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特定的时代,肯定发生过一些特定的事情,于是有了一些对应的特定短语。这些特定的短语,有些流传了下来,如“白猫黑猫”至今也没有多少个人不懂。有些只有很短的寿命,更有些只在很窄的范围内才有意义。下面列出的几例,只看短语恐怕当下大部分人会满头雾水不知所云,再看注释会不会产生匪夷所思哭笑不得的效果,请君一试。 开会不能拉尿 1958年某一天,东*县反右领导小组全体成员正在出席一个重要会议,以确定上报右派分子名单。本来事情不复杂,因为名单早已确定,问题是按照上级通知的5%的硬指标算下来还差一名。评谁呢?议来议去,好长时间都定不下来,因为出席会议的人谁也不会傻到把这样的名额揽到自己所在单位增加麻烦,所以大家都只能推开去熬下去,看推、熬得出怎样的结果。有的人一支接一支抽烟,有的人一杯接一杯喝茶。时任东*中学校长、兼任全县反右领导小组副组长的骆羊(代名)茶喝多了一时尿急,心想这会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结束,不如上趟厕所轻松一下回来继续熬吧。随着他的离开,会议室顿时活跃起来。有个人就提出我们干脆就评骆羊为右派吧,这里就没有人投反对票了;另一人马上补充:对啊,这一个指标评了那么久,他是副组长,也要承担领导不力的责任啊!于是马上投票,结果全票通过。上完厕所回来的骆羊回来面对这样的决定只有干瞪眼的份了。所以开会不能拉尿——否则可能会成替罪羊。这里的县名、校名、人名本都符合实名制要求,但本人只是从一位当时人口述得知的,没条件去逐一落实,所以请读者相信这只是一个故事,套用时下一句网络用语就是:你懂的。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 “大跃进”时代有许多振奋人心的口号,有关农业生产的最著名的就是小标题这一句了。 开始时亩产多少斤是上报就行了。不断有报道,那里那里亩产600斤,“过黄河”了;那里那里亩产800斤,“跨长江”了。然后的记录,很快就冲破亩产8000斤了。县里为了消除一些人的疑问,专门派出考察团前往实地考察,果然收到了解放思想的巨大效果,回来后马上在城郊公社城西大队靠近公路边选了一块试验田,并抓紧考察地是单造我们是双造还来得及的时间,把好几块地将熟未熟的水稻连根带泥地集中移到同一块地里,密密麻麻不算,还叠了好几层。当然稻株不能损伤,还要保湿,为避免稻秆密不透风会导致茎叶枯黄所以还专门安装了鼓风机加强通风,各方面技术含量确实十足。准备验收成果了,大张旗鼓地请来领导、专家、记者,看得见的公路上停满外地前来参观的汽车,周围站满了参加见证的广大群众,现场收割,立即过称,马上折算,容不得半点虚假,果然亩产过万,隆重宣告“卫星上天”! 当时八、九岁的我不懂事,问妈妈怎么那块试验田里才有稻子,割掉后泥土明显高出一截,周围一大圈地里却都铲平且低了下去了呢?妈妈叫我小声点,说哪是专门平整了给参观的人站立的。好险啊,差一点我就变成了《皇帝的新衣》中的那个小屁孩! 后来我们县被评为全国模范,重奖了15辆全新的解放牌汽车。全县的机关关门、学校停课,干部、学生被安排在公路旁列队并敲锣打鼓准备迎接。之所以四五十年前的事还保存着深刻的印象,是因为路不好走,原说上午九点到的车队直到下午四点多才到,每辆超新的车那标志性凸出来的车头都挂着大红花,但我却没顾得多看两眼,一阵锣鼓响过后,赶紧以最快速度跑回家照顾那早已在抗议的消化器官去了。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女打地洞 这本来是群众对生物遗传学说的一个通俗而带点迷信的表述。文革一开始却就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端出来改造为标榜自己一贯正确、祖传革命具有垄断权而别人即使不是反革命也起码没自己正统的攻城利器,打击别人也一定从查三代、查经历起手。然而到处都可看到有人开始把这句口号喊得山响,不料风云突变,转眼老头被查出是“历史反革命”或被封为“走资派”,于是赶紧“划清界限”,宣布道路可选择。当年这一幕幕活剧,让人看了不知是可气还是可笑,但对这句话的体会,也恐怕是当年的过来人才有那种深刻。 有知识没文化 记得是从1968年底毛泽东主席发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最高指示起,上山下乡的运动就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翌年,不但是应届毕业生属于知识青年,所有城市里的无业人员或存在诸如历史、关系、表现等等各类人员也都划归此类予以下放,叫得山响的口号是“我们也有一双手,不在城里吃闲饭”。 我下乡所在的新丰则是很革命化的县。那时所属的韶关地区处于山区,正值“三线工程”纷纷上马的重要时期需要大批的工人(所以从1969年到1972年的毕业生全部安排到单位),但县里一刀切地把1968年以前三年的毕业生全部安排下乡以表示执行正确路线,所以有关最高指示还未下达的11月我们就插户到了农民家,后来还是大队宣传队上门敲锣打鼓地报喜才得知最高指示下来了,所以日期的先后顺序是不会错的。在我们插队几个月后又有了一大批知青安排到了相邻生产队里。 这天,知青小郭又找到大队文书曾*利,要求文书替他写封信回家。 文书:“我上次不是给你写过了吗,怎么又来了?” 小郭:“没办法,只有求你了。” 文书:“你是知识青年,写封信都不会,谁信?” 小郭:“真的不会。我们知识青年是有知识没文化呀。” 后来,知识青年有知识没文化的说法就先在大队、后在公社、最后在全县广泛传播开来了。真是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啊。 村看村,户看户,社员看干部 这是文革后段农村里最流行的口号。大凡召开包括生产队干部在内的各级会议尤其是有诸如大队林场造林、公社水库建大坝等等各种任务要摊派的时候,领导都会拿出来强调,意为如果一个生产队没有完成指标,就是队干部没起好带头作用,就要整顿了。 普通社员也学会了运用这个口号。比如要“装米”到远处山田开工,队长利用午休时间上山砍担柴收工时挑回家,大家也才敢午休时砍担芒秆卖给收购站、挖点野菜回家喂猪等等开展点“副业”,要不一个人搞还怕被人说搞“自发”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拉去批斗呢。又比如我们队长抽烟,干了一段活就掏出烟来抽说要考虑一下有关问题,于是其他人也一齐蹲在田头吞云吐雾,一时间好像不抽烟的就不配做男人一样,搞得对抽烟从不感冒的本公子也只好去准备些最便宜的“电车”牌香烟(记得是8分钱一包)以表示随大流。日子一长女同胞觉得不平衡了,于是每当男的抽烟,妇女队长就带着她们开溜,说是要去找厕所。这就明摆着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了。据说我们生产队最开始时的“双夏”(即夏收夏种)只要二十多天就结束了,到我插队时却忙了整整两个月还未收尾,原因是什么?看了这段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没打钟进饭堂 1958年是大跃进的火红年代。这年粮食丰收,各地为了体现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的优越性,纷纷取消了各家各户的小灶而以队为单位(有些更是附近好几个队合在一起)办起了大食堂。为了统一行动,都以敲钟为号通知开饭时间,所以说,对打钟进饭堂的含义那时达到家喻户晓的地步是一点不过分的。 那么没打钟进饭堂就是指没接号令提前行动了?错,或者说在我们那个县里不对。原来,这是专指没有领结婚证就先有了夫妻之实的现象。在那时这可是个上纲上线的大问题。特别是对还未转正的“新职工”(指原有干部职工队伍执行“两退一插”政策以后新招的职工)而言,谈婚被发现了都不得了,轻则延长学徒期,重则马上清理回家,何况未打钟进饭堂这种属于典型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笔者在学徒期间,团支部开会、全单位开会、公社开会、粮食局开会,那个领导都要反复强调,务必使每位新职工耳熟能详心里惕然为止。 有一对已转正的新职工,原本各有意中人且已到达谈婚论嫁的程度,不料一时冲动被人发现赤身裸体搂在一起,遂成为所说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典型,于是免不了大会批小会斗,眼看要被处理回家了,但双方领导爱才——因为两人篮球打得好都是所在单位篮球队的主力,且因这一共同爱好才拉近距离,发生事情似乎单位也有点干系,处分越重干系越大,于是硬逼他们承认是谈婚,两人纵有万般不愿也只有就范,并遵照指示火速补办结婚证,事情遂以没打钟进饭堂的形式降一级处理得以逃过一劫,两人从此被树立为没打钟进饭堂的典型。 鸡青年与牛担杆 1970年起配合当时的清理阶级队伍运动,各个部门推行了“两退一插”政策,借“历史问题”、“老弱病残”等等理由以“自愿”退休、退职然后回乡务农的形式清退了大批的干部、职工。由于人手不足,开始从农村招入大批新职工充实到各个岗位上。首要条件当然是出身好,必须是贫下中农;其次是有文化,要求高中毕业;第三是类似于当时的工农兵大学生一样必须由贫下中农推荐。结果也类似于大学生推荐一样,大部分都是各级干部的子弟亲戚入选,至于学历要求等于虚设。 这天,供销社收购站大门边贴出了最新收购价目表,其中有两项颇为新鲜:鸡青年每斤8角,牛担杆每副4元。许多人不知就里,纷纷请教,原来“鸡项”(客家话对未产蛋的小母鸡的称呼)的“项”字不会写,就用“鸡青年”代替;牛轭的“轭”字写不出,干脆写成“牛担杆”。真是只能意会,不可言传啊。 某天,我去粮食局找一个同学聊天,不知怎么就扯到这件词语创新的事上。他阴阳怪气老气横秋架子十足地说:“现在的世界是你们‘鸡青年’的世界,我们‘牛担杆’只有靠边站喽!”本来他与我都是初中同学,年纪相仿,初中毕业时他读中专,分配回来做干部;我读高中,毕业后下乡四年,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招工回来还要从学徒做起,以后即使转正也就是个职工,与干部的身份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一个“牛担杆”的用语更充分衬托出他先参加工作的老资格(意为老到腰都像牛轭一样弯了),而“鸡青年”一词无疑使同属新职工的本人陷入尴尴尬尬的处境一时气结;你说可笑还是可气! 生葱花,嫩芫荽,肥鹅唔当白斩鸡 这是一句客家话。葱花指切碎的葱。用作调味品;芫荽即香菜,是人们最熟悉不过的提味蔬菜,白话、客家话、北方不少地方方言俗称“芫荽”;肥鹅不用解释;白斩鸡是南方一道名菜,做法是将劏好的整鸡用白水煮至刚熟,捞起切件,蘸生抽或姜葱,进口则满嘴生香。 读者看毕这段解释,一定会说这“生葱花,嫩芫荽,肥鹅唔当白斩鸡”应当是份菜谱吧。其实这是我刚下乡时听几个老农说的,尤其是当时看到他们故意做出舔唇咂舌馋涎欲滴的样子,不由我不与读者持一样的看法——恐怕不这样以为才怪呢。偏偏错了。原来这是解放前邻近的沙田街上老鸨店里最红的四名头牌粉头的外号,方圆几十里内算得上大名鼎鼎。解放后这一行早被取缔了,但这风行过一时的顺口溜则被四、五十岁年纪的一些人记住了,田间地头逢到休息讲些荤笑话时就抖搂出来,当作谜语给未经历过这些的后生猜。原来以为旧社会卖淫嫖娼现象只是为富不仁的有钱人的德行,至此才知道当时纵然在农村也都受到不小的影响。想想这算是对书本知识的一个补充,所以也把这应该是解放前的顺口溜记在这里聊博一笑,祈望不会被批评为“很黄很暴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