的。唉,没办法啰,随他去吧。梅花心里无奈地一遍又一遍地劝说自己,心绪反而平静下来。
桶哥和玉莲在大厅看电视已经很少大声对话了,因为,如今彼此都心领神会,心照不宣。玉莲和桶哥都坐在大沙发上静静地看电视。桶哥家的大彩电是42吋日本产的“索尼”牌,屏幕清晰,色彩艳丽,令视觉很享受。
桶哥现在不仅会捏着玉莲的手,他还会搂着玉莲的腰,有时还像年轻小伙般动情地把玉莲搂在怀里。玉莲已不抗拒桶哥的爱抚。对于这个爱惜她的男人,她除了尊敬,还有无比感激。如今所有困难都由他一一解决了,那个水根比得了他的一根手指头么?她靠着桶哥就像靠着一座山一样的踏实。
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短短时间,她的心理竟然会发生这样巨大的变化,也是生活所迫呵。当阿春住院需要钱,当帮阿强还债需要钱,当阿月上大学需要钱,她觉得,她就像掉进了河里,想死命抓住一个救她的人,这个人就是桶哥。
她在心里骂过自己:“玉莲啊玉莲,你成了什么人了!”有时她又会原谅自己:“我这是在报恩呵。”她的内心一直在矛盾地交织着。但有一点她明白,偷偷摸摸的苟且男女肯定不光彩,若在乡下,唾骂她的口水都会把她淹死。所以她希望永远都没有人会知道,因为在这间屋子里,平常能走动的就只有桶哥和她俩人。不过,对于阿姐,她还是心怀愧疚,她想最好不要给她察觉出蛛丝马迹才好,不要去刺激她呵,这个可怜的人!
玉莲早把顶门的那把酸枝木椅撤了,她晚上睡觉只是轻轻合上房门,这点瘫痪在床的梅花自然是不知道的。奇怪的是,她和桶哥竟然心有灵犀,配合默契,那风雨夜是两人最好的约会之机。
今晚的天空不停地有闪电,看样子又有一场雷雨要来。玉莲说:“桶哥,天又要下雨了。”桶哥说:“下雨好啊,下雨清爽舒适。”这话就是让梅花听见也没什么。真的,子夜时分,风来了,接着电闪雷鸣;雨也来了,沙沙沙,沙沙沙,风雨盖过了所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