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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终会有缘
作者:林丽华(惠州民协会员)    来源:惠州民协    日期:2013-03-08 10:31:32

 

1968年一个炎热的夏天,南山脚下的山民们在议论着一件开天劈地以来也没有过的事,山里来了一群女知青。从此,南山下留下了知青们的脚步,南山的溪水也落下了知青们的影子。

此刻,山脚下两排平房,锣声、鼓声、脚步声逐渐远去,林场工区又恢复了子夜的宁静。

朱小琳今晚生病,没有跟队伍出发,她似睡非睡地躺着,心里既害怕又难受,便胡思乱想起来,耳边又响起了老工人讲话的挖苦声:

“这些城里来的妹仔怎会劳动哟!你看她们,尽抱着锄头吃奶!”

“哈!哈哈——”

李谭华是县属林场派下来的“最高首领”,这个分工区的领导,什么事都是他说了算。他平时不上山劳动,白天只蹲在房间看“毛选”阅文件,晚上主持开会,学习中央文件,然后作指示。他虽然是“脱产”干部,但在会上他却能指出谁行谁不行云云。平时他见了姑娘总是“嘻嘻”地笑,笑得那双斗鸡眼眯眯的,两颗金牙灿灿的。

朱小琳最怕他了,他一时说朱小琳只会写不会劳动,是口头革命派,一时又说朱小琳很积极,很勤劳,叫朱小琳给他做儿媳妇。弄得朱小琳常常如坠入云雾中,不知是雨还是晴。

朱小琳在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时,突然,隔壁传来一阵女人的呻吟声,那断断续续的哼哈哎哟声令朱小琳神经紧张起来。不好!肯定是彩玉姐,她也生病了?肚子疼?小琳支撑着坐起来,拿出手电,又找出“清凉油”和“保济丸”走了出来。

彩玉姐的丈夫丘云浩,是工区林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队长,刚刚带着宣传队到附近农村去宣传“最高指示”去了,彩玉因为孩子小,没有去。

小琳敲了敲门:

“亚玉姐!你病了吗?哪里不舒服,我这里有药。”

没有回答,朱小琳又敲了敲门,奇怪,连呻吟声都没有了。

许久,四周很黑,山风瑟瑟,朱小琳没有听到回声,反而以为自己在做“夜游梦”,不禁惊起一身疙瘩皮。她觉得很怕,正欲走开,不料彩玉家的门忽然“吱”地一声开了,一个瘦男人躬着身子一闪而过。朱小琳吓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小琳,你怎么了?”彩玉闻声而出,边梳理散乱的头发。

“亚玉姐,刚才那个男人吓了我一跳。”

“哪有什么人,你是在做梦吧?”

“我刚才听见你的呻吟声,以为你病了,便拿了药过来敲门,谁知……”

“小琳,没事,快去睡吧!”看得出彩玉心里很不高兴,她刚想进屋,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嘱咐小琳:

“这事不要对别人讲!啊!”

朱小琳连忙应了一声,赶紧回到宿舍,关好门,跳上床便用被子蒙着头,心还在“咚咚”地跳个不停。

 

圆盘似的月亮在天空上高高地挂着,把宇宙照得清清楚楚,它一会儿被云层遮住,一会儿落在溪水里,小鱼儿不时跃出水面,把水中的月亮弄得皱巴巴的不成圆形。

收工后,朱小琳吃过饭冲了凉,便急急地端着满脸盆的衣服往河边走去。自来到林场以后,她很想念妈妈,到此时她才明白,留下妈妈一个人在家是多么不对,尽管当时妈妈含泪叫她放心,如今她孤独寂莫,不知她怎么打发日子,唉!如果从前那些不幸的事没有发生那该多好。人生真是难于预料,才几年,她的家由一个欢乐热闹的家变成一个孤苦冷清的家。

那一年父亲惨死在“红卫兵”的棒棍下以后,她和妈妈、祖母、弟弟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极艰难。“臭老九后代”的影子,伴随着朱小琳来到学校又来到林场。母亲靠自己一双手,扎竹扫去大街卖得些许的钱来养家糊口。隔壁李亚婆看到这一家人日子过得艰难,便主张妈妈再嫁,要再找个男人才能保住这一家人的性命。那晚李亚婆过来对妈妈讲,邮电局有一单身职工,收入颇高,让妈妈考虑考虑。妈妈坐在煤油灯下,默默地撕蔑青,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的心仿佛也被这刀子撕成了一片又一片。祖母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缝衣服,枯泪从她的眼角汩汩流出。

“琳她妈,你把小凌带过去,他以后每月还会给十元你抚养小琳和亚婆。”李亚婆说。

朱小琳和弟弟已知一二,便一人抱住妈妈的一条腿摇着哭着:

“妈妈!你不要走,不要走,我们以后不吵着吃东西是了。妈妈!妈妈!……”

妈妈放下竹蔑刀,抱着两个孩子泣不成声,祖母也哭出了声。李亚婆看到这家子哭成一团,只得抹着眼泪走出去了。

妈妈终于都没有改嫁,可是偏偏祸不单行。一个暑天,弟弟小凌与同伴们去河里游泳,被东江河“吃”下去了。妈妈和祖母哭得死过去好几次。祖母年轻守寡,老年丧儿,现在又失去爱孙,人生几大不幸都让她沾上了,她衰弱的心脏经不起这一个又一个的沉重打击,她昏倒在地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了,可怜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这样被毁掉了。

朱小琳的心很乱,便轻轻地哼起《小白菜》,歌声悠悠令人断肠,她唱得委婉凄凉,泪珠滴到了溪水里,鱼儿也躲在深处偷偷替她难过。

“朱小琳你好大胆呀,敢唱黄色歌曲!”忽然,传来了亚雄学丘云浩那阴阳怪气的音调。朱小琳开始以为是丘云浩,吓得马上闭嘴。当她看清是亚雄时,便从水中摸出一个鸡蛋大的石子丢到亚雄那边的溪水中,水花溅了亚雄满脸满身。亚雄觉得不服气,也从水中摸出一块小石子往朱小琳的身旁丢去,小琳也被溅得满脸是水。正闹着,丁大海晃着一件上衣也来到了小河边。

“你们这是怎么啦?打水仗?”

“你怎么才来,小琳刚才唱黄色歌曲呢!”亚雄说。

“什么黄色歌曲,也唱一曲我听听。革命歌曲听腻了。”大海笑着对朱小琳说。

朱小琳一声不吭,埋头洗衣服,时不时用眼睛偷偷地瞄丁大海和亚雄。

“唉!朱小琳,我们俩人请你唱你都不肯?怕我们去告发你吗?”亚雄说。

“我不懂唱歌,更不懂唱什么黄色歌曲”。朱小琳边洗衣服边回答。

见朱小琳认真起来,他俩也不吭声了,三人一时无话,只埋头洗衣,小河里只有他们洗衣服的“嚓嚓”声和鱼儿跃出水面的咚咚声。

他们三人洗完衣服正想回宿舍,突然从小路上急急跑来一个人。朱小琳看那晃来晃去的人影,断定他是李谭华。他们走近时,只见李谭华气喘如牛,张开嘴巴露出两颗金牙在闪烁,后面紧追着彩玉的丈夫丘云浩。只见他手握一条长扁担,边追李谭华边喊:

“你再跑,我杀你!”

朱小琳吓得目瞪口呆,出了一身冷汗。丁大海和亚雄相视一笑。

回到宿舍,天已完全黑下来了。林场的晒谷场上站着许多人,似在议论什么,彩玉则坐大门坎上哭着,她儿子彬彬靠在妈妈的怀里,正在抽抽嗒嗒。

 

第二天,李谭华一大早便起来,他先敲起床钟,然后便敲着饭盆去厨房吃早饭。他若无其事似的,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丘云浩则带领宣传队的人去排练节目,表情、态度与往日并无两样。

早饭后,李谭华吩咐朱小琳帮梅婶喂猪。小琳帮梅婶喂完猪,又到田里去割了两担薯苗,然后俩人便坐在厨房细细地剁起猪菜来。

“梅婶,你年轻时一定很漂亮。”小琳边剁菜边无话找话。

梅婶笑了笑,没有回答。其实她的心很苦,她15岁那年,日本鬼子全面入侵香港,香港市民只好四处逃难。梅婶跟着父母家人没日没夜地走,不知怎的她就和家人走失了,她跟着一群人,从香港一直跑到这大山里头,后被人卖给一山民做老婆,她至今还没有找到香港的亲人。她现在的老公也是这林场的职工,是本地山本,他们无儿无女,过继了她大伯的一儿儿子。梅婶叹一口长气,眼里噙满泪珠。朱小琳不敢再问,两人一时无话,只听见剁猪菜的嗦嗦声。

那头跑来了彩玉的儿子小彬。朱小琳忙拿一块熟红薯递给他:

“彬彬,叫亚姨。”

“亚姨!”

“大声点。”

“亚大声。”

见彬彬这样天真可爱,小琳和梅婶同时大笑起来。彬彬拿着红薯,便坐在小板凳上叽吧叽吧地吃起来。小琳平时没有留意小家伙的长相。现在见他吃东西的样子,那眨着的斗鸡眼,样子挺熟的,像谁?一时又想不起来。

“梅婶,这孩子的眼睛像谁?挺熟的”

“像谁?”梅婶狡黠地一笑。

“对了,像李主任。他们是亲戚吧?”

“嘘,别那么大声。他们一点亲戚关系也没有。”说着,又四下望了一下,“这是李主任的种。”

“李主任的种?”朱小琳似懂非懂。

梅婶很小声地告诉朱小琳,老职工们背地里称李谭华是“老山鸡”,每一批青年民工来到工区,便有一个姑娘逃不掉他那一双斗鸡眼,把姑娘的肚子搞大了,又神通广大地把她们嫁到外村去。彩玉是最后一个,也是最幸运的一个,给留下来当职工,吃国家粮,又把她嫁给年过三十还娶不上老婆的丘云浩,丘云浩感激得就差点没有给李谭华下跪了。

朱小琳恍然大悟,她想起那次半夜彩玉肚子疼的事,想起了丘云浩追打李谭华,心里直纳闷:这大山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复杂的事呢?李谭华既这么坏,怎么还能够在这里当领导?

 

南山好大,一个山头连着一个山头,一直通向莲花山脉,南山有一大片树林成了参天大树,也有人头过高的杉苗,现在青年们上山抚育的,是去年才种下的小杉苗。一片片山头都已种上了杉树苗,小小的杉树苗被包围在杂草丛中。丁大海、朱小琳、柳英、亚雄、俊强等人与老职工一字形排开,用小锄头除去杂草,单留下那株以后要成为栋梁材的小杉苗。

许久,朱小琳停下来,转过背上的军用水壶,喝了一口凉开水。她的衣服已让汗水浸湿了,她边擦汗边往下望,一大片杂草倒下了,小杉苗在阳光照耀下,被春风轻拂,慢慢摇舞,那样子,似欢呼、似歌唱,可爱极了,她觉得自己很像这些小杉树,但自己有小杉树这么幸运吗?

“朱小琳!你老往下望什么?寻老公仔吗?”

又是丘云浩那恶狠狠的声音。

朱小琳记得有一次,场部来了一位秘书,说朱小琳是“臭老九”的后代,丘云浩便对朱小琳另眼看待了,原来不知朱小琳是“臭老九”的后代,丘云浩便说朱小琳好美哟,两络卷曲头发,两根垂到胸前的辫子,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一双灵巧的手,能织毛衣又能写文章,城里姑娘跟农村姑娘就是不一样。自从她的“老底”让人知道以后,她便没有好日子过了,丘云浩在宣传队经常点名批评她,特别是李谭华说朱小琳只会写不会做,出工不出力时,丘云浩都要凑上来批几句。常常是在大庭广众中,令朱小琳难堪又可怜,有时姑娘家来了“例假”人不舒服时,丘云浩便说她抵制宣传毛泽东思想。朱小琳只能默默地忍,偷偷地哭。

朱小琳觉得丘云浩极像一条“哈巴狗”。他娶彩玉不但不感到耻辱,反而感激李谭华,说李谭华看得起他等,李谭华批评那个人,他就跟着恨那个人,整斗那个人。

刚才丘云浩的一声断喝,使朱小琳的心里又难受起来。朱小琳忍不住望了一眼附近的丁大海,正好丁大海也在望着她,脸上写满同情。朱小琳又委屈地流下了眼泪。

休息时,朱小琳和柳英坐在一起。

“柳英,要油柑仔吗?”丁大海口里叫柳英,眼睛却盯着朱小琳。

“不要,你给朱小琳吧,我向俊强要。”说着便喊俊强。

俊强是华农毕业生,比这帮知青早到半年,现在和柳英打得火热。朱小琳想起他们有时斗嘴的情形和相好的情形就感到好笑。那天朱小琳在宿舍编写演出剧本,俊强走过来,气冲冲地递过一张没有折的条子,让她转交给柳英。只见字条上写着:什么样子,以为你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朱小琳知他们是一时赌气,也没有把条子转交,没过两天他们又和好如初了。柳英说俊强什么都好,就是听不惯那满口的山区话和那一副寒酸样。

此时俊强听见柳英说她要吃油柑仔,连忙跑到山上的油柑树去摘,又恭恭敬敬地捧到柳英的面前。大家看了,都哈哈地笑了起来。朱小琳真是佩服柳英如此大胆,由于她是国家干部的子女,所以讲话、办事都不用拘束,而且李谭华和丘云浩总听她的,也附和她,有时甚至会怕她。

收工后,吃罢晚饭,朱小琳觉得头很痛,可能感冒了,就想弄点药,便向亚雄的卫生室走去。迈进卫生室的门,便看见彩玉双手垫头躺在亚雄的床上讲笑话,亚雄也在应付着。朱小琳正在进退两难之时,亚雄看见了她连忙喊住她。彩玉见小琳进来,也不打招呼,也不起来,依旧躺在床上。

亚雄没有理彩玉,他拿过手电照了照朱小琳的喉咙,又翻了翻她的眼皮,说:“你感冒了,我为你针灸好不好?。”朱小琳点了点头,她真佩服他,才去地区卫校学习了一个月,便会扎针。亚雄搬了张凳子让朱小琳坐,又把她的手放在桌子上,找到“虎口”的穴位,用酒精消过毒,便把一根三寸多长的银针插到穴位上,朱小琳感到一阵麻木向自己袭来。

彩玉说:“哎哟,我好怕!”爬起来就走了。

朱小琳从来没有针灸过,她很怕,听彩玉一喊,她就心慌,便觉头晕,浑身无力,想吐,额头上直冒汗。亚雄看见她这个样子,便扶她躺在床上。

朱小琳刚躺下,丁大海便进来了。

丁大海的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让朱小琳给占去了,一时没看到朱小琳便烦闷,似少了什么。他瞄朱小琳来了医疗室,也跟着过来了。恰好看到朱小琳躺在亚雄的床上,亚雄正在为她擦“清凉油”。丁大海觉得很不好受,他把厚嘴唇一咬转身出去了。

朱小琳看到丁大海进来,心中一喜,本想与他打招呼,不料他一扭头又跑了出去,朱小琳觉得心里难受死了。

 

一连几天,丁大海都不理朱小琳,也不问她病好些了没有。

晚饭后,柳英在俊强那里吹牛皮,丁大海也在与梅婶、彩玉讲着什么,且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朱小琳站在一旁默默不语,后来又觉得挺无聊,便回宿舍拿脏衣服往河边走去。

“朱小琳,病好些了没有?”亚雄正在洗衣服,见朱小琳忙问。

“好些了。”朱小琳无精打彩地回答。

“好些了就好,以后要多注意自己。”

此时丁大海也拿着衣服走过来。他这几天正在心里生闷气,也是生自己的气。每次他看见朱小琳与亚雄接触,心里就不愉快。凭男人特有的直觉,他觉得亚雄也在爱着朱小琳。当他看见朱小琳来洗衣服,他特地找了一件衣服也跟着来到河边,怎知亚雄也在河边,心里又不痛快起来,把想问候朱小琳的话吞了回去。

这下朱小琳不理丁大海,故意大声与亚雄讲话,耳朵却听见丁大海把那件外衣洗得山响。

其实,朱小琳的心里乱得很,烦得很。她明知大海误解自己,却又无从解释。他们三人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经常在一起学习、讨论课题、劳动也分在一个组。但这又算什么,只不过好朋友而已,谁也没有向谁表示过什么。朱小琳清楚,他们俩人对她都很关心很讨好。

这日,李谭华安排大家上南山的石庵挑泥砖。朱小琳病刚好,不敢请假,也去了。丁大海心里怕朱小琳身体虚弱,便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空挑时,丁大海忘了自己生的气,象往日那样,情不自禁地一路走一路哼歌: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林妹妹来哟。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朱小琳“哧”地忍不住笑出了声。一笑丁大海常常把她当“林妹妹”称呼,二笑他唱歌前言不答后语。不管怎样,听见朱小琳在笑,他嘴上虽然停了歌,但心里却很甜。

“篡改样板戏。”

“《闪闪的红星》是样板戏吗?”

“那也不能这样唱,林妹妹与潘冬予有什么关系?”

“那叫古为今用嘛,你什么都不懂。”

“好好,你对,你懂,行吗?”朱小琳说着又不高兴起来,并翘起了小嘴。

“哎!我说你们是怎么搞的,碰在一起就吵架,真个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柳英在那边大声嚷嚷。

丁大海和朱小琳俩人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且说丁大海是个既聪明又俊俏的小伙子,他自从来了林场以后,便觉得自己的眼睛离不开朱小琳,平时也在处处地护着她,关心着她,这到底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难道这便是“爱情”么?每次看到丘云浩找朱小琳的不是,他就心疼,却又帮不上忙。最令他讨厌的,最近李谭华又经常告诫丁大海,提醒他注意,说朱小琳是“臭老九”的家庭出身,什么意思?丁大海为朱小琳感到十分不平,出身不好关她个人什么事呢?丁大海觉得李谭华做事或眼神有些特别和神秘,有时似要对他讲什么,却又没有明确表示,总之,李谭华不喜欢自己与朱小琳来往,为什么,他当然解不透。

 

已经好久没有出去宣传毛泽东思想了,晚上也不用学习,大家都感到晚上悠哉悠哉的无事可做十分快乐。

一天下午,又是一个“打狗不出门”的日子,天上还下着毛毛细雨,寒风刺骨,大家冷得直跺脚直呵气。李谭华下令放假两天,并让总务阿进去农村买两条狗来宰,焖狗肉为大家加菜。

吃饭时,李谭华把丁大海叫到他的房间:

“亚海,嘻嘻,来,喝杯酒暖和暖和。”

“李主任,我不会喝酒,你是知道的。”

“不会喝么,学!男人大丈夫怎能不会喝酒。嘻嘻,来,干一杯。”他张开大金牙便把一杯酒灌了下去。

无奈,丁大海喝了一小口。哟,好苦。他连忙夹了一块狗肉送到嘴里。

喝过几杯后,李谭华似乎有点醉,眼睛红红的。“亚海,年纪不小了,找女朋友也是时候了。”李谭华摸出一支草烟,边卷边说。

丁大海脸一红:

“唉,在这个大山里,自己都顾不来,谁敢讲女朋友。”

“听说你与朱小琳很要好呢?”李谭华眨着斗鸡眼,把烟放嘴里用舌头的唾液圈烟,他在试探丁大海,希望丁大海醉中吐真言。

“没有的事,别听人胡说。”那年头,人人都要求进步,何况丁大海是场部的积极分子,谁敢说有女朋友而被抹去自己的前途,何况,他与朱小琳的关系是忽冷忽热,若即若离,互相之间也没表示过什么。

听丁大海回答的干脆,李谭华虽似信非信,却也觉得回答满意。要知道,李谭华也在喜欢着朱小琳呢。他叫丁大海坐着,他去去就来。

丁大海正在纳闷,只见李谭华带来了一个十八、九的姑娘,极像李谭华,也有一双斗鸡眼,她那衣着打扮,十足的农村姑娘。

“亚海,这是我的女儿。亚洁,快叫海哥。”

“海哥。”

丁大海应了一声,他觉得奇怪,天气特冷,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亚洁是昨天坐丘云浩的单车来的。学校放假了,来玩玩。你们现在认识了,先交个朋友嘛。亚洁的学习成绩挺好的呢!”李谭华今天的话特别多,也特别兴奋。

丁大海笑了笑,没有很留意,也没有往心里去。

当丁大海走出李谭华的宿舍时,天已经很晚了,雨也停了,天上有几粒忽明忽暗的星星在眨着眼,山风伴着树叶呼呼地响,丁大海不禁打了个寒战。

“丁大海,女朋友怎么不带来坐一下呀?”柳英拉往丁大海便往她的宿舍里去。朱小琳也坐在床沿上边打毛衣边用眼望着他。

“什么女朋友?莫明其妙。”他一屁股便倒在柳英的床上。

“哟!真是当事者迷,全工区的人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俊强闻声也进来帮腔。

“知道什么?”丁大海一骨碌又从床上坐起,酒醒了一半。

“说你是李主任的乘龙快婿呀!”柳英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胡说八道!”说完着又望着朱小琳。

朱小琳没有望他,仍在一针一线地打毛衣。她觉得心很酸、很苦,为什么?难道自己深爱着丁大海么?

第二天,丁大海和亚雄两人在河边洗脸、刷牙。亚雄以为丁大海要当李主任的“乘龙快婿”了,倒是佩服他为自己找了一个可靠的后台,本想恭维他几句,但看到丁大海唬着一张脸,便把话又吞了回去。他想了想,问:

“大海,你觉得朱小琳这人怎样?”

“什么怎么样?你不认识她?”

亚雄认为,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又很要好,亚雄虽然也知大海爱着朱小琳,但那又怎样?朱小琳对他也插好的,他也不会放过任何的机会的。现在如果丁大海做李谭华的女婿,那朱小琳也会同自己好了。

丁大海没有明白亚雄的意思,他的心真是烦到了透顶。他想,别人说他是李谭华的“女婿”,无疑是对他的污辱,亚雄的话又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也爱朱小琳?若果真的,朱小琳爱不爱自己?他决心找个机会试探一下朱小琳。

但,这个机会始终找不到。那时的知青,谁敢公开谈恋爱,有的只是一些含糊的感觉,反正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你和她讲得来,便多讲,讲不来便不讲那么多话,仅此而已。朱小琳和丁大海把那一段含糊的感觉,纯洁的友谊,在心里一藏就是几年。

 

不久,知青林场随着一股“回城风”而人心浮动。先是柳英,国家干部的子女,调到县招待所去了。众人羡慕不已,接着是友平,与俊强一起来的华农毕业生,也调到县农业公办室去了。他们俩人一走,俊强便象掉了魂似的人一样,三天两头找借口往县里跑。

那些日子,李谭华看到丁大海疏远他,知他心里想什么,表面见了大海仍是笑嘻嘻的,背后却经常向场部汇报丁大海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结果那年年终总评,他没有评上先进工作者。此外,连其他人的坏话也都往上汇报了,汇报了还不少,大家都恨透了他。

一天的子夜时分,朱小琳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急忙披上外衣来到晒谷场上。只见外面菁仔火通明,李谭华坐在一个麻袋里喘气,旁边丘云浩正扶他起来。李谭华气喘如牛,边喘边吼:“是谁干的?快来坦白!要不,我就到派出所去报案,先把你们统统都抓起来。”

朱小琳后来听亚雄说,这事是丘云浩先提出来的,他们只是帮手。李潭华也知道是丘云浩干的,但他却故意指责丁大海,想把他制于死地。后来终因证据不足,此事便不了了之。

接着,调走的人越来越多。男知青一批一调便是六个,六个也没有丁大海的份,亚雄也接到地区卫生学校的入学通知书,去市里读中专。临走他发誓,他这一生人永不再到这大山里来。朱小琳是独生女,父亲披着“臭老九”的臭名悲惨地离开人世,现在只有一个母亲在家,场部有一个分去机关幼儿园的名额,考虑朱小琳能唱会跳又能写,本想让她去,无柰标李谭华死死顶住不放,他有很多的理由不放人:近日调走的人太多啦,任务重啦,民工难请啦等等,场部也只得作罢。

李谭华这下经常提醒知青们:“你们要安心,干什么工作都是革命工作,千万不要做口头革命派。我是红小鬼出身,也在这里干了十几年了,我就是要扎根山区干一辈子革命!”谁知他说此话不久,一纸调令便把他调到离县城只有2公里的场部去了,他又任丘云浩接他的班,任工区主任。也幸亏李谭华调到场部去了,要不,他下一步不知怎样打朱小琳的主意呢。

这年的年底。丁大海要去当兵了。每次招工、招干、读书,李谭华都挡着不让大海去,但当兵,他却挡不住。

为欢送丁大海,丘云浩派总务去大队部买了猪肉、配料,还当刂了一条狗。大家尽情地饱餐了一顿。

工区所剩的人已不多了,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热闹。朱小琳在宿舍里走来走去,她觉得心里失去了平衡,不知如何是好。干脆躺下来胡思乱想。

“小琳,朱小琳!”丁大海在外面喊。

朱小琳一骨碌从床上坐起:

“哎!进来。”

丁大海的脸微红,眼睛眯眯的红红的,似喝过酒。

“小琳,我明天要走了。我希望你保重身体,干活不要太拼命。”丁大海说完便咬住嘴唇,睛睛直直地望着朱小林。

小朱琳忍不住了,听着这肺腑之言,眼泪便掉了下来。

“你也要保重自己,出门在外更不易,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说着,从枕下拿出一个平时自己用的小收音机递给丁大海说:“这个送给你。”

丁大海本来想推却,但他了解朱小琳的脾气。朱小琳拿过一块白手绢,小心包好放在桌上。

“小琳,”丁大海咬着厚厚的嘴唇,欲说不说的样子。“我到了部队写信给你,你也要回信给我,好吗?”丁大海终于迈出了追求朱小琳的第一步。

朱小琳点了点头,喉咙哽咽着讲不出话来。

丁大海犹豫了一下,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叠得似燕子形的纸,递给朱小琳:

“我这有几个字,待我离开后你再看。我出去了,你保重。”说着,又用小眼睛久久地盯着朱小琳好看的脸,不愿意离开。终于,他拿过小收音机,把右手伸出来,又很快缩回去。他们同林场几年,始终连手都不敢握一下。朱小琳目送本朱丁大海迈出门去,他把炽热的目光留给了她,把他的身影烙在了她的心里。

丁大海出去以后,朱小琳赶快把他的字拆开来,两行刚劲有力的字跃然纸上:

“生死和你在一起,走遍天涯永不离!”

从此,在她心中那一层朦胧的薄膜终于被挑开,朱小琳心中波浪翻滚,悲喜交集。唉!大海啊大海,你为何不早表态。现在,你明天就要离开,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朱小琳重新躺到床上,心里又一阵酸痛,眼泪哗哗地滚出来。

 

南山的山苍树开花二十次,结果二十次。南山上当年知青们栽下的小杉苗,今天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但是,南山的山依然那样高,南山的路依然弯弯曲曲高高低低,南山脚下的溪水依然一路唱着歌流向远方。

已是中年的朱小琳,除了比原来胖些,当年的丰采依然存在,甚至今天要比过去那个她要好看。此时她正在她这个带空调的办公室,忙完了公事,便拿起那篇《南山脚下知青群》的文章,并且很认真很细致地读着。她很感激作者,能再一次激起她对往事的回忆。

越看,她觉得越好笑,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一个无人看得起的小丫头,今天竟然掌管起政府大事。用丘云浩的话来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若果能猜测到朱小琳是当官的料,他也不可能小看她欺负她了。哎,世事难料啊。

朱小琳看着小说,感到熟悉、亲切,仿佛她又回到了七十年代……

就在丁大海去当兵即将转业的那一年,部队寄来了一封嘉奖信,并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丁大海在一次反击自卫战中已经光荣牺牲。全林场的干部,工人都悲痛万分,已调到县农办当主任的李谭华也特地回林场表示哀悼,朱小琳更不相信,一个多月以前,她还收到他的来信,他叫她等他,这个仗打完便交差回来,然后他们就结婚,而今他却……她抑制不住自己,急忙来到小溪边,今天是中秋节,真是月圆人不圆啊,朱小琳伸出双手,狠命抓破水中的月亮,又把水泼向自己的脸。她的心如刀扎、如针刺,很痛,流出的血很多、很稠。

“亚海!”朱小琳大叫着又扑向水中。

待她醒过来时,她已躺在自己的床上,梅婶坐在她身边,为这个苦难深重的姑娘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她坐起来,抱着梅婶便哭。哎!这便是人生,多灾多难的人生,痛苦的人生。丁大海带走了她的希望。她在林场什么都轮不到,受人歧视,招工、招干、读书,甚至调到近县城的场部的希望都没有。她本想苦等几年,待丁大海转业回来便回县城同他结婚,若他不转业,跟他去部队做家属也无妨,现在什么希望都没了,她只得天天陪着几位老工人和一些外地民工,天天面对这个没人来的大山坑……

然而,朱小琳不甘心命运的摆布,她是一个倔强好胜的姑娘。白天劳动,晚上便钻进书海里,1977年大学恢复高考制度,她终于以优异成绩被中山大学录取……

 

“咯咯”有人敲门。

“请进!”朱小琳急忙擦干泪珠。

“朱县长,外面有一位军人要见你。”

“请他进来!”

随着女秘书进来的,是一个大个子中年人,厚嘴唇、小眼睛,络思胡子。

“小琳!果然是你呀!你认得我吗?”大个子抑制不住激动,眼圈微红。

“你是——是丁大海吗?”

“正是!”

朱小琳简直不相信,她好像自己在做梦,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回不过神来。接着,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这是他们认识以来二十多年的第一次握手。

“当年,怎么他们都说你……”小琳忍不住泪水盈盈地问。

“牺牲,是吗?”丁大海接过朱小琳递过来的开水,猛喝几口。

原来,丁大海并没有牺牲,打扫战场时被老乡救起,并在医院里昏迷整半年。待他完全恢复智力时,已是一年多的时间了,以后写给朱小琳的信都被退了回来,就这样,他们失去了联系……他现在是个营级军官,如今刚从部队转业到这个县里来,他第一个要找的是这个管线的副县长,他也做梦没想到他在这样的场合与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朱小琳相见。

朱小琳好不容易忍住泪水,她内心真是悲喜交集,她多么想念他、怀念他啊。那时候因为丁大海,她曾被世人凝异。人们都用怪怪的眼光来看她,她只得人前含愁强忍泪,内心的痛苦无处诉,为了他,她甚至想过死,实现“生死和你在一起”的诺言,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她大学毕业后,只得带着母亲离开了家乡,调到这个人生路不熟的县城来工作。然而不论到哪里她都忘不了他。每天晚上,他都会走进她的梦里与她相会,互诉衷情。他就如一个大石头,在她的心里压了几十年。但是如今,这个活生生的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唯独这一幕她是做梦都不曾想过的。

丁大海呢,这几十年来也何尝不是在苦苦地思念着朱小琳,寻找着朱小琳。来这个县报到之时,他只知道管线副县长也叫朱小琳,没料到真是他日夜思念的旧时的恋人朱小琳。

但是,他们此刻相见,千言万语,过去的已经过去,无须再说,也无须再解释。他们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感情。相互介绍了各自家庭的情况、孩子、爱人的情况。

朱小琳拿过《南山脚下知青群》递给丁大海。丁大海微笑着,很深沉地盯着朱小琳,心里酸酸的不是味道,内心感叹着“有情人难成眷属” 。

他提议,再给《南山脚下知青群》补充一些材料。朱小琳含笑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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