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坤延(1925~2006年)是我的老领导。他1940年入党,1945年参加东江纵队。一个青年战士在党的培养下,到广州解放时已成长为营级干部。解放后参加土改运动,然后转业到地方,从事社会主义建设工作,1965年秋,从和平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岗位,调来惠阳专区气象局任副局长。
2006年他因病逝世,如今他离开我们八年了,他战争年代的英雄事迹,和平年代对人亲和的事迹,至今仍在我脑海中浮显。他的音容笑貌似乎仍时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教悔永远记我心中。
东纵原司令员郑群说:“曾坤延是东纵二支队的一名战将,他率领的连队英雄善战,能攻能守,是一支信得过、靠得住、打得赢的队伍”[1]。
他调来专区气象局时,全党正在加强政治思想工作,气象局设立政治处,由他兼任主任。此时,我也从技术岗位上调到他身边任宣传干事。在与曾老相处的过程中,深感他是一位好长者、好领导。现将感受最深的几件事记述如下。
做官一时 做人一世
1981年,他从省委党校学习回惠州后,按常规经过省党校培训的人,都是提拔重用的。组织上有意安排他到盐务局任正局长,但他觉得在副局长岗位上已干了二十余年,做官一时,做人一世。不管组织上怎么做思想工作,他都坚决要求组织按党的政策给他离休。那时,他距花甲之年还有好几年。这种不为官、不为权、不为利的高尚风格,比之于一些年过花甲,仍赖在官位上的人来说是多么大的反差啊!
其实,他离而未休,一直在做不在官位不挂官衔的实际工作。经常深入革命老区,调查了解那里的生产、生活和当年战死沙场战友们亲人们的情况。他深入到群众中去听取广大群众尤其是烈士亲人的呼声。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一方面用纸写回忆录、游记,既对英烈们寄托哀思,又歌颂祖国大好河山;另一方面,他用脚当笔,广大革命老区当纸,走访曾经战斗过的老区基层干部、群众。他的笔耕生涯颇有成效。国内十几家报刊上发表了数十篇感染力很强的各类文章。当年他的上级、同级或下级阅读到他的文章时,都觉得当年他枪杆子耍得很出色,如今笔杆子又成了他为社会服务的工具。原广东省委书记林若,在《硝烟里的回忆》中的题词:“戎马生涯英勇善战,能武能文难能可贵。”
许多读过他的文章的人,都劝他把文章汇集成册,作为精神财富传给后代。初时他并无这种想法,他觉得书是给人看的,读者看了必然有赞扬、批评甚至漫骂,踌躇了多年之后,2002年底,才由中共惠州市委党史研究室汇编成书,由原中国人民政协副主席、广东省省长叶选平题写书名正式出版。该书除收集了他43篇文章约12万余字外,还附有大小照片95张,18位当年他的上级、同级或下级后来成为国家或省级党、政军领导人的题词。
这本图文并茂的书中对其个人英勇作战的事迹几乎没有几句话。回忆当年战斗都是记述上级指挥员的正确指挥,同级基层领导如何贯彻上级的作战意图,下级战士如何英勇善战等情况。其实,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他比其他战友更加英勇善战。1948年11月的狮子脑山激战,就是其中的缩影。他的连队担负诱敌任务,把全副日式装备的广东保安一团的一个加强连,诱入严尚民、郑群事前布防好的“口袋”。执行任务时,他带领连队边打边退,以诱惑敌人,到后来敌人越追越快,他看到敌人进入早就布防好的伏击圈时,快速爬上狮子脑山,向指挥首长报告。爬上山时他已累得筋疲力尽,见到首长那一刹那,已无力支撑身驱而躺在地上,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郑群见状,关切地问:“是否负伤啦?”他摇头指向山下,脸上露出了自豪的微笑。支队领导明白了诱敌成功。敌人中计,进了早已布防好的阵地,便组织火力歼灭敌人。这一仗击毙敌70余人,活捉50多人。缴获机枪5挺,步枪60多支等一大批战利品。
曾坤延离休后,在深入老区调查的基础上,与老区人民共同商量筹建革命烈士墓园。他把《硝烟里的回忆》在社会上出售的书款,扣除成本后,全部捐给塔岭革命烈士墓园。后因经费不足,他又将自己微薄的离休费积蓄的6万余元,也捐赠去建烈士墓园。该墓园成为河源市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让我党我军的优良传统代代相传。
这位不贪恋权势的离休干部,离休20多年来,为党为人民,尤其为革命老区人民做的好事,从数量、效果来看,都比他当几年正局长要多、要好。25年的离休生活实践,使他深深体会到党的群众观点、群众立场和群众路线,是党安身立命的根本路线。
当官牢记民间苦 为民解忧心则安
1958年是中华大地掀起“大跃进”运动的第一年。新闻媒体报道粮食生产创历史新高,随后,浮夸风席卷全国各行各业。紧接着天灾、人祸影响下,我国出现了1959~1961年严重经济困难。此时,曾坤延在韶关专区机电局任副局长兼粤北农机厂党委书记。
瞎指挥的1959年,在“一大二公”的情况下,广东多个地方出现了并县风,连平、和平两县自然条件和经济基础有差异,决策者们未认真考虑,更无听取两县的人民群众和基层干部的意见,并县后,经过1959年的反右倾,1960年的整风整社,使原和平县公社副社长以上,县机关副科长以上干部情绪非常低落。90%以上干部严重挫伤。极大地影响了两县干部的团结,致使已经崩溃的国民经济难以恢复。当时,无计可施的县委书记肖平同志向韶关地委请求,从地委机关抽调一位在连平、和平都有威望的处级干部回和平工作。使大伤元气的干部,通过调整、落实、团结稳定下来,扭转干部队伍中“一筹莫展”的精神状态。
韶关地委觉得肖平的请求符合毛主席:“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是决定因素”的指示。于是,地委常委经过研究、讨论和挑选,最后选中了曾坤延同志,并寄予厚望。地委领导找他谈话时,还把和平县党代会上,他是唯一全票通过的县常委信息透露给他。和平是他第二个故乡,但“大跃进”带来山河破烂,问题多多,积重难返。他犹豫了几个月,从个人愿望来说,实在不太愿意再回到原来熟悉的地方工作,在政治运动多过吃饭的年代,带来许多消极因素,使他“听而却步”从而未及时前去就任。经过较长时间的思考、学习之后,念着老区人民的热切期望,特别是政治学习中,读到焦裕禄“共产党员应在群众最困难的时候,出现在群众面前,在群众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去关心群众,帮助群众”[2]这时,他回想起战争年代,那一次自己不是接受最危险、最艰巨的战斗任务?他觉得为官应牢记民间苦,过去拼死是为老区人民翻身解放而英勇战斗,不就是为了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作为共产党员,应该有视国家困难为已任的舍生取义的精神。最后,他想通了,按党组织的要求,带上妻儿子女,重返曾经流过血汗的旧战场,决心与老区人民共闯难关,去努力改变那里贫穷落后的面貌。
他到和平县后,首先深入干部、群众中去调查研究,听取各方面的呼声和意见,然后与县常委们一起认真研究连平、和平分县问题。经过反复研究、讨论之后。向省委反映,说明当初并县既不符合客观实际,也不合广大民众的民意。后来的实践证明连和不分县,不可能解决该地的生产问题,更难以解决和平县挨批、受整的干部问题。直至1962年8月,一直不同意分县的广东省委,最后批准了连和分县,折腾了三年多的劳民伤财、干部裂痕很深的问题终于得到解决。分县后,曾坤延仍留在问题多,难题成堆的和平县任县常委、组织部长。他从心底里明白;在和平县工作要比韶关艰苦得多,怕艰苦就不能革命;越艰苦越能锻炼人。过去在这个地方连死都不怕,今天的艰苦还怕什么。于是他一干就是五个春秋,直至老区人民生活确有改善,广大群众和各级干部积极性调动起来的1965年,才调到惠阳专区气象局任副局长。此时,他从内心感到为民解忧心才安的快慰。
坚信乌云难遮日 严冬过后绽春蕾
1966年~1976年的“文化大革命,是毛泽东发动和领导的政治运动。这场运动是由领导者错误发动,被林彪、江青两个反革命集团所利用,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3]。事后,中国人民认为这十年“浩劫”是无限上纲,黑白颠倒的年代。曾坤延的遭遇是千千万万老干部中的一个。
1968年春,一次地专直属机关干部大会上,一个专区革命委员会的主要领导,仅凭和平县一群众组织的一份传单,就在大会上点名原东江纵队领导成员中的陈(景文)、罗(南星)、曾(坤延)、钟(振常)为叛徒集团,同时,批评专区气象局的革命群众嗅觉不灵。并马上派人到气象局把曾坤延监护起来,以后关进看守所。
其实,传单上写的4人,都是当年和平县委常委。其主要依据,对已有6年党龄的曾坤延来说,是1946年6月东纵北撤后,他按组织布置暂时隐蔽下来,到汕头商船学校读书。当时该校与其他中等学校一样,不少青年学生被拉入三青团,为国民党以后反共开展内战作准备。在文革这个人妖颠倒的岁月,占据一定领导地位的人,不顾事实,既不调查又不具体分析的情况下,就把不少人参加三青团,推论曾坤延也一定参加的“结论”。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亲自参与了曾坤延有关政历问题的调查、审案工作。找过许多他当年汕头商船学校的同学,无一认为曾有参加三青团组织,也反复查阅过敌伪档案中该校三青团员的花名册,并未见到曾坤延的名字。从而否定了他参加过三青团的“结论”。
曾坤延从1968年受审至重新安排工作的几年间,蹲过看守所,关过“牛栏”,挨过大会批判,小会斗争,还在“五•七”干校劳动改造。在漫长的日子里,他保持冷静的态度,不怕苦不怕累,不讲假话,坚信真理会战胜邪恶,坚信乌云难遮日,严冬过后绽春蕾。
历史正像曾老坚信的那样,“四人帮”倒后,祖国进入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之时,他成为我党喜爱、人民尊重的革命老干部,成为我们晚辈们学习的榜样。
参考资料:
《硝烟时的回忆》,中共惠州市委党史研究室编,曾坤延著,2002年12月出版。
1996年11月,曾坤延(右)与郑群(左)重上大湖狮子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