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浮山东面,西华道院左侧,一片茂密高大的荔枝林中,一方刊刻着《逃庵记》的巨型摩崖石刻静静地伫立其中。这方立于万历五年冬季的石刻,颜色青黑,全文118字,每字“大六寸许”,总面积达40平方米,距今已经四百余年。虽然饱经沧桑,但是上面的文字依然如同银钩铁画,古雅清晰,这方石刻也是数千年中,罗浮山传承至今的最大的一块石刻。
《逃庵记》由“治绩为当时第一”的石洞书院开创者叶春及口授给弟子徐焞,明代著名书法家朱完题写,后篆刻在石洞书院左侧大石上。这幅石刻曾制成书帖,一时间“五羊纸价遂贵”。石刻与石洞书院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罗浮山的名胜之一,当时的名儒高士,经常往来期间,为一郡之胜境。这方石刻,见证了罗浮山石洞书院的兴起与衰落,也见证了岭东雄郡惠州的变化与腾飞。
以书院传文脉,光大理学精神
罗浮山是岭南名山,风景秀丽,儒释道三教皆视这里为福地。早在南汉大有年间,祯州刺史黄励,就曾入罗浮山筑书院“于水帘洞左”。这所书院后人称其为黄子书堂,距今一千余年,开惠州书院文化的先声。
此后罗浮山上朗朗书声,激荡林越,浸润钟鼓,传承不绝。一直到明代嘉靖十六年,陈白沙的学术传人,广宗大儒湛若水来到罗浮山,筑甘泉精舍、青霞精舍,一时间学者云集,惠州名儒杨传芳、谢宪、叶春芳,周坦等均从其学。明代状元罗念庵在《湛若水墓志铭》中说他“道德尊崇,四方风动,虽远蛮夷,皆知向幕,士出其门者,三千九百有余”掀起了罗浮山书院讲学的高潮。
湛若水之后,他的弟子,广东南海弼唐人庞嵩,世称“弼唐先生”继续在罗浮山扛起了阐教弘道大旗。庞嵩的弟子们集资为其捐建庞子讲堂。叶春及在《弼唐先生七十寿序》中说他“质行甚高,同门诸儒皆不能及”因此他讲学期间,门人数百,蔚为壮观。
经过湛若水,庞嵩两代人的接力,罗浮山文风日炽,惠州本土的名儒士子也开始崭露头角。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便是叶春及,他出生于惠州府万石坊的业儒世家,堂兄叶春芳与湛若水是至交,湛若水的两个儿子都曾拜叶春芳为师。叶春及的父亲叶天祐也是受人尊敬的儒师,“为学一秉程朱”品质端方。
叶春及少年时即和侄儿叶梦熊在罗浮石洞读书,后来叶梦熊官拜兵部尚书,因此这里也被后人称作“尚书房”。二人随父兄一起,与名儒论学,开拓视野。经历宦海沉浮之后,叶春及回到罗浮石洞,增建确乎堂等建筑,开辟石洞书院。他教学方式活泼,无论是黄口孺子还是皓首巨儒,皆乐从其教。周边的学者名宦,纷至沓来,络绎不绝。
叶春及的石洞书院与湛若水甘泉精舍,庞嵩的庞子讲堂一脉相承,经过三代学人的努力,当时的罗浮山学术荟萃,石洞书院也成为了传承岭南文脉、光大理学精神的高地。
以书院著文献,录入四库全书
清代岭南著名学者、诗人屈大均就曾指出“是时湛甘泉治朱明,方西樵治金牛,其后黄泰泉治泰霞,庞弼唐治黄龙,叶絅斋治石洞,于时讲学之盛,海内莫有过于罗浮者,罗浮遂为道学之山”这里的庞弼唐和叶絅斋就指的是庞崇和叶春及,他们的讲学传道,深深地浸润着岭东学子,为后来明朝中晚期惠州文化大繁荣,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叶春及一生,足迹遍及两广八闽,赣、湘、苏、浙、皖、豫、京津等地,但是罗浮山石洞一直是他的精神归宿,也是他驻足最久的地方。他在诗作《梅关忆罗浮书屋》写道“去年经此长安路,满岸寒枝缀香絮。今从此地故乡归,几阵轻风带微雨。转头世事不堪论,白猿洞口愁黄昏。侬家正在罗浮下,欲去携家卧白云”表达了他对家乡罗浮山那一方净土的无限眷念。后来他将自己的文集也命名为《石洞集》。
中国古代最大的文化工程,乾隆时期编修的大型丛书《四库全书》著录及存目的惠州籍作者共5人。其中著录的有叶春及的十八卷本《石洞集》张萱的七卷本《疑耀》,这是惠州仅有的两部被《四库全书》著录的著作。此外,还有九部存目的惠州人的著作,分别是叶梦熊的《运筹纲目》和《决胜纲目》,杨起元的《证学篇》、《识仁篇》、《杨文懿集》、《诸经评节》,张萱的《汇雅》、《汇雅续编》以及韩晟的《罗浮野乘》共计11部。
这些著作全部成书于明朝中晚期,叶春及的《石洞集》是成书最早的一部,无论是从体量还是质量而言,也都是首屈一指的。《四库全书》总撰官纪晓岚在《石洞集•提要》中评价叶春及的文风“文平直而亦明畅”。
以书院行教化,培育乡邦俊彦
明朝中晚期,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社会交通日益便利,书院讲学的物资基础相对坚实;加上嘉靖帝长期不临朝,思想交流相对自由,海瑞曾评价他说:“二十余年不视朝,法纪弛矣”,这客观上也为当时的思想繁荣和推行书院教化提供了空间。
石洞书院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应运而生,其环境典雅简洁,宁静朴素,非常适合读书研学。几十年后,明末抗清名士、画家张穆在《记游石洞》中记载,这里“洞口古梅槎丫,落落数花,独立徘徊,若不能已。过确乎堂,絅斋先生别业也,庭除朴略,想见古人不用心于身外。”可见当时石洞书院的社会影响。
叶春及善于对少年学生进行引导。针对当时好古艰涩的文风,他曾诙谐地告诫石洞学子“花满春山酒满壶,一编长对老潜夫;儿曹莫恨咸阳火,焚后残书读尽无?”即读书不必一味求古,重在放眼当下,经世致用。除了在学问上巧加引导,叶春及更是身体力行,为学术树立典范,他的门生张萱在《西园见闻录》里这样讲述叶春及在石洞书院的情形“先生读书罗浮石洞中,皆徒步往还,遇暑雨,少憩丛樾间,出袖中所携书朗声诵之。或暮夜寄宿村舍,取出钱数文,买松明枯竹之类,照读达旦不少休”叶春及的勤苦好学,为学子们作出表率。
石洞书院除了遍及岭东的学子之外。仅以《四库全书》著录和存目的惠州五人为例,他们都与叶春及和石洞书院有着不解之缘。其中张萱是叶春及的门生,曾受教于石洞书院,在他的著作《西园见闻录》中,叶春及良师益友的形象十分生动。他在诗作《过石洞赠逃庵主人叶化甫》中写道:“白云深处独移家,三径萧条两鬓华。授诀已知还九炼,寻僧又欲演三车。新题遍石间生篆,古木经秋亦著花。老去笑君逃未得,初衣犹自染烟霞。”叶春及在石洞书院生活授徒的场景,跃然纸上。通过这首诗,也能看出《逃庵记》石刻在当时已经成为石洞书院和罗浮山一大亮点。
另外《四库全书》存目的四人,如撰写《罗浮野乘》的韩晟,他是叶春及的女婿,受教于叶春及并为他撰写过行状。叶梦熊则是叶春及的侄儿,虽然比叶春及大一岁,但是却晚叶春及九年中举,曾读书于石洞书院以师事春及。杨起元则小叶春及十五岁,两家同邑而居又是世交,他也曾去石洞论学,并与叶春及同题作诗。这些都可以看出叶春及以石洞书院行教化,培育乡邦俊彦的突出贡献。
罗浮山石洞书院,是惠州千年文脉的一个高峰,也是明末惠州本土士人团体崛起的标志。作为数千年来,著作录入《四库全书》最早也最为宏丰的惠州人,位列“湖上五先生”之首的叶春及不仅是一位教育家、方志学家、诗人,更是粤人“节义相尚,山可摇而志不可夺,士可杀而身不可辱”的典型。以他为代表,石洞书院培养并影响了一批学者大儒和勤政、廉政、能政的士人。他们以自己的品行学问,为惠州弘扬岭东雄郡精神,树立榜样,注入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