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大娘是不允许别人这样叫她的。她说,要叫就叫大娘,谁带“裘”字,我骂他祖宗八代不得安宁。 夹河里的人们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娘张嘴骂。裘大娘为一丁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能从庄子东头骂到西头,一连几天,声不嘶,嗓不哑,而且大多数句尾押韵,像哭丧的葬歌般听得人心寒、心烦。 裘大娘是裘老大从水中捞起来的媳妇。裘大娘本姓赵,小名叫花花。花花住在河南岸,那一年失足落水,顺着夹河谷就冲了下来。正在下游放牛的裘老大蓦然看见河水中有一块时沉时浮的花布,就想到捞起来也许可做一条裤衩穿穿。于是,三把两把脱光自己的衣服,一个虎跳跃入水中,不想抱起了一个快要胀破肚皮的女人。 裘老大把花花放在牛背上,让牛疾走,自己则双手扶住花花,又搓又揉的。花花一口一口的吐着污水,借着从牛体散发出来的热能,渐渐苏醒过来。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赤裸着上身、只穿一条破裤衩还时不时露出半边屁股的裘老大。花花又羞又气,自己晕死晕活的不顾,拖着弱弱的声音张嘴就骂: 日你妈嘢,不要脸, 姑奶奶面前光身板...... 花花喘口气还想再骂下去,不料脸颊上“啪”地挨了重重一击。花花急怒攻心,眼睁睁的望着裘老大将一张大嘴巴贴到了自己的脸上。 半个月后,花花就成了裘老大的媳妇。 按照夹河谷的规矩,我们这些小辈得叫花花为裘大娘。 裘大娘是在一个秋日的午后发觉菜地里两个南瓜不见了。那两上南瓜又粗又壮,表皮已开始泛黄。前两天裘老大就说要摘回去,裘大娘想多蓄两天,让南瓜籽再饱满一点好做种。没想到今天上午裘老大刚去镇里开会,这南瓜就丢了,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 裘大娘首先怀疑的对象就是幺鸡。幺鸡的菜地跟裘大娘家的一垄相连。从远处看,幺鸡的地里是一片翠绿;近看,却都是荒草。偶尔在草丛中见到几颗小白菜,长得是又瘦又小,黄不拉叽象害病似的。幺鸡因调戏妇女坐过牢,刑满释放回来后,仍旧一付二流子相,整天东家串西家,碰到谁家来了客就赖着不走,人们对他是敬鬼神而远之。但裘大娘不怕他。一来是裘老大现在是治保主任,二来裘老大身高力猛,幺鸡不是对手。 刚想到幺鸡,幺鸡就从庄子里往菜地这边走来了。一边走一边还哼着荤不荤、素不素的小曲。 裘大娘就开始骂: 哪个偷吃了我的瓜,先死爹来后死妈。 裘大娘刚骂两句,幺鸡就赶紧跑过来说,大娘,大娘,你别骂—— 可裘大娘哪里肯听,裘大娘心想,你就是承认,我也要骂你几天,让你好吃难消化。 哪个偷吃我的瓜, 先死爹来后死妈, 老爹走路被撞死, 老妈睡觉被鬼掐。 爹妈死绝不算数, 头七没过死自家...... 裘大娘一骂,幺鸡扭头就走,但走不远又站住与裘大娘保持一定的距离,还吆喝离菜地最近的几户人家出来看热闹。 这对裘大娘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人怕不要脸来,树怕不要皮,吃了我的南瓜噎死你八辈仙人哩——”裘大娘换了一种腔调,接着骂。有几个妇女张嘴想解释着什么,但看裘大娘连个歇腔的空档都没有,只好幸灾乐祸的打住。 就这样,裘大娘一直骂了三天。骂到裘老大在镇里开完会回来。裘老大一听花花骂的恶劣,上前抓住头发就打。 裘老大说,难道没人告诉你,那南瓜是我开会摘去吃了么?我就怕你不知道乱骂,还特别交待幺鸡....... 裘大娘一听,懵了,任嘴角淌出一长溜鲜血也顾不得擦上一擦。 此后,几乎再也没听到裘大娘那哭丧般的葬歌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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