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新年又快到了,“新年到,新年到,穿新衣,戴新帽,食年糕,放鞭炮,……”。最近看到一篇“童年与炮仗”的文章,很有感触,也激活了我童年的记忆。我童年时对炮仗也很痴迷。 我的童年是在抗日战争胜利前后。抗日战争胜利后头两年,虽然仍然满目疮痍,惠州毕竟是粤东的经济中心,商人们最为活跃,街市上很快就显出繁荣的景象。过了除夕,营业的,不营业的店老板都开门迎客,四乡的舞狮队都纷纷进城庆贺。趁着市场急剧复苏,抓住商机挣了一把的商店都乐得请一棚狮子前来热闹一番。其时,一棚棚舞狮队在大街上巡行,锣鼓震天价响,狮子昂首炯目、体态轻盈,沙和尚憨态谐趣,功夫队气慨昂扬。在舞狮队前面的则是一张张贴满贺仪礼金(纸币)的幡旗,这都是商家馈赠,幡旗越多就显示实力越强、名声越显赫,当然要张扬一番。当沿街的商店点燃一串炮仗向雄狮投掷,雄狮便一下抖擞起来,轻身一跃,迎着鞭炮声向商店施礼,店堂里五六位伙计便接连不断燃着炮仗,连珠般向雄狮掷去,此时舞狮人便绷紧神经用尽全身解数,踏着越来越急促的锣鼓节奏,挥舞着狮子在鞭炮阵中跳跃、舞动。这时震天锣鼓声、连珠如雷般的炮仗声、满天飞舞的炮花、腾腾的烟雾、浓重的火药味浑成一片……一场大型的狮舞表演便拉开了序幕。这时最为高兴的是尾随舞狮队后面走了几个街区的一群孩子们了。 大概不少人读过大文豪巴金的“家”,那里有一段新年舞狮的生动描写。有钱的大户人家炮仗是特制的,火药里掺有铜钱的碎片,专向舞狮人的腿脚掷去,炮仗爆炸后火红的铜片四处飞舞,舞狮人一旦碰上就会灼伤,甚至吱吱的贴在肉里,为了躲避,舞狮人就得脚不离地地蹦跳,紧张地挥舞。炮仗越密狮舞得越急,看者就越加兴高采烈血脉贲张。那时惠州的舞狮也如此相同,虽然没听说有火药掺铜片一说,但专从广州买回一种“电光炮”,不但大而且响还闪着电光,它的火药是银灰色的,晃动着金属的光泽,外面的包纸是结实的铜板纸,与当下的炮仗很不相同,非常厉害。 看舞狮是我童年过新年最为兴奋的节目。在狮舞的周围总是围着一大群孩子,当然孩子们并不会老老实实地静观,而是跳入炮仗阵中,去感受“枪林弹雨”的气氛,显示男子汉的勇气,而更主要的是为了踩灭掷过来的炮仗,居为己有。当店里的伙计甩出一串炮时我们一群孩子便箭也似的冲了上去,这是很危险的,但那时大都不以为然,如痴如狂。有一次我在水门大街看舞狮,店伙计连珠炮般向“狮子”甩炮的时候,我们也和舞狮人一样,穿插在狮子之间,左冲右突,一只电光炮正飞落我的脚边,火捻还滋滋的冒着火花,我一脚把它踩灭,生怕被别人抢了去,一手从地里拾起就往衣袋里搁,忽然“轰”的一声,完了!正当手到口袋,电光炮便炸了,连裤腰带都炸断了,一手墨黑,血肉模糊,五个手指被炸裂开花,我忍着痛苦和抽泣一手提着裤子举着受伤的手,拼命往家里跑,被妈妈狠狠地臭骂了一顿。那时缺乏医疗条件,被母亲按在又腥又臭的尿缸里浸泡了一星期,竟然奇迹般好了…… 从街上拾来的炮仗往往都是单响的,除了通常玩法外还揣摩一些新的玩法。那时,美军撤出大陆以后,有许多军用罐头以救济的名义留了下来,到处都有空罐头罐。我们就在地上点燃电光炮然后盖上空罐,炮一响能把空罐冲上房顶。那时没有自来水,家家都有储水的大水缸,童年淘气,把点燃的炮仗扔到空缸里,缸有共鸣,非常响亮,或扔进有水的缸里,发出沉闷的响声,喷出高高的水柱,煞是好玩。那是喝的水,难免遭大人一顿臭骂甚至被狠狠扇一嘴巴。街上拾到没有捻的炮仗也当宝贝,撕开纸皮点燃火药,看着滋滋火花,闻着淡淡的火药味,也感到莫大的乐趣。新年过后炮仗声一下沉寂下来,心里也随之空落落的不是滋味。但我手伤后被母亲迫着浸尿缸时,看到尿缸周围潮湿的砖墙上长着白毛毛的盐霜,大人说那是硝碱,于是萌生出自造火药的念头。听大人说火药由木炭、硫磺、硝盐组成,木炭、硫磺好找,那时犯疮疥的人很多,多用硫磺拌凡士林治疗,就是硝盐不知何物,没准墙上的白毛毛就成。于是到处搜罗,甚至到附近屎坑(过去的公共厕所)下面潮湿肮脏的地方去刮。那里最多。终于配成了,用火一点真的像火药一样燃烧起来,就是太差劲,不够刺激!不好玩。 童年过年的记忆总是甜蜜的,但我的童年象一块调色板,虽然色泽丰富但杂乱无章,倒象是吃了颗山间野果——油甘子,有甘有苦也有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