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惠州党务发达之里因  惠州据岭东为剧郡，实全粤之咽喉，军事所必争。孙总理知其然，故迭次革命军兴，恒以惠州为发动地点，如三洲田之役，七女湖之役，革命风云，震动全国，清吏为之破胆者屡矣。庚戌（1910）新军未举义前，姚君雨平，曾亲抵惠城，在南门姚屋巷，组织党务机关，秘密运动。惟东江方面，当日交通，异常不便，而风气闭塞，地瘦民贫，革命运动，尤多障碍。迨科举将废，学校初兴，始将旧日之丰湖书院，改办一中学，为惠州十县最高之学府。校内诸生，俱舍弃科举，以求新学，识见当然颖异，不啻荟萃十属优秀人才于一隅。适有郭君守毅，应聘于惠州中学，教授理化、体操各科。郭本革命党员之健者，在外洋与总理及胡汉民等，共事已久，因仰体总理革命运动之方策，每注重惠州形势，以为进行根据，遂负党中秘密之计划，屈就教授职务。自掌教后，得悉学生中已有党员在内，因暗中相与联络，果然不旬日间，全校学生，踊跃加盟，争先恐后。以诸生之学历程度，固已优越，今灌以革命新识，则党务之扩展，组织之严密，自必臻于完善。由是诸生成立自治会，一致公推甲班班长梁君镜球为会长，以便布置一切有利革命运动之进行。旋向学校监督交涉，要求政府拨给新式快枪百杆，以学习兵式体操为名，实则预为革命军起义之用。果然不久，即领到枪械。于是全堂学生，气雄万丈。而郭君守毅，亦精神奋发，每星期均带领全队学生，出外野操，暗中部署。依照革命方略，分别编出列长等名目，以便各人担任职务，指定某枪为某生专用，免致临事张皇。并令有枪之学生，必要出资自购枪弹百颗以上。各生亦忠勇奋发，团结一致，分头预备。郭又选出精细而较热诚之学生，秘密授以酸素化银化碘各种制造法，俾能自制炸弹，以备革命需要。当庚戌初年，新军举义失败后，学校开课第一次出外野操，郭特带领武装学生，至南门外飞鹅岭要隘，对诸生演说，历述新军革命忠勇壮烈情状，各生为之感动，情绪热烈，紧张异常，有握腕狂呼者，有捶胸愤号者，恨不能立时溅热血于虏廷，斩满酋之首领，大有驰志伊吾，牺牲身躯之概，雄气如虹，直冲霄汉。自时厥后，一唯郭之指挥是从，每当出操，步伐整齐，莫与伦比，虽陆军学校，亦不能及。盖精忠所聚，纪律严肃，有不期然而然者。省派视学员，见诸生操演，精神焕发，惊叹无似，竟羡称惠州中学堂之兵式操，为全省第一。而本堂监督，亦以此而获上峰之嘉谕；庸讵知收此良果者，乃孙总理伟大之主义，深入于诸生心窍中，故有特异之成绩，局外人又安能窥其万一耶?

二、民众及军队之活动  当日学制，分为寒假、暑假两期，诸生自加盟革命后，即在假期内，分途运动。惠州十县虽大，各生散布于城市乡村镇里间，怀热诚领导之望，与人民相接洽，成绩遂成特异状态。两期统计，民众加盟入党者，不下万人(典煌为党员注册保管之人，是以详知)。计归善(即今惠阳)一县为最多，数逾过半，其他则河源、博罗、海丰为次，而最少者则为长宁(即今新丰)。以个人运动最力计，则陈经同志为首。 (陈于辛亥九月间殉国，事略参阅篇末附说一)。由三洲田至白芒花一带，各乡约民众加盟入会者尤伙。至联络绿林，则严德明、欧阳俊、李子先、陈经等分负其责。而与军队交通往还，则梁君镜球与典煌任之。郭君守毅，以成绩优异，已达到党部所期望之程度，遂将教授职务辞去，以惠州党务发达情形，报告于海外党部诸领袖，俾便筹划；并命吾人与姚雨平同志接洽，随设办事机关数处于惠州府城内，而党务扩展之情状，亦与日俱增；即使三月二十九，党人不在广州举义，则惠州方面，亦必能自动酝酿而起轰烈之革命，以继三洲田之后。自郭君他往，惠州党务指挥，奉姚君雨平为主。姚未抵惠前，则由梁同志镜球任之。盖上级党部与同侪，均认梁君忠实而努力也。嗣郭君守毅，忽假辫发，长袍小帽，秘密抵惠，诸同志乘夜开会以欢迎之。郭称：“因汪精卫谋炸满酋，失败被困，决定随胡汉民先生，秘密前往，设法营救，以期减轻其痛苦。盖党中同志，亲爱逾恒，稍有一线可为之机，亦当尽力，故此行有充分之必要。”诸同志闻之，咸切齿痛恨，愤慨万分，即席捐集款项千余奉赠。惟郭君不受，只取极少数，以见彼此爱护之诚，而对各人勉励一番，并嘱党务数事，即于翌晨悄然而去；不图郭竟从此与诸同志永远告别(永别原因，参阅篇末附说二)。吾人亦于是时，分途购办制造炸弹诸原料，以严确廷同志(黄花岗烈土之一，在广州督署殉难)在水东街开设寿康西药房，购买较易，遂由其代办。各件齐备后，随在塘尾街之机关，设一化学室，依照郭君所教化学公式构成之分量，秘密制造。初则以锌铁罐为外壳，草创制就，先往西湖外之乡间，在一石壁上试验炸力、强度比例，十分满意。继则觅有铁匠，以造外壳，并辗转设法，觅得信管碰火，细心精装。其碰火难得时，则代以药引，外涂洋蜡，以防潮湿。此处制造所，非工作人员，任何同志，不能到去，亦不得知，管理非常严密。每成一器，即另藏于特别室，交决死之专人保管。并刊大印一颗，文曰：“国民革命军惠州司令长关防”。撰定安民布告，以姚雨平名义，预备公布。而增置枪弹，及一切军事，均分别预备，嗣梁镜球、严德明两同志，由广州偕姚君雨平所派之陈甫仁(黄花岗烈士之一，在广州督署殉难)、李杰夫等，乘广九初开之列车到仙村，转雇民船抵惠。巡视诸事之后，即开始运动防军。提督秦炳直所部，有帮带哨弁数人，同时加盟，寝且大张旗鼓，假金带街东樵书院为军人加盟之普通地点。然运动下级兵土，必须变通方式，要加盟者散开辫发，当天跪下，设誓发愿，然后以药水在其胸间书一“文”字，意即胸内服从总理革命主义之表示。并由吾人面嘱，凡经加盟者，即为革命军人，月饷定为十元(清代是时月饷四两二钱)如遇吾党举义，虽不同时助战，亦须携械来归，每枪一杆，给赏百元。各兵辗转联络，凡介绍有人加盟者，即酌量给予小费，以为奔走之资。每逢星期即有多数兵士，陆续而来，分帮以入，独典煌与梁同志镜球及一李姓同志为之监誓。盖决定如有失误，则惟吾三人独自当之，此等虎口危险举动，非决志为国牺牲者，殊不愿他人轻易加入。自此办法行后，寝而至于驻在外属之防营兵士，亦有得问而至，加盟入党者，统计约有数百矣。

三、博罗方面抗战之影响  吾人正当布置一切军事进行之际，姚君雨平忽派丘锦芳同志来惠，传令各处绿林、防军、民团须一体加紧工作，切实联络，以待后令；当即由梁镜球、严德明两同志，会同丘君前往横沥地方，会晤东江绿林钟、李、严诸头领。乃去后未几，又有曾其光、罗节君(即罗仲霍，黄花岗烈士之一，在广州督署殉难)两同志由外洋秘密抵惠，述及博罗方面，有大帮绿林，要与吾人联络。吾等以两君不惮遥远，冒险回来，更加欢迎。适诸人往横沥方面者，不一日即已妥事，先后回抵惠城，遂乘此时机，又由梁镜球与典煌会合曾、罗两同志先往博罗县城，到李勉周同志开设之永元当押店，假宿一宵，而嘱李转达姚君之意，于已经联络诸绿林、民团，预备布告番号，以便同时举义。吾人随乘山轿，由带路人引至罗浮山下，与谢、苏、陈、李诸绿林头领相见；此辈以吾人半属剪发易服，大表欢迎。附近乡民见有革命党员来到，老幼均出而迎接，喜溢眉宇，争瞻丰采，宰豕杀鸡，殷渥招待。缘满清时代，乡民备受清兵蹂躏，故对于绿林豪客，反为亲切，而视清兵如仇敌。当下诸头领发帖搬马(洪门隐语，即集队之意)，招各帮魁首来会，在一宗祠前之旷地上，与诸人轰饮。席间吾等各有演说，咸宣传总理革命主义，为救中国之唯一方策。其时妇孺环观，莫不肃穆恭听，乃正当觥筹交错，畅饮欢谈之际，忽有草鞋(洪门隐语，即刺探敌情之人)喘息慌忙而至，口称博罗方面有大队花腰(洪门指清兵之隐语)向罗浮山出动，旦夕可到，必向本处进攻无疑。诸头领闻之，似面有惧色，各以洪门隐语互谈，吾人不能解，而喧嚷一时。乡民之看热闹者，聆此消息，纷纷离去。顷刻之间，顿形寂寞。只余数十人，弄枪整械；即赴会头领，亦有不告而去者。吾等从来未经此种阅历，默思此际，归路已断，设使诸头领各率所部不顾而去，则吾等数人必无路可逃，有如瓮中之鳖。于是设法招收散去之绿林，允予补充枪弹，由梁君站立高处，向各人演说，声明合力与战；各头领亦不甘示弱，而居于畏葸地位，咸表示愿听指挥，一转瞬间，竟呈敌忾同仇之状。缘当日社会民情，对于党人莫不坚心信仰，故党员与社会间之交际，极为人所崇重，然亦吾辈党员能切实牺牲身家性命所得之效果，殊非可以幸致者！当下吾人命其敢充前锋者立于左边，不愿者站于右边，于是立于左者约百余人。吾等遂将立于右边之人，摘取其身上所悬之枪弹，纷纷置于地下，有不允者，即驳之曰：“已不作前锋，则毋需多弹，况他日必有补回，不过暂时借用而已。”彼辈语塞，而又不便反抗，只得任我等为之。盖吾人终防诸头领借口带来枪弹太少，存恐惧之心，若令其自行分配，则平时帮派各别，又势所不能，故出此临时兼并之举，以壮军心，此皆梁同志一时所摆布之急计。于是立命敢充前锋诸人，如枪弹少者可向地下取之。旋以曾君其光，昔在三洲田之役，随同郑土良、林海山诸先辈，累次作战，见识较熟，因划拨六十余枪，统带五位头领为前队，余下不及百人为后队。惟以诸头领平时不相统属，遂命认定旗帜以分队伍。但乡间欲求数尺白布，亦不可得。辗转寻觅，始得白纸一大张，权充领队旗帜。由罗仲霍分书革命军第一、二两队指挥官，第一队曾其光掌之，第二队梁镜球掌之。果然有此标帜属目，立即自然分为两队。是时曾君已觅有草履，卷起裤裆，手擎纸标，精神焕发。吾人与之约定：第一队埋伏于敌军来路山间之侧，与第二队相距，不可过远，并须听到第二队枪声，方可出而向敌人横冲。随即向前路出发，各头领对于地形，固已了然胸次。前进不久，第一队即有人来报，埋伏已妥。吾等亦择于当路分伏，罗同志并拟半分队伍，以为犄角。梁君谓人数已少，若再行分割，则兵力更薄；今聚全力于此，邀请当路，必获以逸待劳之利。且防军从来未尝被人邀击，吾人此举实出敌人常识之外。两君争论颇久，各具理由。后各头领以梁说为然，各人始纷觅藏身所在，枪口向前，预备射击，静候敌人。讵料候至拂晓，尚无踪影，寝假而东方大白，旭日放光。第一队使人来言：“如不见敌，应于何时收队？”梁君坚决声称：“必有敌人，切勿大意！须知此处已为大路，每日乡人往来必众，由吾人后面行去之肩挑负贩者，是时已留下十有余人，不准前进。而向此路行来者，竟不见一人，其为敌军所阻止，已属毫无疑义。”吾人以此论断，亦殊有理，只得再待。而全夜不眠，本已疲倦，细思此语，皆信有敌，精神复振。果然俄顷之间，前面枪声陡起，吾人莫明所以；何不依约定计划，由第二队当敌人正面?但隔一山墺，不能目睹。各人皆惊异，谓第一队必被敌人发觉，受困吃亏，吾人严阵以待，再行静听；梁君忽起立高呼曰：“此是有枪声而无弹声，显系我军所发射；吾人不必在此呆候，应立即前进助战。”一声号哨，群起跟定白旗而跑，有如虎狼。走至转弯处，则第一队已派人来催吾等前进，始悉敌人大队，竟贸然前来，并无尖兵。我前队早经发觉，各人目击已久，忍耐不得，齐说开火。曾君其光虽欲阻止，亦来不及，只得从而和之。枪声竞发，虏兵措手不及，被击至分为两段，如狼突豕奔，争相溃逃，且战且走。我第二队急足赶上时，前队诸人，已下至山脚田垅之间，向虏兵猛射。我军两队已合，气势益壮，喊杀之声，震天动地，敌人崩溃之下，只顾奔逃，虽有山林，亦不敢据以抵抗。狼狈情形，令人失笑。且队伍错乱，落荒四散，不依原路后退。我军各头领，平日受清兵压迫，积愤已深，此时正其报复之好机会，遂紧急前进，追击不止。我等数人，迭次高举旗帜，口鸣号哨，欲诸人听令，以便相机追击，此际竟不可能。未经训练之兵，实属形同儿戏，危险殊甚；即曾其光此时，亦随同诸人，争先恐后，向前挺进。所执白旗，在田垅间时隐时现，沿途虏获击伤之敌兵及军用品物，各人皆争相夺取；而我军此时，已毫无队伍矣。一气直追至数十里，不见敌踪，我军尚不能完全收集。久之，始纷纷到一乡村，造饭充饥，闻此处已距博罗城不远。此役毙敌兵数十，而所夺之物，有军装及烟具，亦有生猪半截者，想是清兵于路强夺民间而来。我军则幸无损伤，只数名失踪，不知是否尚未归队，抑或被俘。是时急迫饱腹之后，随与各头领约定，暂行分散，候命大举。另雇一乡民带路，由此横越苏村墟之侧面，渡河以达惠州，不敢再经博罗矣。几经艰险，始得平安而回。曾、罗两君，亦自此告别以出香港。不一日即接其平安到达消息，并称已将此后情形，报告黄克强、胡展堂诸先生，且极受嘉勉云。惟此次抗战，原非吾人本意，只以当时归途已断，不获已而出此，且稔知防营情形，故敢于玩弄。吾见吾党人才，以空拳赤手之数青年，随机可以惩创强敌，亦非常举动也。且逆料地方官弁，必不敢据实呈报。迨吾人回后，陆提秦炳直果然出有告示，略称“罗浮山有大股革命党，希图起事，经防军发觉，立即剿散，地方又安”等语。吾人见之，只暗笑其上下相蒙之丑态．当日官场窳败状况，于此可见。然自此役之后，地方官吏，咸惴惴于中，旦夕戒备，而于吾人党务进行，不无影响矣。

四、陈、严运械失事及审讯情形  自博罗防军受创后，地方官吏，不知诸绿林已分帮潜伏，以为仍有大股存在，迭请大兵，向罗浮山一带搜剿。吾人只闻时常拿获党人若干之告示，肆行屠杀，而于惠城之内，肘腋之下，竟毫无所觉，方引为幸事，而自鸣能审慎事机。适值东江绿林钟才，派其甥名柳娇者，随严同志德明往港接洽，吾人亦以事机渐迫，因与严约定：所有起义时饷械，由其设法运回。而核计时间，则至迟三月初二，即须到惠。严于抵港后，接洽已妥，由姚君雨平派罗炽扬携带款项，会同陈甫仁及柳、严等，运械至惠州之澳头。抵埗后，各用新闻纸将枪械包裹，陈、严两人先行登岸，防军以其剪发洋服，循例向之搜检，不意全属军器，一声喊起，即将两人扣留。罗等在后面闻之，知是失事，立返船中，不敢上岸，乘原轮回港，幸两人机警，否则不能免也。防军扣留陈、严后，睹此新奇军器，见所未见，不明用法，迭向之询问。盖当日此种盒子炮，即称为最新式矣。两君亦明白为之指示，并自承是革命党员，毫无讳饰，对各兵演说，中山先生为光复中国之独一救星，革命主义为我民族图存之不二方策；凡属党员，以身许国，身家性命，绝不顾及。防军闻之，俱为之感动，对两君异常尊重，备极优待，特让出一室，布设床帐以居之。继而防军班长等，私向陈甫仁询问，此次运械来惠，当在何时举事?陈于无意中，答以时日未定。殊此语一发，竟将良机当面错过。盖防军各兵，已暗中在商，如党人立即起义，咸愿携械随之行动也(此消息系该目兵等被连同解惠时由审讯口供而知之者)。严德明以陈君素性古直，不知变通，毫无机警，失此机会，遂亦不言，而立意自逃；于夜间乘人不觉，从窗口赤足跳出，沿海边行数十里，备尝艰苦，抵一乡间，入书塾中避难，然后雇一渔舟，飘海以达香港；而陈甫仁则已为防军严密看管矣。陆路提督秦炳直得知此事，特派其甥亲军营许管带抵澳头，将陈甫仁连目兵等，一并秘密提解到惠州，秦以其为真正革命党员，特亲自问话。缘秦虽武官，而古学湛深，从来未尝亲讯犯人。因素认革命学理为邪说，欲本所学，以折服党人。其气概抱负，似仿王阳明，立志未尝不伟大。惟性情固执，则与陈甫仁殊无二致。当讯问时，为甫仁引顾炎武、黄梨洲种族之辩，及春秋华夷各别之说，驳至无可回答。继而又以孟子学说相辩论，唇枪舌剑，剧烈异常。及甫仁引诵“纪功勒石张宏范，不是胡儿是汉儿”，而腔调游扬之下，骂及于秦之自身，遂瞪目惴息，气至面红耳热，不能言语；久之，始连呼此辈可恶，用手向案上大拍，致将茶盅碎落地下，悻悻退堂(秦后为党人之俘，参阅篇末附说三)。但陈君甫仁对于同志，绝不扳供，故无从株连。继查得在逃之严德明，有胞弟确廷，在水东街开设西药房，于是严密派人侦查其踪迹，此时诸同志尚无所知。梁镜球、李勉周与予等，因与确廷购置枪弹一事，常到该药房坐候，偶见数次有人来延医生，当下尚不在意，及归至中途，梁君忽以此事，认为可疑。缘严虽称医生，尚未大行其道，平时极少诊症。且来请医生者，何以并无病人同来，又不似延医之人，只问谁为医生，则其中必有原因可知。李勉周犹以为多疑，不肯遽信。予因与梁君共事较多，见其所测度者，均在情理之中，往往见微知著，如响斯应，自不敢不加意将事，步步留神。然而此时吾人以心问心，决不至有败事之错点，即有失败，亦断不在严确廷身上；盖其所办之事，均是居中介绍地位，从无自己经手负责者，又何至有意外之虞？至晚间，梁君坚谓泄漏事机；因回想与严德明临别之约，至迟三月初二，各物即须到惠，即物不到，而人亦应回，否则当有信通知；今已逾期，而杳无消息。此事关系及其胞弟确廷身上，自有一大原因，莫非在广州失事，牵连至惠州亦未可定。吾人如此忖测，抱一疑团，梁君遂乘夜往访其所经手运动加盟入党之哨弁、帮带等人。殊彼辈亦无所闻，只云拿获党人，随时皆有，即连日所杀者，均称是党人。盖清吏用极刑审讯，迫认党人以邀功也。此际吾人虽不得分毫消息，亦已将一切军用物品加意收藏，虽同志中亦无几人能得而知。果然不久，即得防营中人之详细报告，据称：因淡水秘密解到一党人，不肯扳供，秦提震怒异常，严令缉拿在逃之严德明及其胞弟确廷，殊连日不获，探知其家住在东江水口，遂派暗探水陆并进，以防免脱；而诸探又不识严面，于路逢人询问，伪为延医。适严确廷贸然而行，与诸探遇，一问即承，乃带之回署，秦提大喜，立即开堂，亲自讯问。讵秦一见确廷之面，即诧异指之曰：“此人不是真正革命党。”殊确廷答语，尤为奇特，出于一般人意料之外，竟公然高声急应曰：“我正是革命党，何得谓非？”两人先以此互相辩论，一方面坚不许可其为真正革命党人，一方面则惟恐他人不知其是革命志土，反将旁观诸人推入五里雾中，无从捉摸。此等审案奇异情形，实开从古未闻之创举。辩论久之，秦忽指确廷厉声问曰：“若是真正革命党，何以存有辫发？”严曰：“姑忍辱暂存，以办党务，而易于诛满奴也。”秦大怒喝令跪下作供，严笑曰：“士可杀不可辱，堂堂革命党员，安有跪人之理？”秦聆竟，久久向之点首，已而自语曰：“能说此言，自是人家好子弟，何不巴结上进，由正途而走，以期荣耀祖宗，乃反从逆作乱？”此时旁立一刑名老夫子，稔知革命党厉害，恐秦又以孟子学说，为人驳至面红耳赤，再闹笑话。因近前请曰：“军门当休息，交卑职细心审讯。”于是秦退。而此老巨猾，命人设立座位，延严坐下，细问同党何人，以作株连之计，并提陈甫仁至。殊两人从未谋面，素不相识，竟在公堂之上，患难之中，礼貌谦虚，互相请益，雍容闲雅，各道姓名，彼此始知所以在此会面之由。当下两君均不肯扳供，备受此老巨猾酷刑拷打；始则以砖将脚跟垫起，执巨木用力锤之，继则施以所谓吊包袱、抱板凳种种毒烈淫刑，莫不遍受，终不肯扳供一人。老猾至此，竟无计可施，只得监下。吾人闻此恶耗，以虽未扳供，仍立即通告诸同志，自行检点。中学堂内，因前次购有枪弹，各人常在后山树林间学习射击，立即传知，切戒停止，免启人疑。典煌因与梁镜球同志身负党中重要之秘密，是时身上，不离武器，刻刻警戒，互相约定：倘有不测，当与虏兵抗拒，或同归于尽，以身殉国，决不步陈、严二君之后尘。亡何，确廷之幼弟德辉，在家中已闻此事，惴息而来，访问情状。吾人见其虽属童年，极为活泼，且明白革命真理，遂直言其兄殉党之志已决，不必再望生还，况属同志，比兄弟更加密切，如有可救，自然设法，毋须局外关心。因恐满吏株连家属，命其随即回去，告知老父速避。惟水口距城数十里，是时各处俱无电话、公路，德辉来时，急步如飞，此际两腿已极疲敝，仍奋然曰：“吾足虽断，亦愿听教也。”因此一行，得以救出老父，免其横累囹圄之惨，抑亦幸矣！

五、运军械往广州与惠州城戒严  自陈、严两同志失事后，吾人处处留神，仍恐其受刑不过，于昏迷中供出同志姓名，不免旦夕悬念；而秦提对于此案，又极端注意严密推敲，致令欲得此中消息，非常困难。辗转访查，始悉两君并非羁押于寻常监狱中，而发交清军营严密管押。辗转相托，由一已加盟之哨弁，再设词请托，担任血海关系，始得以典煌一人与之见面。当下两君已知吾人来意，开口即谓无论如何，决不扳供，请诸同志放心奋斗，如不相信，可取砒霜送来，当含笑吞服，誓不皱眉，愿诸同志努力前途，不必以彼为念等语。自闻此言，一切悬疑，立时冰释，知两君禀浩气，秉丹心，早置死生于度外，吾辈后死同志，安能不为之五体投地耶？继而探知秦提，以拿获真正革命党，已去电广州报告，粤督张鸣岐命秦将两人解省。吾人聆此消息，认为有机可乘，立即分途发动，决调绿林数十，匿在城厢附近，给以短枪炸弹，于其落船时，在码头截夺。又恐军警林立之地或无间可乘，不能下手，一面又由陈经等，往东江下游磨盘角地面拦截。不料秦提早电广州，派一水舰抵惠，而用亲军营押解，悄然而去。吾人尚不之知，仍分途进行。诸绿林陆续方到，而城中忽然戒严，各处城门，均有防军检查行人出入。当时以情形瞬息变幻，实属莫明何故。继见军队调动，始知因陈经等统率绿林在下游截江查船，向每船巡视一遍，立即放行，并不劫掠，即行李亦未搜查；独遇当差者，间被殴斥，以此人皆奇之，然亦明知有革命党人在内，故举动离奇，但不知何事耳。城中闻之，以距离不远，是以立即戒严，及调兵往剿，则又散去矣。惟此次吾人所以后期者，皆缘交通不便，用是坐误事机，致丧我两忠良之同志，而莫可如何。吾人于失意之下，只得再行分别安置，以俟广州消息，待时而动。此际风声已紧，而贪功之徒，以害一党人，则官位立至。有黄某者，标营所谓千把总之流也，向秦提自告奋勇，希冀借党人之血，为染红顶戴之需。见中学诸生，出入往来，十九俱已剪发，揣摩秦提心理，以无辫者即是真正革命党，为迎合上官起见，遂向吾人极力侦查，知三江书院，为诸生出入最多之处。而吾人初时，亦曾假此为普通交际地点，因其地方广阔，且有后山，当购得枪弹时，往往在内便于试验，外间亦不闻声，因此各人常有到去。黄自发官梦后，常在附近闲行，吾人本随时留意者，一见其闪缩之状，即知八九。予常对各人言及，陈经同志则谓此等汉奸，非杀不可，决意引之入内，斧劈其首，而消灭之。寝而该探竟在铁闸外，伪售饼果，于是吾人之意遂定，一切均已分配妥备。乃梁镜球同志，主张不同，力加反对，谓其必不止一人，消灭形迹，恐难办到，倘有失误，殊于大局有碍；吾人已无证据，终是学生，彼辈又何从加罪？且惠州府徐书祥，日前曾到学堂训话，谓：外间以本堂诸生，剪发易服，十人而九，多疑为革命党，惟本府则深信非是，但飞短流长，人言可畏，务须少入城、勤求学为要。此件实为吾人最有力之保障。故梁君亦恃此而无恐。殊梁不害人，而终为人所累。彼以连日侦查，不得要领，遂转向严确廷方面设想，终查得梁君与严兄弟，出入同行，有特殊关系，遂捏造事实，请秦提下令密缉。幸得有戚属在提署当差者，密告于梁之老太君，吾人遂乘夜互商，要梁速避。偶值是时经费奇困，因近日接二连三，费去巨款，各同志已罗掘俱穷，于此生死紧急关头，竟赶办不及，无法筹挪。盖吾人自办党务，由始至终，未尝领用分文公款，所有一切购置武器及往来费用，均各人量力自备，而吾人本意，亦以举办各事，必须自行负担，独举义饷款，则由公家拨给；今遇此意外，时间急迫，梁君又不便出入，只得由典煌独自谒见其老太君，且陈需要之由。乃老人聆竟，并不惊异，只嘱小心为国一语，随偕典煌至店号中，取得数十元，转与梁君为避难之资。于是吾人彻夜不眠，议定炸弹制造所，暂且停止，以省经费；其联络防军任务，此后交由丘耀西同志负责。前李勉周个人捐购手枪十四枝，早经运到，遂决定由李子先同志伴梁君携带此枪往广州，以应诸同志之用。惟当此戒严之下，出入极难，然为党国，遑计危险，倘能胆定，则事在人为。查大东、大西两门，防兵检查较为严密，出入必搜，若水门则情形较缓，虽有兵把守，出城则未必搜查，转折而至大东门外，或可无事。且该探必以吾人此时尚不知密缉之令，断不注意及于船上。乃先改去学生装束，于未起程之前，取出十四枝手枪，抹拭一过，验为可用，尽实以弹，入一革囊盛好，由梁君携之先行；典煌与李勉周、陈经、李子先等，俱暗挟手枪、炸弹随于梁后，如有意外，防军一闻炸弹，必四散逃避，大可如在无人之境，决不至有分毫损失。吾人此际，精神—贯，向前迈进，气概雄豪，如龙出海，直过水门，果然一路平安。抵船之际，天色尚未大亮，觅得餐房时，招待人挽革囊入去，觉其重量，误为银元，特开一木柜，为之贮藏，吾等见之，匿笑不已。及船将开行，始互相珍重告别。回来之后，佥以少一勇于负责之人，深致叹惜。陈经则以当时梁不允杀此恶探，果贻今日之累，未免过于自恃，然而吾人此后更宜振刷精神，益加奋勉矣！

六、中学缴械之风波  自梁镜球同志被迫他往之后，吾人仍步步留神，惟恐恶探伺隙陷害。迨李子先送梁君往省回来，传命加紧预备，如接到暗码约定之电报，务须依正时间发动，毋得稍误。于是吾人必要入城，预先分配各项武器，以便随时应用。孰料诸人入城后，该恶探不知如何，竟能随之而行。吾人察觉后，低声互商，默念此时，不过侦察出入地点，以便忽然搜查而已。因迈步同向三江书院直去，一经入门，恶探随之而入，伪为游览。陈经同志因与答话，延之入室，故与周旋，高声呼茶，虚作款待，随即闲步而出，将房门倒扣。该恶探不虞遽然出此，仍未察觉，典煌立嘱看守书院人一齐出外，要下午方可回去。因此处房门，乃旧时物料，坚固异常，欲在内面启门，殊不容易，吾等遂急足分途，处置自己任务，放胆理妥，而随时可以应用矣。是日该探果待至午后方得出来，已不能图得分毫劳绩，反遭数小时之扣押，心中怀恨，莫可言宣，遂由贪功之念，转增报复之心。而是时广州风声益紧，影响所及，惠州更为加紧戒严，该恶探无可泄忿，竟向城内江家祠、东樵书院、王氏试馆等处搜查，惟一无所获。吾人以其智计俱穷，无能为害矣。不图忽得一恶消息，外间纷纷传言，谓中学堂藏有无数炸弹，旦夕即调大兵围搜；又有谓接得广州密电者。道路纷传，不一其说。而吾人则明知为恶探作祟，互相密议，有主张取制就之炸弹，全数运来，与之抵抗，而随即联合绿林起义者；因防军最惧炸弹，可不战而定也。终于征调不及，力量太薄，不应以有用之热血，洒于不当用之时期，国家大事，岂可负一时之气，仍以静候广州发动，于全局较为有利。惟各人在后山练习射击之巨树数株，为枪弹击得斑点如花，遂乘夜雇工锯去，以灭形迹。一面请监督转告府宪徐书祥设法解救，而免吃亏。原来监督早知此事，已报徐府向秦提交涉，自愿负担缴枪责任，不须提督派一兵一卒，免起误会，发生意外。惟秦提据探报，谓校内确藏有炸弹，非详细搜查，终不能信。嗣由徐府带同监督往谒，当面解释，谓当此戒严时期，人情汹惧，终日惶惶，假使查出炸弹，更骇物听，况监督日夜在堂，又非聋瞆，敢保决无此物。秦提尚在疑虑间，徐府以其终不见信，大有必要派队围搜之意，于是向秦提坚决声明，此事要自己办理。盖当日官场权限，文武两途，界线分明，不能混乱也。徐对学生，平时常称为程度优异，曾以此屡蒙提学使司嘉奖，称为办学有方之能员，居常亦夸示同僚；乃遇斯情况，不能不设法保全；又恐缓则生变，为先发制人计，立即命驾亲往学校。当行抵黄塘桥时(桥为西湖之风景堤，蜿蜒于校前，行尽始达校门)，吾人远见一行人马向本校而来，误为派兵围搜，皆大惊骇，因连日处于风声鹤唳、时刻悬心之下，仓卒间，遂至汹汹扰扰，混乱异常，同志中之热血沸腾分子，大多数倡言抗拒，号哨纷鸣，大呼归队。一时之间，荷枪实弹，纷纷向前警戒，亦有占据后山高地者。盖热烈分子，自加盟革命后，每闻枪炮之声，即怦然心动，满腔赤血，沸如潮涌，确有闻鸡起舞，直捣黄龙之概。此种心理感动，凡属党员，类多如是，况具有主义，正当盛气之青年，又安能免此？当时情形，极为紧张，待其执事员役行近时，忽尔锣声大鸣，始悉驺从之盛，乃徐府与监督同来，于是各将枪械急卸，此次明知不妙，纷纷藏匿子弹。而徐府一到，立即鸣钟，召诸生齐集正中大礼堂听训，其带来之差弁，遂分头将枪械取出，置诸头门树下，有收藏不及之子弹，被发觉一部分。当差弁报告有枪弹时，徐府点首不语，监督反面如土色。吾人知其此时心中难过，因向徐府声言，以少数枪弹，不过闲时取以玩弄，并无他意。想徐亦已知之，而不敢明言，彼此会意而已。看其立即将枪械缴交提督时，并不言及子弹，则袒护之心，已昭然若揭。自此事发生，不啻吾党在惠州方面革命之巨大损失。缘吾人原定计划，可以二十四小时内，将附近之绿林民军，聚集枪枝逾万，直迫府城，而以手枪炸弹，占据西门，则学生军数分钟之疾走(吾人曾经当为田径赛跑，以试验之)，即能里应外合，将府城占领，以号令各属。今失此基干之武器，不能不变更革命方策，而注意于四乡矣。

七、广州失败消息之传来  学校枪械被收缴之后，吾人以为从此可免恶探之注意，而随时放胆入城，亦无妨碍。不意行近西门，守兵忽散据四面墙隅，提枪相向，喝令站立，然后派一兵来搜查。当下遇此严重情形，只得折回，负气万分，群向监督交涉，始悉秦提以徐府所缴之枪，怪其每杆均磨擦干洁，比军营中所用者，尤为齐整，以此不满，认定有意外作用，仍令随时查察严防。吾人处于势力范围之下，亦莫可如何。适严德明间关秘密回来，欲领炸弹、手枪先往东江，听候举义。此际吾人以出入艰难，行动危险，只得请保管器械之同志来校商议。且已变更革命战略，改由四乡发动，各物仍贮城中，自是有损无益。正商议间，姚君雨平又派由日本回国之同志钟作新，赉龙毫券三千元到惠为动员费。于是决定分配各方负责指挥人员，先行出发预备，留丘耀西在城内指挥防营，以戴维基、潘绍勤诸人助之；严德明等往东江，李子先等则往罗浮山一带；陈经、林敏如等往白芒花、稔山；所有手枪、炸弹由城墙上传出城外，分别发给，即时运去。清吏虽名为加紧戒严，但程度低下，吾人日处虎口之中，而安如磐石。防军搜查，固不足惧，即专心一意与吾人作对之恶探，久已暗中互较手腕，相形之下，实亦不足当吾人之一盼。此时除附城存有枪弹外，而城中已一无证据，更加放胆出入矣。讵知吾人到过之处，即有军警入去查询，致令对于被扰之戚友，抱歉无似。可知此时侦探之多，更想见广州风云之险恶，秦提必有电讯，与之息息往还，而责成诸探严查，此辈平时尚且无中生有，兴波作浪，况在加紧戒严时期！但蠢如鹿豕之流，又安有智识与党人较高下哉？此际吾人布置已妥，专候广州消息一到，随时均可发动。至三月末日，忽然发现秦提简短怪告示一通，贴于学堂门首，略称：“大帮革党，胆敢于二十九日，向督署猛攻，抛掷炸弹，当即击散，斩获无算，地方安谧”云。吾人立即揭去，以为此乃官样文章，秦提故作恐吓之警告。盖从来颁贴告示，只在城门及大道通衢处，今乃贴于城外偏僻学堂之门前，显系一种特殊作用。迨至夜后，果得广州来电，只“父病故”三字，而无日期。于是咸大沮丧。盖此乃一种暗约，原别为病故、病重、病愈三种，后两种必系有日期，以示发动时间，惟“病故”一种，乃完全失败，无须发动，以存实力之暗约。不图竟得此不幸之消息！诸同志人人丧气，翌日不起床而告病假者，数逾大半，食堂尤为寂寞。各教职员平日亦知，只不便明言而已。盛气爱国之青年学子，无处洒其热血，势必至于如是矣。惟已经出发诸同人，应速通知，俾存实力，独陈经等距离较近，得以立即停止；至李子先等，已在罗浮山集有大队，其余仍在招集中，幸接消息尚早，当即分别遣散，独有一小部，开往象头山公干，直至数天后，方知散去，仍不至误事。其严德明等在东江集队，得不幸消息时，严以自身为清吏通缉之人，此际进退两难，当即派人来惠，拟领足枪弹，统率绿林，四处游击，藉作暂时安身之计；吾人亦以严之地位不同，允予照办。此后严在东江一带，与清兵抗拒两月，剧战数次，腿被弹伤，始出外埠。而惠城自四月后，戒严如故，恶探对吾人，尤为注意。忽然又发生秦提移文徐府，勒令本堂交出梁镜球同志之事，盖因严同志德明在东江与清兵作战，皇皇布告，清吏无如之何。谣传梁居中主持，秦提责诸探无用，悬赏购缉，遂媒捏及此，至令监督难于应付。嗣以梁为第一班次，已足十学期，何至留校，在外行动，虽父子亦不知，况属学生。以此详复，恶探亦无从再施其技。惟来日方长，诚恐不害不休，何以善后，且日前已将党人失败之告示，贴诸本堂门首，为从未见之创举，则其心中明指学生即是党人，已昭然如见，倘再不知机，势必酿成惨剧，于是群请监督，提前放暑假以避之。吾人连夕会议，订定各回乡间之联络运动，彼此分负责任，誓下绝大坚决之苦心，传播革命主义，普遍及于民间；监督即不放假，吾人亦自行离校。热血如潮，雄心一致，果得提前放假之愿。至本年九月间，吾人能起兵十万，活捉清提督秦炳直，胥系此次假期之力也。

附说一：陈经，字孝述，籍惠阳，惠州中学乙班生。辛亥按即宣统三年（1911）九月间，率革命健儿，与清兵混战于马安，进退数日，相持不下。适闻司令长有大队援兵开至，陈心一时顿壮，向敌猛冲，清兵大溃。陈一马当先，几生擒敌将陈德刚，直追至馒头岭。此时距县城(惠阳)仅十里，清兵见其人少，以大队迫之。殊援军尚未达到火线，不知何故，竟误会退却。此次司令长已非姚雨平，而易以陈炯明，当下遏止不住，迫得仓忙逃遁，偕参谋长邓铿，一直退至淡水墟。而陈经此时，尚与敌相持，见后援不继，且战且退。至夜后，随身只余数人，腿被弹伤，在一土山上略息。因连日战斗，疲乏异常，而子弹又罄，挥令从人先避，独坐于山坟上，清兵合围而前，陈忽发一炸弹，毙敌数人，而自身亦伤，终为清兵拥去，殉难于惠州府城。民国后，军阀擅政，等于遗忘，始由诸同志为之建亭纪念，乃当事人造一洋房于西湖小岛中，不久即圮。直至新旧军阀消灭后，国民党惠阳县党部与地方人士，以陈捐躯殉国，大义彪炳，足以模范后世，不应湮灭无闻，始重建一“留丹亭”于岛中，以为纪念。此亭与陈求学时之中学堂，隔一风景堤，可以相望。英灵不昧，果为诞生革命之母校，生色靡既也。

附说二：郭君守毅，名公楫，广东大埔人。留学日本时，遵孙总理之训，研究化学，专门制造各种炸药以备用，追随胡汉民先生等办事，一生为党驰驱。民国未成立前，因公由北平抵星洲，不幸被汽车在身上压过，致丧生命，人咸惜之。

附说三：辛亥暑假期间，惠州中学诸生，散处十县，对民众为有组织之普遍宣传，革命运动已达瓜熟蒂落程度。值武昌起义，诸生一致投笔从戎，各起革命军，会师救国。清提督秦炳直，率兵抗拒，我军竟被挫于馒头岭，陈经同志殉焉。诸同志大愤，再合军力战，奋勇直前，秦遂忙于应付，闭城待救；惟惠州天险，我军虽熟地形，仍难得手。适宋铭璜、梁定慧、麦庆莲三女同志在响水制造炸弹，运交丘耀西、梁镜球、黄宗宪、陈端甫、林敏如、林剑虹等，于东江下游，用计败退清将李世桂由广州援惠之大兵，轰破博罗县城，活捉县官蔡国英及管带多人，调得胜之兵，向惠助战。捷报飞来，我军心更壮，杀败秦之精锐部队亲军营，乘夜以严德明部会合外洋回国之同志，组编决死队，袭破归善县城，据之；与惠州府城距一水东街，隔江相拒。秦调炮队猛轰，我军不理，集大队绕攻飞鹅岭要隘。守将洪兆麟，见我军势大，为之夺气，不敢抗拒，立竖白旗投降。秦遥望旗旛已易，惶恐失措，知大势已去，与文案刘某相抱而哭，互约自缢，以报清廷。讵刘缢死，秦竟食言偷生，遣绅耆求降，许之，遂作我军之俘。惟惠州府徐书祥，廉明公正，人皆尊重，派兵护卫，并请其再为地方官，不愿，始赠金礼送出境。秦俘则由司令长给予千元而去。

【附注】本文录自《辛亥革命资料类编》（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出版），民国年间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