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起了风。冷嗖嗖地,刺骨透寒。才三点多,就听见隔壁房子悉悉嗦嗦有响动。是保姆丽婶起了身。 有一点儿声响我就睡不稳。“丽婶,那么早起干嘛呀?”我披上外套到她房间问。 快过年了,丽婶够忙的,白天要到一家公司做清洁工,下了班帮我料理家务,晚上还得往城郊工业园区来回跑,把儿子租房留下的坛坛罐罐搬回来。受金融风暴冲击,儿子打工的厂子倒闭了。才二十出头的毛小伙,在厂里打了三年工,不甘心就此失业,打算回老家湖南过完春节,再回惠州找工做。走时就把出租屋的钥匙也带走了。母亲比儿子想得长远些,空租一间房也不是办法,节后找工做看来更加渺茫,就决心退了房。虽说房间里没几样值钱的东西,丽婶舍不得扔掉,可要搭公交车一趟趟搬回市区还真不容易,累得丽婶腰都直不起来。 “钟叔,我去车站。”丽婶打着呵欠,把有帽子的风衣穿戴上。见我皱起眉头,补充了句:“噢,去拿钥匙。” 我这才想起来。丽婶退房要交还房间的钥匙,包括儿子带走的那把。丽婶就想出个法子,托老家到惠州的长途客车司机把钥匙捎回来。“这是何苦呢,”我对丽婶说:“满街都是电子配钥匙店,你再打一条,交回房东不就得啦。”可丽婶不依,执拗地说:“我儿子那条是原装的啊。”我听了不由滑稽地笑了笑:“原装不原装的,还不都一样。” 丽婶瞪了我一眼,挺认真说:“怎么能一样呢,那是房东租房时交给你的原装钥匙,人家要收回的就是那把嘛。” 我想告诉她,房东收回钥匙的目的,是怕钥匙流到社会,对出租房安全不利。可你儿子已把钥匙带到千里之外的老家,不会对出租房构成威胁。可这么浅显的道理,我对农民工出身的保姆说不出口。丽婶有她做人的准则。 丽婶紧了紧风衣,看了看钟,扭开反锁着的房门出去了。这时还不到三点半,从家里到汽车站得走半个时辰,她必须在四点前赶到。这趟老家到惠州的长途班车她不知搭过多少回了,车到惠州是后半夜四点,终点站在大亚湾,到惠州车站只停留十分钟。丽婶打开房门时,有股寒风猛地灌了进来,她连忙回来帮我扣好大衣,扶我进房间休息。 “钟叔,你身体不好,去睡吧。我走啦。很快就回来,啊?”丽婶安慰我说。 可我睡意全无,又蹒跚地回到客厅沙发上半躺着,望着丽婶搬回来临时堆了一角落的杂物发愁。我知道,我在担心她。我家住在闹市区,去车站要走一段路灯昏暗的村道,很不安全。时钟敲响四下,我连忙拨通丽婶的手机。 “丽婶,你在哪?在候车室等车?车到了吗?”我说得语无伦次。 “我不在候车室,钟叔。我在客车进出的大门口,正在等车呢。” 我听出她声音有些沙哑,咳嗽着,尖利的寒风在她手机边肆虐。我不由噢了一声。这才意识到,丽婶不可能舒舒坦坦地坐在候车室里等车,那儿看不见停车场客车进出。她只能傻乎乎地站在客车进站的大门口等。那儿风大,也没水喝,真够她受的。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车到了吗?”我电话又打了过去,心里扑通扑通的跳。 “还没到,我同司机联系了,途中塞车啦……快了吧。”她讲话的声音很沉很累,在打着哆嗦,天又突然下起了小雨。她没带伞。 “丽婶呀,我说你还是回来吧,赶明儿上街打个钥匙……” 她立刻变得精神抖擞起来,大声嚷道:“哎呀钟叔!这怎么可以呢,会失信用的,司机又会怎么想呀?人家好心千里迢迢给我捎钥匙,我竟不去接,司机定会骂死我哩。再说我怎么向房东交代呀,人家要的就是那条原装……” “要不,”我被丽婶的真情打动了:“我去陪你……带把雨伞,捎瓶矿泉水去。” “别,别别,千万别……”丽婶哀求着。“钟叔,你身子病多,年事又大,千万别来陪我……我没事的,很快就回去。啊?”她反倒安慰起我来了。 直到天大亮,丽婶才推门进来。她打湿了身,受冻感冒了,眼睛熬得通红,手里扬着那条原装的钥匙让我看,脸上露出笑容,是那种幸福的笑,满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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