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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草木有情天(连载五)
作者:林小蓉(惠州民协会员)    来源:惠州民协    日期:2014-10-27 23:26:58

第五章:雪胆沉香

 

二更天了,天上浮云薄薄,弦月淡淡的,挂在天边。

许澄杏早已进入了梦乡,那睡梦中的甜笑,是让一个母亲安心的恬静。

坐在床头前,抚摸着孩子光洁的额头,柳月夕百感交集。

这孩子,原本是一个罪孽,却没有想到给了她最大的勇气,让她生存了下去。

突然想起颜西楼的话语:“真的是……是师傅的儿子?”柳月夕的心头被狠狠地揪紧,他在怀疑吗?怀疑这孩子不是他义父的儿子?他到底知道些什么?或者,他仅仅是欣喜过度了?

叶素馨还没有回房歇息,此刻,她和小五正陪着颜西楼,坐在院子里,顶着凉凉的风,将攒满了三年的话语一一倾诉。

她也有太多的遭遇想和颜西楼倾诉,可惜她不能,或者,这辈子都不能!

斜斜推开窗户的一条缝隙,张眼望去,院子里的西边角落里,三条人影,沉沉的投射在地上,低低的话语,仿佛随时会随风吹散。

叶素馨微仰着头,久久地看着颜西楼,许久没有变换角度,她不累吗?

想起叶素馨曾经和自己谈及的她和颜西楼的婚事,想起自己曾经的诺言,柳月夕只觉身子比这深夜还冷。

猛然关上窗户,坐回床沿,一个不小心,一只脚踢到了床底下的一个柜子上。

柳月夕的身体顿时僵硬,慢慢的,她弯腰,将小小的木箱拖出床底。

剔亮油灯,慢慢地用湿布抹去木箱上的灰尘,慢慢地将木箱打开。

箱子里空空的,只有一个铜盒。

打开铜盒,里面躺着一件灰色长袍,那是许厚天生前最后穿在身上的衣物,时隔两年,颜色依旧。

长袍下,是几张薄薄的纸张,纸张上,娟秀的字迹,淡淡的墨。

柳月夕的手在颤动,这铜盒和长袍,曾经让她怀疑,许厚天的死,普济堂的大火,是一场显而易见的人祸,她也一直在盼着许厚天的义子回来,能共同揭开这生死的谜底。可是,许厚天的义子,居然就是颜西楼!

将铜盒放在桌上,取出长袍展开,长袍上衣袖上的裂口一如既往的平整。

两年了,柳月夕花了无数个夜晚,将事情经过的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咀嚼了万千回,答案就只有一个,许厚天的死不是意外,普济堂的大火是他人所纵,而自己,很有可能就是命案和大火的根源。可是,让她不解的,如果真的是冲着自己来的,为什么,两年的时间,她可以平安地生下了孩子,无风无雨地度过?

闭上眼睛,柳月夕将手抚着胸口,因为往事,她的胸口隐隐地在痛。

好一会,柳月夕将长袍折叠整齐,重新放回铜盒里,装进木箱里,郑重地推进床底下。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那么,一旦真的追究那曾经的命案和大火,颜西楼,无疑就成了另一个许厚天。她怎么可以让颜西楼变成许厚天的结局?

拿起纸张,那是大火后,柳月夕痛惜许厚天的半生心血毁于一旦,于是,凭着记忆,将许厚天曾经让她抄写的几个方子纪录了下来,只是,她仅仅七零八落地记得药名,至于每一味药材的分量,她根本记不起。

重新推开窗户,月色下的三个人,依然谈兴不减。

打开房门,柳月夕轻手轻脚地走出,这方子,该交给颜西楼,那是他义父的心血。

夜深了,小五深深打了个呵欠,颜西楼知道小五受了伤,忙让小五歇息去。

看着小五的身影消失在,叶素馨叹息了一声,低低地问:“师哥,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怎么一去就是三年?我……我们都在盼着你回来………”

不用回头,颜西楼也知道,叶素馨的脸上,一定泛着淡淡的红晕和浅浅的忧伤及埋怨,不是不知道,素馨的心意,只是,他没有办法忽视自己的意愿。

“这三年……和往年一样,东奔西走的。义父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拿起一根树枝,颜西楼轻轻地在地上随意地划写着。

他是在敷衍自己!叶素馨的心一凉,“师哥,师傅出事前,曾经给你写过一封信,你该收到吧?当时……你为什么不回来?师傅……是一直盼着你回来的……”

颜西楼无言以对,素馨当然不知道,就是师傅的信让他一再延缓归家的路,他原以为,只要他长时间不回来,或者,素馨已经结婚生子了,没有想到,一切都超乎了想象。

“素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久才回来,让你们受苦。”

颜西楼低头,眼光扫过地面,他警觉,自己随意的划写,居然像是记忆中少女的头像……

连忙伸手用树枝划去,怅然一叹。

记得五年前,那一夜,他带着记忆中的她与曾经被他用草药撂倒的一个彪型大汉狭路相逢。

借着月光,他看见她的恐惧和绝望,看见彪型大汉眼里的狞笑和淫邪。

一个美丽的姑娘,落在一个轻狂嗜血的野兽手里,结局可想而知。

颜西楼清楚地记得,那时,他胸腔里的年轻的热血在沸腾。

“你先走,这里,我来挡着!”他承担不起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的哀伤,素日里悬壶济世,如果在这时候让一个女人任人宰割,他会愧疚一辈子。

那夜里,他目送着少女撑着竹排离开,然后在烟水弥漫的岸边,承受着大汉的无情的拳脚……

那时,鲜血染红了粗布长袍,他在大汉的拳脚下残喘……

就在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他听到了这辈子中最动听的声音,“你们别再打了,我跟你走!”

是她!去而复返!那个傻姑娘……

接着,有人俯在他的耳边,低沉却悲烈地哭泣:“我不能丢下你不管,我不能让你因为我丧命,你的恩情,如果可以,我来世再报……”

多年过去,颜西楼依然记得记忆中那声音的悲壮,刚烈的,视死如归的……

眼里似乎有眼泪上涌,那悲情的往事,多年来,一直在捆缚着他,因为她的美丽, 她的善良,她的漂泊无依,她的知情解意,以及,她少女温柔的眼波,羞涩的脸庞……

他依然记得,自己第一次心跳的面红耳赤。

如果可以,他想将她拥进怀里,用一辈子的光阴来怜惜她。

“师哥,师哥……你在想什么?”叶素馨推了推颜西楼,不满他的离魂。

颜西楼恍然回神,“啊,没有什么,素馨,很晚了,你去歇着吧。”

叶素馨轻易地感觉着一层显而易见的隔膜,像一重山,让她望不见颜西楼的心里。这就是多年期盼的结局吗?师哥,比之三年前,似乎离她更远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叶素馨仰起头,试图将轻易倒出的眼泪装回眼眶里。

深夜里,雾气湿重,寒沁春衣。

咽喉里痒痒的,一层浓稠的痰粘在那里,难受得很。颜西楼忍不住咳出了声音。

叶素馨惊觉,“师哥,你不舒服吗?”说着,搭住颜西楼的脉搏,“我看看。”

颜西楼不在意地笑,将手从叶素馨的手掌里抽出来,“好多了,没事。”看来,日间喝下去的“曹氏来安堂”的“神仙水”的药效确实是很显著的,怪不得笼络了许多病患。

“对了,素馨,你知道‘曹氏来安堂’吗?那是什么时候开的医馆?”

“曹氏来安堂?我知道,那是我们普济堂毁了之后才开张的,生意红火得很,师哥,如果,师傅还在,普济堂还在,哪里有今天曹氏来安堂的风光?”叶素馨伤感,曹氏来安堂门庭若市,就是当年普济堂的景象。

“其实,我今天去了曹氏来安堂,说实话,他们的药茶,效果很不错,名声鹊起,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且,”颜西楼想起那个冰水一样的曹家少爷,记得他修长却冰凉的手指搭在他脉门上的感觉,“曹家少爷的医德也很不错,扬名立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素馨,师哥向你保证,普济堂会回来的,我会让普济堂在我的手里重新振起,一定会!”

普济堂是义父毕生的心血,他颜西楼不能让义父遗憾九泉。

“说得好!”柳月夕低声叫好,“没有任何事情比继承你义父的事业来的更让他瞑目!”

颜西楼讶然抬头,不甚明朗的月光下,柳月夕一身黑衣,一方黑纱,静静地站在屋檐下,冷清孤绝,像极了曾经在梅岭见过的一枝瘦梅。

这声音,竟然和记忆中的轻俏有些相似,不过,记忆中的她的嗓音,是春雨后枝头一丛脆嫩的鲜绿,而眼前的义母的嗓音,是饱经霜雪后的低缓沉柔。

“师娘,你受伤了,怎么不早歇息?”叶素馨和颜西楼站了起来,“我以为你早就歇息了。”记得师娘曾经和自己说过,如果可以,她会促成自己和师哥的婚姻,或者,她的希望就该寄托在师娘的身上。

柳月夕摆了摆手,“你的技术很好,我的脚已经不疼了。”将手里的纸张递给了颜西楼,“你回来,这个,该交到你的手里!”

“义母,这是什么?”颜西楼伸手接过,惊讶地说,“这是义父留下的药方?”

叶素馨殷勤地扶着柳月夕坐下,“师娘,你不是说师傅的药方全烧了吗?这是哪里来的药方?”

柳月夕苦笑,“是的,你师傅的药方……是全烧毁了,但是,我曾经帮你师傅抄录药方,多少我是记得的,所以我凭着记忆将这方子抄写了下来,我也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帮助,但是,总要交到你们的手里的。”

颜西楼皱着眉头,紧紧盯着薄薄的纸张,目光停留在药方上,半响,抬起头,看着柳月夕,“义母……”说实话,叫一个年轻的女人为义母,颜西楼并不习惯,不过,他该习惯的,毕竟,辈分在那里,“这确实是师傅的药方吗?”

叶素馨取过颜西楼手里的纸张,轻声念了起来:“淡竹叶、岗梅根……没错啊,这是师傅的方子啊,我记得师傅提起过的,只是,师娘,怎么没有用药的分量啊?”

柳月夕为难地笑:“都怪我,我只能记得几个药名……”

颜西楼想起日间曹氏来安堂的凉茶,他在细细品味之后,能辨认出来的草药中就有淡竹叶岗梅根等七八种药材,这真的是很巧合的事情。

“谢谢义母,这对我来说真的太重要了,义父,也会感谢你的,你让他的心血不至于淹没……”

提起许厚天,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一时间,空气里流淌着厚重地化不开的伤感。

“可惜,我能记住的,只能是那么多了……”柳月夕怅然叹息,在她沉痛的生命历程里,她先后承受了许厚天和颜西楼的大恩,可是,她却先后给他们带来了灾难。

“对了,素馨,你到房间里去,在柜子里里,将普济堂的牌匾交给你的师哥!”

叶素馨应诺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子。

柳月夕和颜西楼看着叶素馨的背影消失,一时间,两人找不到可以出口的话语,柳月夕怕言多而漏了心事。

月光朦胧,照拂在人脸上,片片树叶的暗影落在两人的脸上和眼睛里,彼此看不见对方的情绪。

一阵风吹过,刚好剪落一篇落叶,缓缓飘落在柳月夕的肩头。

不自觉地拿起树叶把玩,柳月夕突然觉得这树叶可怜。和自己一样可怜。

颜西楼有些局促,毕竟,蒙上了面纱的柳月夕对他而言,还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多年来,只有一个陌生的女人在深夜闯进他的生命里,从此挥着不去。

无意中抬头,颜西楼惊讶地看到柳月夕眼中的一点光亮,那是眼泪在黑夜里的哭泣吧?看柳月夕低头把玩的枯叶,内心突然感到一阵凝滞的酸涩。

人命如枯叶,裹着颓废伤感的外衣,了无生气。

“师哥!”叶素馨双手捧着两块焦黑的匾额断片,步伐沉重。

颜西楼双目一涩,抢上前,如珍宝一样接过了匾额,“普济堂”这三个字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从八岁那年开始,他的新生,因为“普济堂”而开始。

“师哥,我们该怎么做?”叶素馨满怀希望地仰望着颜西楼。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开始,你放心吧,素馨,‘普济堂’这块匾额,一定会重新在西关大街上挂起来。”

“那,师哥,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回到西关大街?师傅,我相信你,也在等着那一天!”叶素馨热切无比,仿佛一觉醒来,打开大门,西关熟悉的气息就会扑面而来。

颜西楼心头涩滞,什么时候?“师哥……会尽快让你回到西关,让‘普济堂’回到西关……素馨,你放心吧,师哥,一定可以做到的。”

借着微薄的月光,柳月夕分明看到颜西楼眼底的一丝窘色。这窘色,怕是来自囊中的羞涩。记得曾经和他千里同行,那时,他仅仅是一名游医,沿途靠替穷苦的老百姓诊病收取几个微薄的诊金来支付衣食住行的开支,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积蓄可以支付寸土寸金的西关铺面的租金和购买大批的药材?

“素馨,你师哥刚刚回来,你先让师哥去歇着吧,回西关的事,急不得,你要给你师哥时间……这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叶素馨却兴奋不已,“可是师娘,我已经等不及了……师傅,怕也等不及了……”

提起许厚天,颜西楼内心无比歉疚,如果当年没有远游,或者,“普济堂”不是今天的难堪破败,“你放心吧,素馨,我不会让师傅失望的……”

这时,婴孩的哭声陡然插进黑夜,在颜西楼耳中,异常突兀和尖利。

许澄杏醒了。

柳月夕慌忙起身,“素馨,让你师哥早点歇息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日子还长着呢,可以慢慢商量,我回屋了。”

看着柳月夕隐入黑夜,颜西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这背影窈窕柔美,身姿动人。

许澄杏的哭声很响亮,牵扯着颜西楼的神经。

“素馨……小师弟,我是指那孩子……什么时候出生的?”话一出口,颜西楼觉得喉头艰涩。

“师傅去世后的九个月,小师弟出生,可怜小师弟,成了遗腹子……师娘和师傅,才成亲了没多久,师傅就去世了……”叶素馨伤感地望着灯火黯淡的屋子,“师傅……去世前还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

“师傅……不知道师娘有了孩子?”颜西楼皱眉,心里堵得慌,“那……师娘……你怎么看师娘?”

叶素馨疑惑,“师哥,你怎么了?回来的路上我已经跟你说了,师娘为人很好……不过,以前,很多人说……师娘是灾星……一嫁给师傅,师傅就去了,普济堂也没了。”

看样子,叶素馨对柳月夕,怕不是没有怨言的。

颜西楼一颤,一个女人,要有多大的勇气去承受世俗不公正的眼光?而他,竟然还准备挖出点什么来释放自己内心的疑团?

“不……素馨,别人说什么没有关系,你千万不要也这么认为……”颜西楼不由自主地为柳月夕辩护,连他自己也莫名所以,“一个女人,太不容易……”

叶素馨温顺地笑,靠近颜西楼,“恩,师哥,我都听你的。”

黑夜中,一阵少女的暗香若有若无地传来,让颜西楼窘迫。

想推开叶素馨,却又怕过于着痕迹,伤了师妹的心。

 

*******************************

 

一连几日,颜西楼带着小五早出晚归,看样子是在为筹备“普济堂”的复出而忙碌。

当日落西山的时候,柳月夕每每看到颜西楼竭力掩饰着倦怠和沮丧回来,内心总忍不住要抽痛几分。

原来,有些东西,始终是岁月不能改变的。

叶素馨一连几日都欢天喜地的,一扫往日的阴霾。

可柳月夕发现,叶素馨总有些闷闷不乐的时候。

夜深了,叶素馨还在看医书。

“朱砂两钱,干胭脂两钱,官粉三钱,乌梅五个,樟脑五钱,川穹少许……”

叶素馨嘴角噙笑,一边念着一边纪录在纸上。

“素馨,还不歇着,在看什么呢?”这几日,叶素馨将屋子让给颜西楼,自己和柳月夕一处歇着。

叶素馨苦恼地放下医书,坐在镜子前,仔细端详着自己的面容:“师娘,你看看,我是不是晒黑了?你看看我的肤色,又黑又黄的,丑死了……”

柳月夕禁不住笑,颜西楼不回来,叶素馨从不觉得自己“又黑又黄”,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就是叶素馨现在的模样吧。

一翻叶素馨落在桌子上的医书---《万病回春》,“你想干什么呢?”

叶素馨笑,有些羞涩有些得意,回身拿起手里的方子,“师娘,这方子叫‘皇帝涂容金面方’,将这几味药研成细末,每晚临睡前用津液调和后涂搽在脸上,第二天用温水洗干净,大概用七天左右,肤色可以变得红润、细腻有光泽。”

柳月夕好奇,“这几味药,很普通,为什么有那样的神奇功效?”

“师娘,这你就不懂了,这世间一草一木,都有神奇的功效,关键是在于合理搭配和使用,你看,这朱砂可以防腐,胭脂可以活血、解痘毒,官粉可以消积杀虫,解毒生肌,乌梅可以去痣,樟脑让人凉爽,还可以止痛止痒,川穹可以行气开郁,祛风燥湿,活血止痛。这几样看若不相干的药物,搅和在一起,就有养颜美容的功效。”叶素馨说得兴起,“师娘,若是师傅还在,他一定会开一些方子,让你养颜美容的……”

正取下黑面纱的柳月夕神色一黯,眸光刚好撞上镜子,落在两道交叉的伤疤上

尽管是在昏黄的煤油灯下,这呈“十”字的伤疤依然显得丑陋无比。

叶素馨暗悔失言,“师娘……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柳月夕强颜一笑,到了今天,无人是她可悦之人,美丑,似乎已经不重要。

看到桌子上堆着好几本医书,这几本医书,柳月夕记得是颜西楼今晚带回来的。

顺手翻开一本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柳月夕看见一个方子,“藿香、零陵香、甘松香各一两,丁香二两,上四味,细挫如米粒,微捣,以绢袋盛衣箱中……”想必这方子是一个香方。

想起最近天气潮湿,衣物总是有一股难闻的霉味,柳月夕问:“素馨,这些药材,不贵重吧?”

叶素馨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恩,不贵重,都是很普通的药材,师娘,你想干什么?”

柳月夕微微一笑,“明日你帮我抓一些回来,你就知道了。”

尽管她不是医者,也没有什么过人的能耐,但是,有些事情,花一些心思,或者是可以帮得上颜西楼的。

前半辈子,她让许厚天和颜西楼受累,下半辈子,柳月夕打定主意,用她一生的心血来偿还。

“啊!”叶素馨打了个呵欠,扔下医书,倒在床上,“睡觉吧,师娘,很晚了。”

柳月夕打趣她:“你也知道很晚啊?”回头看叶素馨,可这姑娘已经抱被合目,转眼鼻息沉沉。

夜深沉,月光比之前几日,明亮了许多,推开窗户,听见寂静的黑夜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声。

柳月夕听得出来,是颜西楼,他正往厨房里去,他想干什么?

柳月夕的心猛的一跳,呼吸急促起来,想起这几日,他因为奔波劳碌,咳嗽总不见好,却没有一个适当的时机问候他。

凝神细听,颜西楼在厨房里的动静,柳月夕听见颜西楼舀水的声音,听见揭开锅盖的声音,但最清晰的,莫过于是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的,几乎要跃出咽喉。

突然,“啪”的一声,厨房里传来一声清朗的脆响,让柳月夕几乎惊跳起来。

忙蒙上面纱,柳月夕朝厨房奔去。

“怎么啦?”一进厨房,柳月夕见颜西楼皱着眉头,站在厨房里,脚下的药壶成了一堆碎片。

灶台上搁着一包药材。

看见柳月夕,颜西楼尴尬一笑,“对不住,我吵醒你了……我原本想自己煲药……”

柳月夕的心一酸,他还是老样子,不想让别人记挂担忧,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碎片,“你去吧,这药我来煲,一会就好了……厨房里的事,还是女人来比较合适些。”

颜西楼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那……义母,我出去了,辛苦了。”

柳月夕默默点头,她明白颜西楼的顾忌,毕竟,他和她年纪相仿,而她是一个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同住一个屋檐下?或者,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灾星”?让人避之不及?

“对了,义母,”颜西楼刚踏出门槛,却又转头,迟疑了一会,“这药,还是我自己煎吧。”

柳月夕笑,“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煎药,先用水将这些洗干净的药材泡一刻钟,然后武火煮开,再转文火,过一刻钟左右搅拌一次,不要煎糊了,但也不能频频掀盖,是不是这样?素馨曾经和我说过的……虽然以前没有煎过药,但我一定可以的……”生平第一次煎药,是为了他,颜西楼,应该说,她感到欣慰才对。

颜西楼讶然看了一眼柳月夕,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辛苦你了,义母。”

等药煎好,月已经上了中天。

乳白的月光透过窗户,映照着破旧的家具。

柳月夕端着药碗出了厨房,却看见厅堂里的颜西楼正俯在简陋的饭桌上沉睡。

四周静悄悄的,唯有月色偷窥人面。

柳月夕轻手轻脚地将药碗放在饭桌上,想叫醒颜西楼,不忍心,想走开,却又不甘心。

咬着唇,柳月夕强自压抑澎湃的心跳声,借着月色仔细打量沉睡中的颜西楼。

很多年前,她曾经偷偷在脑海里镌刻他的音容笑貌。

几年过去,青葱的稚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略有倦怠的沧桑和些微的端肃,让人心疼。

柳月夕呆呆地望着颜西楼的半边脸庞,想伸手去触摸,但终不能,她,是他的义母,这名分,终是一重山的厚重。

夜越发的寂静冷清,村庄里的几声狗吠让人心惊。

“义父!义父!”颜西楼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一抬头,看见柳月夕正站在身旁,呆呆地望着他,两潭深水一样的明眸里正跳跃着潮湿的雾气。

这眼神,忧伤、脆弱,柔情脉脉!很可怕的熟悉!而且还是一个女人看男人的眼神!

“义母……你……”颜西楼惊跳起来,这眼神,它不该也不能出现在他义母的脸上!

“我……”柳月夕想不到颜西楼会突然醒来,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我……对了,药已经煎好了……你趁热喝了吧。我回去了……”

柳月夕逃难也似的踉跄走出厅堂,颜西楼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不守规矩的不正经女人……

喘息着回到房间,看着睡得香甜的叶素馨和孩子,柳月夕坐在床上,将头埋在膝上,任凭眼泪无声地流。

颜西楼望着饭桌上的药碗,这药碗,没有了袅袅热气,伸手碰触,是温的,显然,这碗药从厨房里端出来很久了,那么,义母,站在他的身旁,也应该是很久了,她到底在想什么?

颜西楼拧了眉,这情景,若是被旁人看见,怕是免不了有一场是非。

端起药碗,想一口喝下,但柳月夕的眼神偏偏在眼前浮现,无助、慌张、凄凉,让人心酸。

不知道为什么,心尖像被蜜蜂不经意蛰了一下,让颜西楼觉得疼得有些熟悉的尖锐。

 

********************************

 

傍晚时分,月上柳梢头。

“师娘,我回来了!”叶素有气无力地和柳月夕打了声招呼,一倒头就躺在床上。

柳月夕边忙着手里的针线活,边问叶素馨:“今天和你师兄出去,都做了些什么?”自从那夜之后,颜西楼对她更加生疏有礼,她知道,他是为了避免瓜田李下的嫌疑。每每想起颜西楼的眼神,她便每每心痛。

“今天出了西关找铺子,师娘,铺面的租金太贵,药材的价格也比以前上涨了不少,看来这‘普济堂’要在西关大街挂起来,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叶素馨无比沮丧。

这一切都在柳月夕的意料之中,她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坐在叶素馨的身旁。

“你也别泄气,先休息一会吧。来,你看看,这香囊做得怎样?”

叶素馨接过柳月夕递过来的香囊,原本无精打采的她顿时觉得一阵香气扑鼻而来,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

再看香囊,洁白的棉布底色绣着一朵出水芙蓉,粉红的花瓣柔嫩娇艳,青碧的荷叶迎风摇曳般的婀娜。

荷花的背面,居然用银色丝线绣着淡淡的三个字“普济堂”。

整个香囊,绣功精细,字迹娟秀,色彩鲜艳,让人爱不释手。

叶素馨惊喜:“师娘,这是送给我的吗?”

柳月夕含笑点头,很满意叶素馨的表情,“看来,你很喜欢!”

叶素馨兴奋地将香囊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笑了起来:“这香囊里,有藿香,有丁香,有甘松香,还有……零陵香,师娘,原来,你让我买这几味药是为了做香囊啊?”

柳月夕笑着拿起《备急千金要方》,试探叶素馨,“素馨,依你看,是不是女孩子都会喜欢这香囊?”

叶素馨将香囊放在一叠衣服当中,“当然啊,师娘,你看这天气,太湿了,衣服总有一股霉味呢。这几味药材有祛湿驱邪避瘴气的功效,放在衣柜里刚好,再说了,师娘,你绣的荷花太美了,是女孩子都会喜欢的。就算不放在衣柜里,也可以戴在身上,这香气,不浓不淡的,正好遮蔽天气热带来的汗味,师娘,你真是心灵手巧啊。”

“很好,素馨,从明天开始,你帮我把这些香囊拿去市集上买,价钱你就看着办,今后,你就多买一些药材回来,另外帮我到裁缝店里收集一些碎布,我可以多做一些。”

柳月夕将针线盒里的十几个香囊递给叶素馨。

叶素馨逐个拿起香囊,每个香囊上的图案都不一样,有的绣着梅花,有的绣着桃花,有的绣着修竹,精致的绣工让人惊叹。香囊的背面,无一不绣着淡隐的“普济堂”三个字。

“师娘,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些香囊,估计价钱不会很高,但是很费功夫,赚不了几个钱的。”

柳月夕微笑着摇头,“你知道一句话吗?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钱财,也是积少成多的。我知道,你师哥想重开普济堂,但积蓄无多,这普济堂,怕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重开的。现在,我们能做的,不仅不是要增加你师哥的负担,更要想办法帮助你师哥,早日重开普济堂,毕竟,重开普济堂不是你师哥一个人的心愿。”

昏黄的煤油灯下,叶素馨突然觉得柳月夕右脸上的“十字”伤疤淡了很多。

看着拆下发髻,披着满头秀发的柳月夕,她依然窈窕秀美的身形,叶素馨突然自惭形秽,“师娘,你很有见识,你也很美!”

柳月夕苦笑,转头看着床上沉睡的孩子,“真傻,有见识是因为历经了苦难,美?你知道吗?有未来,有希望,才是真正的美,素馨,我羡慕你!”

“希望?未来?”叶素馨神情瞬时冷寂,“师娘,你知道的,我的希望,我的未来,全都寄托在师哥的身上,但是,师哥,现在看起来,像一口深井,我怎么看也看不清楚这口井里有没有我的影子,”她霍然抓住柳月夕的双手,“师娘,你会帮我的,是吗?”

柳月夕苦涩地笑,却不能不安抚叶素馨,“素馨,给你师哥时间吧,就像普济堂,你也要给你师哥时间,你再等等吧……”

“等等等,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叶素馨烦躁起来,“师娘,你知道吗?这天气炎热,病患不少,我们这条村子就有好几个,但是师哥说人家家里贫苦,不仅不收诊金,还亲自上山采草药送上门,我都不知道,这普济堂什么时候才能重开。”

柳月夕欣慰地笑,这样的颜西楼,是她熟悉的,记得当年七日同行,颜西楼有时候可以愿意放弃诊金而让自己挨饿。

取下灯罩,剔亮灯花,幽暗的灯光乍亮起来。

这些年,柳月夕觉得颜西楼就是她生命旅途中的一盏灯,总在命途坎坷跌宕的时候在心头悬挂着。

“素馨,其实,你该知道你义父,我相信他当年也不是靠收取高额的诊金才建起了普济堂,普济堂普济堂,不过是悬壶济世的一个场所,你师哥,就算这辈子不能重建普济堂,那又怎样?在他心里,普济堂悬壶济世的精神无处不在,我相信,这才是你师傅最愿意看见的……”

黑夜里,话语如月光柔和清澈,让人心明澈澄净。

颜西楼刚好路过柳月夕的窗下,听到了如溪水一样纯净的声音,一霎时,他的心像被春风拂过,心潮微微漾动。

“师娘,可是,我不想呆在这僻静的村子里了,我真的已经等了很久……我想念西关的热闹,想念西关的繁华,想念西关的一切一切……”

年轻的姑娘,终是耐不住寂寞的,柳月夕谅解地拍拍叶素馨的手,“素馨,你要懂得安之若素,你知道吗?就像我,如果我还惦记着当年官小姐的闲适高贵,我恐怕早就活不下去;如果我还流连当年青楼的锦衣玉食酒醉金迷,我的灵魂早就肮脏不堪……人总要跨过一道道槛,走过一个个困境,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柳月夕似是在宽慰着叶素馨,又似是喃喃自语,但床上的叶素馨早就呵欠连天了。

苦笑着,帮叶素馨扯开一张薄被,盖在她的腹部。

“呼”的一声,吹熄了煤油灯。

她真的羡慕叶素馨,如果她也可以抱怨,可以希冀,那人生就不是眼前的困顿。

窗下的颜西楼,一步也挪不开脚步。想不到明白义父,明白他的人,不是多年相处的叶素馨,而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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