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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苏东坡十梦朝云(一)
作者:李展强(惠州民协会员)    来源:惠州民协    日期:2013-03-23 11:29:05

 

一梦堤

 

湖山远望渺,

孤鹤几徘

惠民齐协作,

湖堤始筑成。

 

落日后的一道余光闪耀的晚霞依附在西面的山头上,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渐渐地由红变淡,由黄变灰,那灰蒙色的夜幕徐徐地拉降下来,预示着白天即将过去,黑夜就将来临。本来就人稀地旷的古城惠州,也越来越似乎凄然寂静,令人们的心绪在无形之中生出几缕情愁几缕秋恨,让人压抑,让人沉闷。

就在路上行人都各自往自己家门归去的时候,在府城西湖畔边的小道上,一个须发皆白、脸颊瘦长的老人踯躅徘徊着。他反剪着双手,时而举头痴呆地眺望着湖对岸山边的宝塔,时而又低垂下头去黯然沉思,口中不停地自言自语,唏吁叹息,心事重重,忐忑不安,像是盼望着亲人的回归,又像是失落了什么贵重物品要找回来。

这是北宋绍圣三年深秋的一个落日黄昏。

这位形影孤独满脸愁容满腔心事的老者,就是北宋朝廷贬官来惠的苏东坡。他一生坷坎,得志时少,失意时多,宦海数度浮沉。两年前因被诬为“讥讪先朝”而贬谪来到蛮荒之地惠州。南迁时,几个姬妾都因惧怕来岭南受苦而先后离东坡而去,唯独爱妾王朝云坚定信心不离不弃,不畏艰难险阻,万里追随,这让东坡怦然心动,感激不尽,写下了不少诗词赞美颂扬朝云,此时东坡已下定决心,排除一切私心杂念,安下心来,打算好好地与朝云在惠州度过这黄昏恋情的美好时光。然而东坡始终仍是苦命人,他的良好愿望很快就被狂风席卷而去,化为泡影。一个多月前,朝云因感染瘴疫而医治无效,撒手归西离他而去。这真是一个睛天霹雳让东坡无所适从,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又是一场生离死别的残酷的噩耗。

朝云归天后,按其生前意愿归葬于西湖栖禅寺南山坡上。算是入土为安了,可东坡那颗仁慈善良的心无法平静下来,那苦闷情怀一直无法排解。他太想念爱妾朝云了。朝云离他而去的这些日子,他不思茶饭,神情恍惚,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人一样,常常仰望西边天空,口中总是念叨着什么似的,像是仍与朝云滔滔不绝地对着话语,又像是祈祷着朝云要小心谨慎,在天堂路上一路走好。

为了排解心中的苦闷,东坡此时更加迷信起鬼神来。他认为朝云压根儿没有死,她暂时外出旅游去了。她终究还会回来,还会回到他的身边,与他同裘共枕,共度良宵。是的,自朝云走后,这段时间夜里他一直会做梦,见到朝云回到身边来,仍在操持家务,仍在焚香膜拜,学佛念经,仍在弹唱着“花落残红”、“天涯芳草”词调,朝云活在他的心中……

自朝云走了以后,东坡的性情全变了,忧伤和苦闷,让他活得像是失却常态的人,这可让他的小儿子苏过,老婢阿容增添不少负担。两人为了服侍东坡,千里迢迢从中原一直陪着东坡来到惠州,如今东坡因失去朝云而变得反复无常,两人都只好轮番围着东坡悠转,关注着东坡一举一动,生怕他真的一时想不开窍,闹出更大的意外来。

“阿过,老爷还在房子里吗?”吃完晚饭后,刚刚洗完碗筷的阿容似乎发现蛛丝马迹,朝着苏过问。

“刚才还见到爸爸在嘉寺门外蹓跶哩!”苏过说。

“那你走出去看看,这些日子老爷会常往西湖那边走,看是不是又去了那边。”阿容说。

“好,那我就出去看看。”说着,苏过走出家门,来到东江河边的石矶头垂钓处。这是东坡以前常到的地方。闲来无事,东坡都会约上三几个好友,来这儿垂钓聊天,一边钓鱼一面谈天说地,纵古论今,活得逍遥快乐。这段时间东坡心绪不好,已好些天没来这里垂钓会朋了。果然,苏过来到石矶头,都没见到东坡。这时他想,爸爸一定又是挂记着婶娘娘,往西湖边追思朝云去了。于是苏过加快脚步,沿着水东街,走过东新桥,朝西湖方向匆匆走去。

此刻东坡依然伫立在湖边,隔着湖水举目远眺孤山朝云墓,情思汹涌,百感交集,忍耐不住失去朝云的悲哀,眼眶变得湿润起来,他真想变成一只鸟儿跨过湖水,飞到朝云墓前,哭个痛快,以取得朝云的怜惜,解开胸中的那百结愁情。

一只灰色的孤鹤从不远的水草丛中跳跃出来,展开双翅,扑打了几下,朝着宝塔山方向飞去。东坡看见了悠然自得的灰鹤,心想:这只灰鹤就在我怀念朝云的时刻里出现在眼前,莫非它就是朝云的魂啊!于是他认真起来,视线始终跟随着这只孤鹤,口中呢喃起来:“祝君吉祥平安,活得自由自在。”

说来也怪,这灰鹤似乎知晓东坡在关注着它,飞了一阵之后,又折回头,对着东坡直飞而来,不一会,又在离东坡不远的湖边落下双脚,把头伸进浅水里,追逐着小鱼小虾。东坡见状,试图想向它靠近时,灰鹤又扑翅起飞,不一会又折回头来,似乎与东坡点头致意,这样如此徘徊四五次,最后才朝远处飞走,消失在灰蒙蒙的夜幕中。

这只灰鹤的举动,让东坡觉得它有灵性,悟人情,东坡情不自禁地又呼叫起来:朝云,我的朝云归来吧!归来吧!

华灯初上。天色已完全黑下来了。

“老爷,老爷!您在这儿呆着干什么哇?”

听到有人在背后呼叫,东坡才慢慢地转过头,见是老婢阿容,没有理她,只是轻轻地摆动着那把羊胡须,仍在痴呆地望着已经消失的那只孤鹤。

阿容十分清楚,自从朝云夫人去世后,梦牵情绕的老爷老是爱往西湖这边走,他太痴迷夫人了。她走近东坡身边,伸手把他搀扶着,说:“老爷,天已黑下来,露水会打湿衣衫的,该回家去洗澡咯。”

这时,东坡才转过神来,语调低沉地说:“都这么晚了么?那就回去吧!”

环顾四周,路上已不见其他人影。在阿容的陪伴下,东坡迈开脚步,缓缓地朝桥东嘉寺的方向走去。

原来苏过刚才在西湖边没有见到东坡,便匆匆往回家的路上赶,以为东坡已返回家了。谁知回到家后,又不见东坡,阿容说,等我再出去看看。我知道他去的地方。阿容赶到西湖边上,很快便把东坡找着。

苏过回家后心有不安,一直在门口等着,终于见到阿容扶着爸爸回来,悬在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来。

一天下来,东坡有些疲惫,回家洗完澡后,便不想再干其他事,走进房里休息。

夜深了,东坡仍然独个儿胡思乱想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安睡着,进入那甜甜的梦乡:

在那昏黄灯火掩映下,朝云一袭素裙打扮,款款地来到东坡的床前。

东坡望着朝云,见她下身的衣裙带着湿漉漉的水珠,便问:“朝云,你的衣裳何以弄湿啦,是外头正在下雨吗?”

“雨倒没有下。”朝云继续说:“我从西湖栖禅寺回来,若走山路,就得由夏廓那边绕几个山头,湖岸迂曲折,那路程好远哟!我怕错过时间与君会面,就只好拉直线从湖中水回来,湖中有的地方水较深,湿了我的衣裳。”

“快将湿衣服除下来换上干净的,这床头衣箱里有你的衣服。”东坡指着衣箱说。

朝云“唔”了一声,上前伸手打开衣箱拿出一套衣服换上。接着又对着镜子重新梳理了发髻,整理了衣冠,这么一弄,就显得比刚才来时更加素雅靓丽。已多日没有见过朝云的东坡,显得十分高兴,溢言于表,充满温情。

东坡说:“朝云,自从你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好孤寂,往后的日子我怎么过啊!家庭天伦之乐没有了,夫妻恩恩爱爱的情感消失了,想到这些,也真的恨不得自己也一死了之,与你一齐共赴天国。”

朝云依然含情地望着东坡,说:“先生,别性急,这个共赴天国的时刻会来的,终究会有这么一天,不过,现在您还不能这么快就跟着我走,您还有事业未做完,小儿子过儿年纪尚轻仍须您的管教;惠州父老乡亲仍对您一往情深,他们与您相处融洽,他们离不开您;惠州、循州太守也一直看重您,他们有的事需要您出谋划策,共惠民生;真的,您不能那么快就跟我来,想远一点。希望最终能北归中原,皇上一直器重您,说不定会有那么一天把您召回去,您还有许多未遂愿的伟业,您应该还有作为……对的,您就安下心,别多想我。我虽然走了,来到阴间后,阎罗王见我生时清白,读经学佛,慈悲为怀,厚道宽容,待人和善,故而没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受苦,我很快通过了阎罗王的审查考察,羽化成仙上了天堂,日子过得很舒心,真的,别再顾虑挂念我了,思多想多会伤害您那凡身玉体的。”

东坡说:“朝云,你讲的都有道理。可我真的不忍心你这么早就丢下我走了,我想你应该永远伴随着我,你是我一生中最难得的红颜知音,生时你一往情深,共甘同苦,不畏艰辛万里追随着我来到这蛮荒之地,如今生活刚刚有了转机时,你又匆匆离开我,这叫我怎样能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这种失偶的悲酸啊!”

“要永远在一起,这恐怕是人世间的一种仅是良好的奢望而已,生离死别,这是人生不能接受的苦难。”朝云望着东坡,接口说:“其实呢,当初我对死亡的看法亦如此,总以为是人间悲哀的事情,人都忌死啊!如今我升天为仙,大彻大悟了,一切明白了。生死之间,只不过是一个人的轮回而已,是从一种表现转化为另一种表现罢了。人从滚滚红尘中来,必将又会回到红尘中去,成为红尘中的一颗微粒。人的一生是一个阶段,死后化为烟尘升天又是一个阶段,总之,生也好,死也好,都是一种自然规律,不必畏惧。一个人活着时,若把太多情感投注在生死上,那就活得太无聊太辛苦了。”

东坡认真地听着朝云的劝说,不时默默地点着头。稍停一会,朝云见东坡不语,又说:“先生,这样好吗,既然您直至现在仍对我念念不舍,一时难以适应下来,而彼此又阴阳相隔,能与之会面的机会恐怕不会很多。而您心中的苦衷对您的身体养生极为不利。我想了一下,教您一个寄托情思的方法:倒不如您拿起画笔画一幅我的画像挂在您的床前。您想念我的时候,就看看这幅画像,有什么事情需要倾诉时亦可在画像前交心对话。这样,您的精神情感就有个依托,有个归宿,可以达到见画如同见我身的心愿,大大减少您的苦苦思念,对调节心态保持乐观情绪大有好处。”

东坡说:“朝云呀,你这个主意出得好。古人说的望梅止渴,而我就可以望画会朝云了。对于写字绘画,是我拿手功夫,这点没问题。我明天就把你的肖像画出来,挂在床前的墙壁上,这样就可以与你再朝夕相处,了结我那苦思苦想的情怀。

朝云见东坡舒心展眉,乐着,接受了自己的建议。又说:“就先这么办,以后碰着什么问题,我会还魂归来再商议。另外,还有一件事顺便说一下,就是您刚才见我衣衫湿了,的确是水过湖弄湿的,我已羽化成仙,可以不用踏水也能回到家来。我这样做是想让先生知道,从平湖门到宝塔山,要是有人拉直距离修筑一道堤,让出入城里的子民百姓有一条方便通道,该是一件造福子孙的善事。”

东坡一听,马上接口说:“你提的这件事我已考虑过,其实我们筑完东新桥和西新桥后,就有这个想法,就是根据民众意见,在西新桥以西的水面上筑一条湖堤向宝塔山延伸过去,既可以美化西湖,也让老百姓出行方便。由于你匆匆走了,我心情一直不好,故而筑堤之事暂时放下。”

朝云说:“这就不谋而合了。等心情平静下来后,您就去找詹太守商量商量,促成此事,力争早日投入施工。好了,时间不早,我要回去,下次梦中见……”

一阵轻烟袅袅升起,朝云悠忽不见了。东坡连声叫着:“朝云,朝云!”终于,东坡在梦寐中惊醒过来,举目四周,漆黑一团,哪见朝云的影子?他梦见朝云,能与她彼此交心,畅所欲言,仍是乐了。

打从朝云托梦给东坡后,东坡的心境渐渐好起来,他毕竟有文化知识,通情达理,想得开,这样起居饮食都日趋正常化。住在一起朝夕相见的苏过,阿容不必再为此而操劳,慢慢放下心来。

这天上午,东坡起个大早,吃完阿容为他准备的早点后,就走进书房里一直忙这忙那,手脚没停过。这是东坡自朝云走后第一次在书房里忙活儿。阿容见状,心里乐滋滋地微笑着,也不便问他干什么,也不想进去打扰他,怕冒昧进去而惹起东坡不悦。隔了好久,当她从厅堂里走过时,透过小小的窗口,见书房里的东坡正站在八仙桌前,桌上铺着一张大的白纸,东坡手上拿着一支笔,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又在纸上写写画画,那份专注与执着,似乎就是电闪雷鸣也无法惊动他。这种动静结合,动动静静的举止,都是他过去常有的工作,对于这个诗词书画文都精通娴熟的大文豪,阿容是肃然起敬的。而东坡这些吟诗作画之举动,她是见惯不怪的,她心里明白一点,那就是老爷的心情逐渐转入正常化,为此她自然得到莫大安慰,也为老爷精神愉快而高兴着,欢乐着。心想,如今老爷孤身一人,缺少夫人关照,生活起居会有诸多不便,那就更应该体贴入微,从每一件生活小事做好,让老爷满意,活得开心,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阿容,我的炭笔用完了,请你到房间柜子里拿支新的给我。”东坡在书房里一边忙个不停一边说。

“好,我马上办。”阿容应了一声,随即走进房间。

不一会,阿容取出炭笔,走进书房里递给东坡。东坡伸手接过炭笔,也不看阿容一眼,继续迷头迷脑地在纸上写画着,忙乎着。

阿容借机窥视一遍,见东坡正在用画笔聚精会神地画着一幅人物画像,她仔细地看着,从那画像上的一双含情凤眼,一个挺直匀称的鼻子,还有那樱桃小嘴,太熟悉了,太逼真了。她几乎差点叫出声来:啊,是王夫人的画像。

这时,东坡觉察到阿容还站在一旁偷看他的画像,便故意问她:“你看这幅画像谁?”

阿容扑哧一声笑起来:“我看就是王夫人嘛,老爷您画夫人画得太像了。”

东坡听了阿容赞美声,不禁也露出笑容,自谦地说:“只是一个初步轮廓,下来还得再完善,你看像朝云,没看走样哩。”

阿容说:“王夫人生前朝见口,晚见面,这么熟悉怎会看走样的。说到底,还是老爷技艺高超,有悟性,画谁像谁,这就是老爷的真功夫,真本事咧!”

东坡得到阿容的捧场,心里头乐滋滋起来,也不吱声,继续埋头完善那幅朝云画像,这样足足忙了一个上午,这幅朝云画像总算完成。

画面上,青春靓丽的朝云正面端坐着,微微仰起的头上挽着一个高高的蟠桃髻,髻旁缀着一支梅花,两只碧绿翡翠耳垂挂在粉红色的腮边,蛾眉弯弓,双目含情,面庞姣丽,口齿微露笑容;胸前抱着琵琶,纤纤十指在轻轻地拨动着琴弦,似乎在弹奏着一曲永唱不衰的《蝶恋花》,啊,一幅“朝云弹琴图”跃然纸上。而那青春靓丽美貌如花的画中朝云,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这时,阿容捧着一盅热茶进来书房,递给东坡,说:“老爷,您忙了一个上午,该休息一下,喝口热茶吧!”

东坡确实也有点累和渴,端过热茶,便大口大口地喝起来,一面喝一面欣赏着刚脱稿的画像,有着一种心满意足的成功喜悦。

“老爷,画好后把它挂起来,这下子您又可以与夫人相随相伴了,呵呵!”阿容说。

“我就是有这个想法才画它哩!说来神奇,这个画像主意还是朝云托梦给我的,叫我画张画挂在房间里,见画如见人,这很好嘛!”东坡说着,又呷口茶。

喝完茶后,东坡对着画像又作了个别的修改和补充,终于完成全幅画像。阿容把苏过叫来,三人齐心协力,将画好的画像装裱进木框里,端端正正地挂在东坡寝室床前对面的墙壁上,顿时显得满室生辉起来,让虽死犹生的朝云,时时刻刻陪伴在东坡的身旁。

凝望着这幅刚刚挂在墙上的朝云图,东坡一阵说不出的身心愉悦,会心地微笑着,心情似乎一下子放松了许多。他回味起在钱塘与朝云初会的时刻,又回味起在黄州与朝云结为良缘的日子,也回味起来到惠州与朝云一起生活的欢乐,自己作词谱曲,朝云抱着琵琶演奏的“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曲调,朝云那动听的歌声似乎仍在耳边萦绕,经久弥新。此刻东坡是要用这幅亲自描绘出来的画像,把与朝云一起在惠州“夫随妇唱”的画面定格在这幅“朝云抱琴弹唱图”上。这幅图画真是一段异乎寻常的历史写照啊!

可眼下,朝云业已念着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离开这个尘世,超脱苦海,修成正果,想到这些,东坡心境也就释然了。他随即叫阿容拿来三柱香,点燃之后,手捧香火对着朝云画像恭恭敬敬地行了三个鞠躬礼,算是对朝云画像诞生的一个庆典。

一石激起千层浪。打从朝云托梦东坡后,他就觉得筑堤是下来要干的一件大事。记得他刚到惠州不久,就与朝云一起浏览西湖,西湖的美景曾让东坡赞不绝口,当他们游到宝塔山脚下时,看到几个打柴樵夫从高榜山打柴归来,个个担着沉重的柴担,在湖水中艰难地跋涉前进,有一个樵夫不慎跌倒在湖里,衣衫全湿透,冻得全身打颤。樵夫当时就骂:“现在当官做老爷者不爱百姓,不关心民生。要是这里有道堤,我们打柴就不会受涉水过湖之苦了。”东坡当时亲眼目睹这一幕,受到了深深的触动。因此,他早就有这个设想,一定要把西湖这道堤筑起来,这是便民利民之举,也是美化西湖、拦截西江洪水泛湖变害为利之举。要用搞东新桥、西新桥的方法一样,官宦牵头,聚民之力,团结协作,众志成城,下定决心把这湖堤修筑起来。

为了完成这个筑堤使命,东坡决定抽点时间再次到实地去走一走,调查了解一下,多掌握一些情况,这样才能做到心中有个数。这天,东坡在苏过的陪伴下,走出平湖门来到西湖边。两人一边欣赏着湖光山色,一边谈着筑堤的有关事宜。

迎面走来几个乡民,他们一眼就认出东坡,纷纷围过来与东坡握手寒暄。彼此之间说了一些客套之话后,东坡心中有数,想借此机会就筑堤的事听听老百姓的话。于是他指着西新桥对大家说:“乡亲们,如果接着西新桥,建一条湖堤直伸到宝塔山对岸去,大家认为这样好吗?”

“这里如果建一道堤,实在是太好了!”乡民们不约而同地连声说好。

“好在哪里呢?”东坡问。

一位年长的乡民说:“苏大人呀,你真是一个大好人,我们虽没有多少文化,但非常崇敬你的处世为人,在你的关照下,东新桥、西新桥都建起来了,大大方便府县两城民众百姓的往来,真是造福子孙呀!眼下若能沿西新桥再往宝塔山延伸,筑道湖堤,就大大缩短往高榜山一道的路程,方便我们乡民砍柴割草,进城买卖,修桥铺路,都是功德无量之善举。这堤若能筑起来,当然是件大好事。”

另一位乡民听了,也补充说:“依我看,筑这湖堤,不但可以解决民众出行往来之便,还有一个防洪排水功能。如今西湖是与东江、西枝江相通的,江干湖亦干,江涨湖亦涨,有时大雨来,整个西湖汪洋一片,内涝水浸死农作物,百姓见着心都寒,湖堤筑起来,可以把平湖和丰湖分隔开来,在堤坝上留个孔洞,设闸门控制两湖水量,这就有防洪和排涝的作用。苏大人,你说对么!”

东坡见两人说得都有道理,点着头表示赞同。围绕这两位乡民所说的话,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商讨着,大多认为西湖堤应该筑起来,既可防洪,也可防旱,既可便民,也更利民,何乐而不为?

乡民又说:“苏大人,万事开头难,看来修堤的事,又得由你来操这份心。”

东坡笑了笑,说:“我是辛苦命,闲不住的人。前段身体不舒服,不敢到处走,眼下身体慢慢恢复起来,精神状态好些,我得要操这份心呀!”

几个乡民见东坡直率开朗,勇挑担子,看来筑堤大有希望,都深受鼓舞,异口同声地说:“修筑西湖大堤,上头能决定下来,那我们鼎力支持你干!”

乡民们摩拳擦掌的决心,让东坡听了更加受鼓舞。他转过头对苏过说:“过儿,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趁热打铁,同你一齐去府衙找找詹太守,把民众的意见反映上去,顺便与他商议一下此事。”

告别乡民,东坡和苏过又朝府衙的方向匆匆走去,却在半路上碰着阿容,她告诉东坡,太守已在嘉寺那边视察民情,说有事要同苏大人面谈。

东坡一听,双手往大腿上一拍,高兴地说:“这下可好了,真是想曹操,曹操马上就到。太守日理千机,平常难得见到他,这回他亲自登门拜访,我要把西湖筑堤之事当面同他商量,希望能够得到他的首肯,尽快决定下来。真是机会难得啊!”

东坡说完,举起大步匆匆往家里赶。苏过和阿容跟在身后,两人时不时搀扶着他,怕他不小心摔倒,而东坡总是说:“别怕,我步伐尚健,不会跌跤的。”

真正人逢乐事精神爽。不大一会工夫,三人便赶到嘉寺家里。东坡见詹太守端坐在客厅里喝着茶,抱歉地说:“太守,真是失礼,东坡来迟了,见谅,见谅!”双手抱拳,不断对太守表示歉意。

詹太守放下茶杯,说:“哪里,哪里?苏学士你来得正好。我无事不登三宝殿!”

阿容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东坡。东坡接过茶杯呷上一口,说:“太守这回亲临寒舍,有何指教和贵干啊!”

詹太守也端起茶杯呷口茶,然后不紧不慢地说:“苏学士,前段你夫人走后,本想抽时间过来看看你,听说你那段心情不佳,太过悲伤,于是我想让你待些时日冷静下来后才登门慰问。后来本府秋粮征收入库工作时间紧任务重,一直忙着,所以就拖了下来,到今天才抽空过来看看你,真的做得不够,看在老朋友面上,原谅一次我这个不称职的太守吧!”说完,站起身朝东坡深深一个鞠躬。

东坡受宠若惊,那敢享受太守的敬礼,忙起身扶着太守,说:“太守啊,东坡是个待罪之人,能受太守这般礼遇,已感激涕零,今日你亲登寒门,真是三生有幸!令我东坡没齿莫忘!夫人朝云远去,祝她天国快乐!”

詹太守说:“生老病死,人之常理。天灾人祸,时有发生。既来之则安之,想必学士比我还明白,道理我不想多讲,下来注意调整好心态,舒心地过好每一天,这就成了。”

东坡说:“这个我能做到的,谢谢太守关照!我个人的事就扯到这里。另外,你今日来得正好,有一件公事也正想找你商量。早上我到西湖边转了一圈,碰着几个乡民,他们把我认出来了,都十分客气地同我拉家常。他们在我面前又提起修筑西湖堤的事情来。我想,这件事提得好,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因此,我想借此机会与你反映一下,不知太守对此事有何看法和高见?”

詹太守说:“你说的事,近日我略有所闻,因东新桥、西新桥修起来,人们自然会想到西湖堤。其实我今天过来,也正想与你一齐斟酌此事。作为惠州一个长官,民生之事是最值得关注的。在这个方面我应拜你为师,苏学士见多识广,在杭州任上你也筑成了名扬海内外的杭州苏堤,这回来到惠州,对西湖这堤能否筑得与杭州苏堤一样齐名,凭你的学识和经验,你最有发言权。今天我来了,就是要亲自聆听你的高见哩!”

东坡一听,还是自谦起来,说:“太守过奖。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就别提它。今天我作为在惠州生活着的一个贬官,只能提点参考意见而已,哈哈,还是太守指示为重,因为在这里你说的话有人听。”

詹太守说:“常言道:纲举目张。作为一个太守,我可以担纲牵头,涉及一些具体事宜,现下我就想听听学士的见解,可以肯定地说,这西湖大堤一定要筑起来。本府支持你们的行动。”

东坡见太守说到点子上了,高兴地说:“有太守支持,一切事情都好办。既然太守干脆利落,一锤定音,那我就舍命陪君主了。俗话说万事起头难,既然太守信任我,我就不惜这老朽生命,代太守来再当一回牵头人,把筑堤之事管起来。这不,依上次筑东、西二桥之经验,仍可叫栖禅寺住持希固当总管,罗浮山道士邓守安作技术顾问,这两人有智有谋,广结善缘,任劳任怨,在民众中有威信,都是有能耐之人,至于筑堤资金,还是采取集资形式,号召官宦乡绅民众,有钱捐钱,有物捐物,有力出力。只要能筹到一笔启动资金,就可择日开工,边做边筹。人心齐,泰山移,团结一致,共同努力,相信这西湖大堤一定能筑起来,到时就请太守来主持庆功典礼。”

说完,东坡像是看到了那筑起来的新堤摆在眼前一样手舞足蹈,乐得张口大笑起来。这欢喜快乐的场面也把一直在沉思考虑事情的太守逗笑了。

詹太守转过脸,伸手朝东坡的大腿上轻轻一拍,说:“你可把话说到实处了,我十分佩服你的主见。有你苏学士在,看来惠州有什么事都可以办成。我想要说的,都让你说出来了,其他不用多言,下来本府会拟发公告,安民告示,让惠州城里街坊百姓尽人皆知。有关筑堤事宜,你就多与希固、邓守安商量,你年岁也大了,主要是出谋划策,具体事情由他们去做,碰到什么困难就及时提出来,本府会鼎力支持的,你就放手去做吧!”

东坡激动地说:“有太守支持,我更有信心,就是赴汤蹈火,我亦毫不退却!我东坡是闲不住的人,太守一锤定音,下来我会为此而奔走的。”

这时詹太守站起身来,握着东坡的手,说:“就这么定,祝马到功成!”

东坡把詹太守送出门后,走进屋内房间,对着壁上悬挂着的朝云像,双手合十,喃喃自语起来:“爱妾朝云啊,你托梦修堤一事,今日终于有眉目了,太守一言已定,等大堤筑成,你更要常回家看看啊!祝朝云天堂快乐,笑口常开!”

这个晚上,东坡睡得特别香甜。可以说是自朝云离开他后睡得最踏实、最安稳的一觉。

没多久,州府发布的修筑西湖大堤的公告张贴到全城大街小巷,百姓闻之,纷纷聚前观看细读,欢欣雀跃,一片沸腾。绝大多数围观者对于修筑西湖大堤表示热烈的支持拥护。有的说,西湖大堤筑起来后,我们到高榜山砍柴割草,方便多了,再也不用水过湖。有的说,修堤是便民利民最实际的行动,我们举双手赞成。有的说:西湖大堤由平湖门直通宝塔山,给西湖增添亮色,以后来游西湖的人会更多。有的说:堤筑起来后,在堤岸上种树栽花,安上石椅石桌,观湖赏月。我们愿为此而助一臂之力……总之,一片筑堤受益于民的赞叹声,在鹅城每个角落里回响着,令人振奋,让人开心。

此后好几天,出现了一批批筹款做善事志愿者,他们捧着捐款箱,走上街头,舞动着狮头,敲锣打鼓,宣传筑堤目的意义,筹集筑堤款项。在众人的鼓动下,官宦乡绅率先解囊捐助,乡民百姓们也纷纷尽力而为,献出一片诚意。这样持续了半个月时间,已筹集到筑堤资金四五成,广大民众对筑堤的热情支持,让东坡信心更加大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筑堤的前期准备就绪后,东坡提议选择良辰吉日破土动工。

大堤正式开工那天,倾城出动,人山人海。官宦乡绅,市民百姓,农夫樵子,九流三教,车夫走卒,纷纷从四面八方涌向西湖边。开工仪式会场设在平湖门城楼右侧的空地上,临时搭建起一个主席台。当隆重而热烈的锣鼓声响起来后,醒狮队首先上台表演一番,以示开工大吉。接着杀猪、宰羊,焚香点烛拜祭天神地鬼、土地伯公,燃放烟花爆竹之后,州府长官詹太守挥动了筑堤第一铲,并一声令下,宣布:惠州西湖大堤修筑现在开工!于是,参加筑堤的人们忙碌起来,有的挥动锄头挖土,有的用铁铲铲土,有的担着箩筐挑土,有的推着独轮车运土,锄起锄落,铲上铲下,你来我往,你追我赶,群声喧闹,尘土飞扬,吆喝声,鼓劲声、欢声、笑声、响成一片,一派热气腾腾景象。好一幅壮观热闹紧张的筑堤场面。

按照设计方案要求,西湖大堤东起平湖门,跨越平湖和丰湖之间的水面,西至宝塔山山脚下湖边,全长2里多。如今在全城民众的共同努力下,大堤每天都在不断地伸展,延长,十丈、二十丈、三十丈……看着这湖中新堤浮出水面,不断地向着湖中蜿蜒伸展而去,东坡真是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起来,因为很快就会把这个曾是想象中的湖堤变为现实,目可见,脚可踩,真有一种胜利者的喜悦。本来总管希固以为东坡毕竟年岁大了,且体弱多病,就劝他不要跑到工地上去,留在家里好好休息就可以。若有什么事情商议,希固会与邓守安一齐拜会东坡,一起商量定论。可是惠州百姓那股修堤的劳动热情一直在激励着东坡,鼓舞着东坡,让他忘记了年龄,忘记了体老力衰。他哪里闲得住啊!他反复多次在苏过面前提出要到堤上去走一走,看一看,感受一下那种热闹场面的氛围。

苏过拗不过父亲的要求,只好搀扶着东坡一步一步地来到筑堤工地。一到工地,东坡就被这热闹的场面打动,于是他丢掉拐棍,弯着腰跟随着民工一齐搬泥工,捡石块;见到小车推不动,他又赶过去助一臂之力,累得满头大汗。东坡那不辞劳苦的举动又感染着广大民工。一位青年民工指着东坡的身影对旁边的人说:“你们瞧,苏学士在朝廷当过大官,如今年岁这么大,满头白发,身体又不好,还来这里与我们一齐干活,真不简单,那我们没有理由不出力的。我们大家加油吧!”

在东坡精神的感召下,民工们的劲头又鼓动起来……

经历了将近一个月的紧张施工,眼看大堤即将合垅完工的关键时刻,这时天公不作美,突然间刮起狂风,下起倾盆大暴雨,狂风向西湖刮来,在湖面上推波助澜,巨大的湖浪冲击着新筑起来的堤岸,堤岸上的浮土不断地下滑到湖水中,一夜之间大堤被冲破十几道缺口,新筑大堤面临着全堤倒塌的危险。

这个狂风暴雨的夜晚,躺在床上的东坡早被电闪雷鸣声从梦中惊醒。他马上意识到:不好了,这场大雨对西湖新堤是个致命的伤害,必须迅速采取行动严加保护。他迅速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说要到西湖那边去看看,阿容见状,立即将他劝说:“老爷,大雨在下,狂风在吹,你这个时候出门,我怎能放心呀!”

东坡说:“这么大的风雨,西湖大堤肯定有问题。”

阿容说:“有什么问题你一个人也解决不了,还是等到天亮再说吧!”

“唔,还有希固、邓守安,看来他们一定忘不了。”东坡想到此,也只有听从阿容的劝说了。为此,他呆在房里不想再睡,闷闷不乐地坐着等候黎明的到来。

狂风暴雨终于停下来,这时已近五更,天色转亮。东坡再也呆不住了,在苏过搀扶下,正想迈步出门去看湖堤,恰在此刻,希固和邓守安匆匆赶着过来,原来两人也正是为大堤之事来同东坡商量的。

刚刚落座,希固就对东坡说:“西湖大堤全是新土,而堤岸两边都浸泡在湖水中,狂风暴雨冲刷着两边堤坡,这样,堤上松土很快就会被雨水泡松而坍塌下去,看来堤坡两边必须用木桩加上竹篾固定,保护松土,防止松土不再向湖里下滑。”

邓守安也接着说:“刚才希固总管说的有道理,我也有个想法,如今大堤被水冲垮的缺口多达十几个,小的有二三尺宽,大的有丈余,损失很大。缺口水流湍急,仅靠回土填埋恐怕作用不大,看来要用石头加沙包袋堵塞这些缺口,这样就可以防止缺口继续扩大化。”

东坡听完两人的意见,都觉得很好,可以照此实施。他觉得现在时间紧迫,任务繁重,付诸行动才是最重要的,便干脆利落地说:“上苍关照,眼下风停雨止,正是抓紧施工的大好时机,下来就按你们二位所提建议分头行动,部署好人力物力,安排好打木桩、装砂袋、堵缺口,用夯石夯实堤岸两边土坡,时间紧任务重,有劳辛苦你两人,闲话少说,你们就迅速行动抓好落实吧!”

太阳从东边升起来,照得大地亮堂堂的。

希固和邓守安从东坡住地走出来,马不停蹄地又赶到大堤工地上,率领民工投入修复堤坝的战斗中。根据东坡的意旨,希固和邓守安商量后,将来参加修堤的人马重新组合,分成三组:一组上山砍松树做木桩,一组开河沙装进沙包袋拦堵缺口,还有一组负责担泥修补被大雨冲刷掉的堤坡,用石夯夯实浮土。分好工后,各组按要求迅速分头行动。

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暴雨对大堤的破坏并没有降低人们修筑湖堤的热情,他们反而更坚定了要把湖堤修好的信心。雨后天睛没多久,大堤周围又汇集了上千人在紧张忙碌起来,在希固和邓守安的指导下,各就各位,各司其职,不到一袋烟的工夫,一幅紧张而有序的修堤忙碌图又在西湖边上重演着:有的赤搏上阵挥动大木锤打下一根根木桩;有的两人抬着大石头、砂袋往缺口处填埋,有的在堤坡边上举着大石夯在夯实浮土,有的在用竹篾拦截湖水,真是人山人海,人来人往,劳动场面颇为壮观。

这时,东坡也赶过来凑合热闹,看到这幅振奋人心的施工场面,会心地笑着,当他看到那些被洪水冲破的缺口一个个被堵住,恢复了原先的模样时,喃喃自语:“真是人心齐,泰山移,只要有决心,湖堤一定能筑成。”说完,对着众人竖起大拇指连声赞叹。

接下来的日子,西湖大堤施工一直进展顺利,很快就可以全堤峻工,东坡因此也心安理得起来。这个晚上,东坡安闲入睡,而且很快进入梦境,又见到朝云回家来,冲着他微开眼笑:“先生,这段日子您为湖堤操尽心血,很令人敬佩,但也要好好注重保养身体,别又再累着得病。”

突然“轰隆”一声,东坡惊得从床上坐起来,慌忙问:“朝云,又有大雨来临?”

“先生,这是您的幻觉,天睛万里,没有下雨那回事,放心吧。此前暴雨之后,你们出了个好主意,在大堤两边加护木桩,又在缺口处加填大石和沙包袋,夯实了松土,这样处理后,湖堤坚固,也经得起风浪。”

“那我可以放下心来了。”东坡说。

“是的,基本上可以放下心来,不过,还得再作完善,那就十全十美了。”

“还有什么需要再完善呢?邓守安这技术顾问不是都考虑好么?”东坡不解地问。

朝云说:“看看天时变化,临近天亮会有一场不大的阵雨,一下子就会过去,明天上午等雨停止后,先生您再到堤上看一下,就会明白我说的完善是什么,其实两个字:草皮。”说着,朝云悠忽又不见了。

东坡一下子明白过来:又是朝云托的梦。

第二天上午,东坡又到新筑的湖堤走了一趟,见大堤安然无恙。尽管天亮前真的下了一场雨,而堵塞在缺口的砂包未被冲开,打进水里的木桩也原封不动。不过,等东坡弯腰再认真仔细观察着堤坡上新铺的泥土时,发现已让雨水冲刷出无数道小沟来,如果以后再下几场大雨,那堤坡上的松土就有可能让雨水冲出许多深沟。看着这些斑驳小沟,猛然想起夜间朝云托梦说的:“草皮”,他茅塞顿开,立即把邓守安叫来,指着堤坡上的小水沟对他说:“邓道士,看来我们的堤还有一道工序未做哩!”

邓守安问:“什么工序!”

东坡说:“就是给大堤穿上绿衣裳——铺上草皮。这样就可以更好地保护大堤,防止雨水冲刷堤坡的浮土”。

邓守安拍着大腿,说:“苏学士你说对了,筑新堤铺草皮,这个常识我知道,也已经把铺草皮列入了筑堤工作范围。这些都是同希固总管商量妥当,并已作好预算计划。因为这是最后完工的收尾工作,所以没有及时同你通报,这是我的工作大意,请学士见谅。今天,刚好下过一场雨,将堤坡面淋湿,正是铺上草皮的有利时机。”说到此,他用手指着宝塔山脚下那边:“学士你瞧,那边挥动铁锄的人,就是在铲草皮哩!”

东坡听着,舒了一口气,说:“对,趁土层湿润铺上去,草皮附上湿土容易生长,一两个月草就长起来,等它根部牢牢扎进土壤里,到时就不怕大雨冲刷堤坡,西湖大堤会变得青青绿绿,铺上一张锦被,更加亮丽迷人。”

邓守安说:“是的,等堤坡上的草皮全铺好,整个湖堤穿上美丽衣裳,大堤也宣告完工。”

东坡会心地笑着,充满着一种胜利者的喜悦感。

说干就干。堤坡铺草皮的工作顺利地进行,又经过七八天的努力,西湖大堤铺草皮终于圆满完成。站在平湖门城楼上远远望去,西湖大堤就像一条巨大的青龙似的躺卧在湖面上,而西新桥就像一个仰首的龙头朝着东方,龙尾则伸延至宝塔山下的湖边上,“巨龙卧西湖,惠民有福德。”人们这样赞叹着。

西湖大堤筑起来后,将平湖门口与宝塔山连结起来,大大方便了来往行人,市民要到高榜山那边干活,再也不用水过湖了。这个人们盼望已久的心愿,如今终于变为现实。市民百姓为此而奔走相告,欢声笑语,互相问候道贺,对筑成的大堤评头品足,赞不绝口,溢言于表。有的说:我们天天都要往西山砍柴割草,耕种田地,有堤通过可就方便多了。有的说,听说朝云还魂归家,也不用水湿衣裳与苏公见面。有的说:筑起湖堤,又多了一道西湖风景,方便游人行走,以后来惠州游玩的人肯定会增多,筑好这堤真是一举多得。

大堤完工典礼这天,东坡照例起个大早,梳洗完毕用过早膳后,在苏过搀扶下,早早赶到现场等候着,这时,已陆续有人从四面八方往大堤上涌过来,有的是来参加庆典大会的,有的是来凑热闹看新堤的。不一会,堤上人头攒动,熙来攘往,官宦乡绅、市民百姓、渔夫樵子、文人学士、三教九流等等,行走穿梭其间,互相祝贺,赞不绝口。他们看见东坡也来了,便包围上去,与东坡握手道谢,盛赞东坡又为民办了一件大好事。

道士邓守安今日更是格外高兴,他在人群中发现了东坡,便拨开人群走到东坡面前,向他献上一碗酒,说:“承蒙苏副使劳心劳力,今日湖堤大功告成,一劳永逸,千载利民,小辈不胜感慨!现受众乡亲父老之委托,敬上薄酒一碗,聊表敬意,祝苏副使健康长寿!”

东坡喜形于色,双手接过邓守安递来的酒,说:“感谢惠州父老乡亲鼎力相助,湖堤才有今天,功劳应归大家,我个人微不足道。下来仍须继续完善配套工作,在大堤两边栽上树、种上花,放些石椅让人坐,美化西湖,留给子孙后人一个乐业安居之地。祝惠民安康同乐!”

说毕,东坡仰起头,将那碗酒一口气喝完。周围一片掌声,场面热烈,经久不息。

放眼西湖,湖水荡漾,杨柳迎风招展,一群紫燕在平静的湖面上低飞呢喃,一时穿过杨柳枝条,一时贴近水面低飞,仿佛也在参与人们的庆典活动。庆典活动结束后,人们又一次涌上大堤行走,参观游览西湖风景,个个谈笑风生,人人, 喜上眉梢,尽情尽兴地享受着西湖大堤带来的欢乐。整整持续热闹了一个上午,人们才依依不舍地渐渐散去。

“爸爸,人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我们也回家吧。”苏过拉了拉东坡的手说。

“慢点。现在我想趁新堤筑成方便,顺路到你婶娘的坟头看看。”东坡望着儿子,说道。

“那就抓紧时间过去看看。”苏过说着,搀扶着东坡慢步走过大堤,经过宝塔山,来到栖禅寺旁边的朝云墓前。

东坡举目环视墓地周围,在凄凄的芳草丛中,仅有一条被人的足迹踩出来的小径。显然,朝云归葬于此之后,慕名而来这里拜祭的人是络绎不绝的,故而用鞋底踩成这条小路。看着这条弯弯曲曲的通向朝云墓地的小路,瞬间又勾起东坡对朝云的怀恋。这时,阿容闻讯也赶过来,看出东坡的心绪,便将手中带来的祭品递给他。

东坡接过祭品,焚香点烛,火化纸钱,然后站立在朝云墓前,口中念念有词:“在天朝云,堤已筑成,有赖众力,谢天谢地。魂归吾宅,永不分离。”念毕,合掌拜了三拜。然后低垂着头,默哀了好一阵……突然,不远处的松林里传来一阵大风,飞沙走石,树叶纷纷飞落周围。

……在那薄雾迷蒙之中,东坡幻觉又呈现在眼前:隐约看见朝云一身缟素,长袖迎风飞舞着,纤纤十指拨动琴弦,低吟浅唱着,那音调悱恻缠绵,如泣如诉: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东坡一下子听明白了。这是他为悼念前妻王夫人所作的《江城子》词,此刻为何朝云也唱它呢?哦,没错,一定是她念念不忘生前与我同甘共苦之 情,当年写给王弗的词,如今又让朝云套用上了。真是命运何其相似,世事轮回,人生如梦。东坡为此动情了,接唱着: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接下来,东坡朝云合唱: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随着那缠绵的曲词,朝云梳妆打扮一番后,迈着金莲小步款款来到东坡面前,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边哭边诉: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东坡被朝云的哭诉深深地打动着,思潮翻滚,哀怨伤心,脑海里浮现着王弗、王闰之和王朝云三位过世夫人的形象,心如刀割,内疚多多。他用手把朝云的头转过来,对她轻声地说:“朝云呀,为你画的画像已完成,我真的把画像挂在床前,你想念我时,就回家吧,如今湖堤筑成,不但方便父老乡亲出行,也方便你安全稳妥地走回家去,愿我俩永生永世,永不分离吧!”

朝云从东坡的怀里挣起来,擦干泪水,双目含情地注视着东坡,说:“先生,您又瘦了,想必是筑堤操了一份心,如今堤筑成,要注意保护身体啊!”

东坡点着头,朝云会意着,露出笑容。忽然化成一缕轻烟,朝云消失在东坡视线中……

从幻想回到现实,东坡依然站在朝云墓前发愣。想起刚才与朝云相会一幕,他口中又念叨起来:“朝云啊,祝你一路走好!”

苏过见东坡清醒过来,便上前将他搀扶着,沿着小径离开了朝云墓。

此后,东坡已感觉到朝云真的羽化成仙。他相信朝云会还魂,沿着新筑的湖堤夜来日往,回到嘉寺东坡身边,两人生死相依。

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苏东坡,将西湖大堤命名为“苏东坡大堤”,简称“苏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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