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64年到惠州的,当时只是初三级学生。一次,父亲带我到惠州市人民医院中山南门诊南给一个老医生看病,从那日起,始才知道此人便是闻名东江的老中医余道元先生。原本就听过很多关于他的故事,今天总算对上号了。我家住中山南,因此,我每天都有与其在路上碰面的时候。但见他瘦高个子,面部有被时间的风刀刻划得比较深的皱纹,着半旧且已洗得发白的蓝唐装上衣,上身穿或蓝或黑的裤子,裤腿较宽,脚上总蹬着千层底活口布鞋。看上去,那是一位沉静、严谨、少语且不苟言笑的老人。 今天,余先生已去世多年了。从我认识到其辞世,虽与其并非同代人,少来往,但他还是在我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主要有四: 一是医术精湛。当年在我的耳鼓里早已塞满了关于惠州名老中医余道元医术高超的传闻:“有病了?让余道元摸一下呗!”“找余道元开个方子吧。”所以,在惠州争相找余先生看病的人非常多,可谓门庭若市。我每次路过中山南门诊部门口时,经常看到很多人在那里排队,实际是挂号员还未上班,不用问,大都是在排队等挂余老先生的牌号看病的人。有时 ,我看到排在最前面的人躺在门口,身上裹着毛毯,不用问,此人定是半夜就来排挂余先生的号的。一天,父亲带我去给余先生看病,余先生为我切了左右脉之后,问我:“拉肚子?吃李子了系嘛?”可我却说:“没,没有。”因为我一心想看的病、我也知道父亲想我看的病是慢性支气管炎,对其他并不在意。我父亲也指了一下喉、胸部位,暗示余先生。余先生明白了:“没问题,没问题,慢慢来。”实际上我真的在拉肚子,也确实吃了同班同学陶长春买的李子。厉害,吃过李子也能诊断出来。我也就真正明白惠州的父老乡亲为什么总交口称赞余道元先生的高超医技了。 二是医德高尚。表现在看病认真,不受干扰,病人和亲属不必介绍病情。他会依情认真负责地处置好,应注意的问题及如何煎药等都嘱咐得很明白,不厌其详。不辞病人,不辞劳苦。他每一天看的病号很多,但凡他接受的患者,哪怕推迟下班,也要看完。至使药房的医士、药济师也跟着推迟下班,大家看到这位近七十高龄的老人如此忘我地工作也无怨言。他常对患者说:“不急,不急;看到,看到,”决不会让当班患者,下午或改日再来。另外,其对患者均一视同仁,不分高低贵贱,年长年幼,是官是民……,他只是一心看病,为患者找回健康。他有时会自己掏钱,为支付药费有困难的患者付款取药;他视患者如亲友,事后你可与他做朋友,但他决不以恩人自居。 三是谦虚好学,潜心钻研医术药理,不保守。余医生本来就是有几十年丰富经验的老中医,但他还是认为自己有很多不足,还在坚持不懈地学习钻研。在家中、在办公室(诊室)台上,总放着医书药典,甚至在上班的路上,我经常看他一边走路一边看书,一会打开,一会合上;一会合上,一会打开……。他上班有时坐三轮车,你会看到他坐在三轮车上也在看书,当车子停在中山南门诊部门口时,他才合书下车,步入门诊部。他不保守,很喜欢带徒弟。旧社会带徒是有条件和收钱的。而余先生不然,他带那些热心愿意跟其学习中医药的人学中医,具不讲条件,只有热心。这一点自不必多言,惠州人对此都如数家珍一样说,某人余之头徒,某人余之二徒……人老心不旧,甘为杏林桃李师。在中山南的诊室里,每班(天)最少有两人一左一右跟着他。余先生切脉后,又分别交给在两旁的两个年轻人切脉,余先生口有言语,表情有暗示,两个都点头后,余先生口述中药及分量,两人各分头执笔开方,其中一份交患者取药,一份留为医案备查。我在中山南候诊时,总喜欢在余先生的诊室旁,静观这一让我陷入沉思的场景。实际上,这两个年轻人并非其亲属及子女,是医院的医生医士。 四是遵章守纪;从不特殊。他年纪那么大,可他上班从来不迟到,更不必说早退,因其病号多,是没办法早退的,只有推迟下班。他家住高营房,步行到中山南,要二十分钟左右,可他每天在早上7﹕30时前准时到中山南。我也是在这个时候走路上学。他严于律已,有时带病坚持工作。在他的诊台上,你会看到有条折好的湿毛巾,他精神疲劳或头晕时,会拿起湿毛巾在额上一敷一敷,但仍坚持诊病。他也有因病请假的时候,可他的请假,决不是随便跟领导和同事打声招呼了事,他要向他的患者“请假”。他对自己很严格,态度认真、严肃。他要自己亲自写好“请假条”,并且贴在挂号窗口的玻璃上:“本人请假一天,头晕,甚晕眩甚。×年×月×日”。字迹是工整的钢笔字。我上前问挂号员阿陈,陈说:“余医生是这样认真严肃的,也是有很深厚的文字功底的。”从字里行间不难看出余道元先生真的是头晕得不能坐班才不得已而请假。 余先生之所以如此,我们在其早年吟诵的诗句中找到了答案。七十年代,七十七岁高龄的余先生尚有《有怀四道》中,有云:“常梦严慈遗训在,闲栽蔗桂满庭稠;”“早尝五味习医篇,有忘康人获寿延……石火电光成幻事,未曾享乐亦掏然;”“踯躅街头日几回,为人服务未心灰,龙钟态现姑腰挺,爽直形成自臆推。百折不挠松柏性,寸心思酷古今才……”“……放怀天地空如色,散步庭階隘仰明。念念自将除笨拙,今朝值兴酒宜倾。”还有余先生在其给陈甫和吴仁端先生的诗中亦然。“……五内依然期众健,多年同样戒心灰。朝朝乐坐葡棚下,石凳谈医傍晚回。”从余先生一系列诗中,我们不难看出余老方家的永恒之追求的那份执着,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余先生与千千万万个优秀的中华儿女一样,是一个矢志不渝地将自己对人民的情和爱的理念变成现实的人。 饶野先生看过作老的诗后,感慨万千,即挥毫赋诗一首:“万里长空一鹤翱,悬壶济世不辞劳。医名并与诗名远,仁德更兼义德高。浩劫曾经民愈仰,耄年已至洒仍豪。东江今古多名士,文化荒原笑尔曹。” 至此,我也不敢吝笔墨,藉以缅怀方山余公: 南朝有个郦元翁, 西子方山余道公。 神水注来通漠幸, 经图闻切解民凶。 同为大业华光艳, 共振炎黄社稷兴。 多少豪杰都逝去, 如今后事效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