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湘(1757~1826年),字焕襄,号芷湾,梅县白渡镇象湖村人,是清朝乾隆、嘉庆、道光年间杰出诗人和书法家,亦是一位廉洁爱民的清官,被称为“岭南第一才子”,名列“梅州八贤”之一。他曾经2次到惠州,一次是在乾隆五十七年(1792),他在广州参加广东省乡试,中解元后,应惠州知府伊秉绶的邀请来惠州作客,题丰湖书院匾额和对联:“人文古邹鲁,山水小蓬瀛”。另一次是在中进士后的嘉庆六年(1801),应惠州知府伊秉绶的聘请,出任惠州丰湖书院山长,次年底离任。宋湘在任丰湖书院山长期间,写有《丰湖漫草》和《丰湖续草》2本诗集,集中有很多诗歌表达了他对苏东坡无比敬仰之情。
苏东坡是我国的文艺多面手。在散文方面,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在词方面,他是豪放派的开山祖;在书法方面,他是我国四大书法家之一,在宋代则名列第一;在绘画方面,他与其表兄文与可画竹,是著名的一个画派,叫做湖州派,也是中国文人写意画的中坚;他还是一位医学家、气功师、美食家、酿酒师、农田水利专家。所以受到历代文人的尊敬。他具有牢固的民本思想,不管是为官还是遭受贬谪,一生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受到了老百姓的尊敬。他于北宋绍圣元年(1094)被贬谪到惠州,在惠州度过了二年七个月的艰难岁月。尽管他在惠州缺衣少食,经常需要他人救济,但他为了解决惠州百姓生活上的困难,竟然慷慨地捐出了皇帝赐给他的犀带来帮助修东新桥;动员弟媳捐出皇后赏赐的私房钱来帮助修西新桥,还积极推广先进农具秧马和水碓磨。当他得知自己不能北归中原时,便倾囊在白鹤峰修建了自己的房子。想不到只住了2个月,又被贬往天涯海角的儋州。苏东坡在惠州时与惠州百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与邻居翟秀才、林婆友好相处,已成为佳话。
宋湘是清代一位有抱负的著名诗人,和历代的文人一样,对苏东坡的为人和诗名非常敬重。所以,他到惠州后,尤其是在第二次到惠州后,便瞻仰了苏东坡寓惠遗迹,和志同道合的文友举行苏东坡生日纪念会,然后把自己在仰苏活动中的感受写成诗歌,表达了他对苏东坡的敬仰。在宋湘的寓惠2本诗集123题201首诗赋中,其中涉及到苏东坡的就有19题31首。尤其是他一到惠州和即将离开惠州时,都把瞻仰苏东坡故居作为大事来做,尽了自己是苏东坡追随者的一份情谊,可见苏东坡在宋湘心目中的崇高地位。
一、宋湘仰苏情结的引发方式
(一)通过瞻仰苏迹进行颂苏
1.瞻仰苏东坡的白鹤峰故居写诗缅怀
白鹤峰故居,是苏东坡贬寓惠州时倾囊而建的。自从苏东坡的家人离开惠州后,惠州人就把它改名为东坡祠,以作永久纪念。数百年来,东坡祠是全国各地文人雅士、普通百姓仰慕的地方。明代杨载鸣先生在《东坡祠记》中就写道:“惠之父老儿童,游歌于此,士大夫燕尔于此,行部之吏,四方宾客,过谒者未尝不极目兴怀也。”[1]93可见苏东坡在当时人们心目中的影响和地位。
宋湘到惠后,曾在嘉庆六年和七年2次瞻仰了苏东坡故居并写诗缅怀。第一次写有《白鹤峰谒东坡先生故居四首》,写自己在东坡遗像面前肃立膜拜,与苏东坡相比,“我生亦丙子”,感到内疚,并对惠州知府伊秉绶重修东坡故居的功德高度赞扬[2]20-24。第二次写有《白鹤峰东坡先生故居后六首》,主要对东坡遭遇的同情,赞颂了苏东坡是一个难得的“奇才”。
宋湘和当时的文人一样,只要一看见苏东坡的画像,就会肃然起敬,他曾写了富有禅意的《题东坡笠屐图》诗:“笠屐之外是须眉,须眉之外又是谁?人识百东坡是一,不识东坡并无一。此是东坡笠屐禅,请参此屐并此笠。”[2]148对东坡的人品高度赞扬。
2.游览西湖中的苏迹,有感而发
宋湘在其《丰湖漫草》中的首篇《湖居十首》中,就写有他游览苏堤、西新桥和六如亭的感受:“日日苏堤上,游人语不休。两桥成故事,一带有千秋。”[2]12意思是说苏东坡当年带领惠州百姓修筑的苏堤、西新桥,是后人永远也谈不完的佳话,评价可谓高矣。
宋湘登上合江楼,则想到苏东坡当年住在这里的惬意情景,想到东坡那气势恢宏的《寓居合江楼》诗,因而在《登合江楼即用东坡先生寓居韵》写下这样的诗句:“此是东坡一杯处”,“江上新诗吟信美”,“千年流水无故新,代代今人望古人”[2]26,赞扬苏东坡是后人敬仰的楷模。
宋湘在乾隆五十七年(1792)来惠州时,祭拜过一次苏东坡的侍妾王朝云墓,嘉庆六年到惠后再去祭拜,并写有《重过六如亭题壁三首》,说苏东坡把王朝云葬在惠州,令人敬重:“一骨何难共北归,东坡心事太深微。”“白鹤峰前自故居,寓公魂魄近何如?年年社饭思量甚,莫问东风草满圩。”[2]28
(二)为苏东坡的“德有邻堂”砚写歌
惠州知府伊秉绶在维修东坡故居时,在洗墨池中意外地发现了一方墨砚,此砚制法古朴,其背面刻有“德有邻堂”和“轼”字的印章。当时,伊秉绶非常高兴,马上请宋湘、冯敏昌、翁方纲等人来吟诗作对以资庆贺,宋湘就写了一首长达80句、551字的古风《德有邻堂砚歌》,盛赞此砚伴随苏东坡在惠州的生活:“绍圣年间公过岭,始开此堂高以崔。此堂此砚不寂寞,和遍陶诗浮一杯。有时亦或赋江月,有时亦或题岭梅。兴阑爱看墨蛟舞,隔篱呼取翟秀才……”[2]63
(三)离惠前,特地拜东坡生日写诗一首
农历十二月十九日是苏东坡的生日,宋湘与知府伊秉绶等六人拜祭东坡生日,写有诗一首《十二月十九日同阴青原、张贤仲、张南山、陈仲卿至归去来堂,拜东坡生日》,诗中具体写了他们参拜的情形:“海云微黄海日起,瓣香来拜东坡子。高朋二张而一陈,主人汀州伊刺史。作画更有老阴铿,摹出唐寅一张纸。悬之高座笠屐动,一毡六人同拜跪。主人以我长稍前,那敢吟坛执牛耳?作诗记事后诸贤,病手颤摇摇不止。诸贤笔笔摹东坡,师前弟子礼应尔。”[2]235此诗具体形象地记录了他们拜祭东坡的情形。
(四)遇到与苏东坡相同的生活经历,忍不住要写诗
1.看见丰湖的藤菜,想起了苏东坡当年在惠州的艰苦生活
苏东坡寓惠期间,生活非常困难,曾有无米之炊之困而采摘丰湖的藤菜来充饥。但苏东坡为人非常乐观,曾说:“丰湖有燕脂藤,味滑美,大类莼。”并在《新年五首》中的第三首中写道:“丰湖有藤菜,似可敌莼羹。”[3]2182宋湘在游西湖时,亦多次提及藤菜:“藤菜家家足,山茶户户储。”[2]10“藤菜高围屋,槿花明出墙。顿顿苏玉局,家家黄四娘。”[2]45“有妇贫能酿,无邻德且孤。何时风雨夕,藤菜煮丰湖。”[2]50说明当时惠州许多居民都效法苏东坡,吃起藤菜来。此时的宋湘,显然是“爱屋及乌”了。
2.看见梅花,想到苏东坡对梅花的特殊感情,写诗咏怀
苏东坡刚到惠州,在松风亭下看见梅花盛开,就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在15年前被贬到黄州时,在春风岭上见到梅花的情景,有感于自己的身世,写了《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风亭下梅花盛开》,不久又写了《再用前韵》和《花落复次前韵》咏梅花诗,盛赞梅花的高洁脱俗。宋湘在西湖看见梅花,亦想到苏东坡对梅花的特殊感情,有感而发,写了《咏所居花木殆遍,而梅花开日,病中过去,聊用东坡松风亭下梅花盛开诗韵补题》,借苏东坡的诗韵来抒自己的胸怀。
3.仿苏东坡诗的题材或形式来写作诗歌
苏东坡当年在惠州时写有《小圃五咏》[3]2156诗,诗中赞美了人参、地黄、枸杞、甘菊和薏苡的美好品质,宋湘写了《小圃杂咏五首》[2]55,写的对象是蔓豆、芭蕉、盘兰、盘菊和竹不生,这显然是仿照了苏东坡的写法。苏东坡在惠州时的咏史诗,计有:《和陶咏二疏》、《和陶咏三良》和《和陶咏荆轲》[3]2183,而宋湘亦写了《读史》[2]215和《咏荆轲》[2]218,这显然也是仿照了苏东坡的写法。还有,苏东坡写了《雨后行菜圃》[3]2161诗,宋湘在《湖居后十首》中的第十首中写道:“雨后起行菜,菜鲜花复黄。”还有,苏东坡在《江郊》[3]2083诗中写了他在东江垂钓之事:“意钓忘鱼,乐此竿线。优哉悠哉,玩物之变。”而宋湘就写了《把钓》诗,说自己在钓鱼的时候无所用心,“一竿无暑到,久坐得心冥。花刮见鸥戏,水凉闻草馨。”[2]179这显然也是按苏东坡的题材来写作的。
(五)给自己的诗歌结集时对苏东坡作充分的肯定
嘉庆六年岁末,宋湘将自己在惠州丰湖所写的诗歌结集为《丰湖漫草》出版,他特地写了一篇序,对苏东坡作了充分的肯定:“惠州西湖,以东坡先生得名。……东坡以后,统名西湖,今称丰湖者纪寓也。”[2]8
二、宋湘仰苏诗作的思想内容
宋湘寓惠期间写作的仰苏题材的诗作,题材虽然只有一个,但其思想内容是十分丰富的,主要表现在这几个方面:
(一)高度评价了苏东坡贬寓惠州后对惠州带来的巨大影响
最为明显的,莫过于他在《丰湖漫草•叙》中说的:“惠州西湖,以东坡先生得名。水之清不如杭,居然水也;湖之广不如杭,居然湖也;湖上之长林丰草名亭杰阁不如杭,居然长林丰草名亭杰阁也。颍之西湖吾未见,见杭之西湖矣,不能废惠之西湖也。……湖故二,曰丰曰鳄,东坡以后,统名西湖,今称丰湖者纪寓也。”[2]8
宋湘的这段话有二层意思:一是说,惠州西湖有五个湖,其中在城西部的是丰湖和鳄湖,而丰湖是最大的,所以人们一直称为丰湖。自从苏东坡来到惠州后,是他率先把这些湖统称为西湖。其二是说,惠州西湖的出名是因为苏东坡,这是名人效应带来的结果。他分析说,惠州西湖的水没有杭州西湖清,湖面没有杭州西湖广,湖上的名亭杰阁、名贵的花草也没有杭州西湖的多,为什么惠州西湖也那么出名呢?就是因为苏东坡生活在惠州西湖,他给惠州带来了巨大的文化效应。正如与宋湘同时代的归善县令林君惠说的:“人间何处无山水,自有名贤即改观。”[4]49所以,宋湘的这一分析是合情合理的,既是历史结论,也是宋湘对苏东坡敬仰之情的自然表露。
另外,宋湘在很多诗中都对苏东坡寓惠的影响作了高度的评价,如:“日日苏堤上,游人语不休。两桥成故事,一带有千秋。”写出了后人世世代代都不忘苏东坡为惠州人民修建苏堤和西新桥的功德。“长江在北户,青山满墙头。青山自万古,长江亦千秋。先生不到此,荒荒空一丘。当时事已过,何必重怨尤。请看题诗处,江天如许悠。”(《白鹤峰谒东坡先生故居四首》之三)[2]23这里的“长江”,是东江;“青山”,是白鹤峰。宋湘的意思是说,如果不是苏东坡被贬到惠州,在白鹤峰上修建了自己的房子,那这么好的地方也只能是一座荒芜的山岗。还有,“白鹤峰前一片云,东新桥下千年水。千年流水无故新,代代今人望古人。”[2]26说苏东坡是“代代今人”仰望的楷模和崇拜的对象。还有,“世人生日伐钟鼓,东坡生日无歌舞。只有生前酒一杯,且浇东坡作诗肚。东坡生日亦可怜,后人思之七百年。七百年中彭殇尽,香烟一缕东坡前。髯若有知髯应喜,天下人心长不死。后世若有忧患人,请看东坡则如此。”(《又作索墨卿先生和》)[2]238“髯”,两腮的胡子,也泛指胡子。相传苏东坡的胡子很长很浓,很有个性。清代魏学洢在《核舟记》中就写道:“中峨冠而多髯者为东坡”,说明胡子很浓就是苏东坡的特征。宋湘还说:苏东坡去世已经700年了,在这700年当中,长寿的人都死了,可是,在苏东坡遗像面前还是香火不断。从这些诗句可以看出,宋湘对苏东坡的评价可谓高矣。
(二)对苏东坡的人格十分敬佩,决心以他为榜样
宋湘除了敬佩苏东坡的文学天才之外,对苏东坡的人格非常敬重,尤其是对苏东坡善处忧患的“超然物外”的精神,更是敬佩不已。他在《题东坡笠屐图》诗中说:“此是东坡笠屐禅,请参此屐并此笠。”为什么要“参”这个“笠”和“屐”呢?原来,这个“笠”和“屐”就能够充分展示出苏东坡的这一思想特征。此幅笠屐图是由琼州赐进士钱选舜画的,他在图中有文字说明:“东坡在儋耳。一日访黎子云,途中遇雨,从农家假笠屐著归。妇儿争相随笑,群犬争吠。东坡曰:‘笑所怪也,吠所怪也。’觉坡仙潇洒出尘之致,数百年后,犹可想见。”为什么苏东坡会自说“怪”呢?原来,苏东坡是中国文化史上少有的双“学士”:端明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官位也很高,在朝廷做过兵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一下子形同农夫,且头带竹笠脚踏木屐,能够说不“怪”吗?但苏东坡不以为意,还非常乐观,与儋州的百姓尤其是黎民交朋友,经常互相来往,还教他们诗文。这不就是“潇洒出尘”吗?所以,宋湘非常喜欢这幅东坡笠屐图。
基于这种认识,宋湘在谒拜东坡故居时就十分虔诚。他在《白鹤峰谒东坡先生故居四首》中之一首就写道:“晨起支尺筇,来上白鹤顶。崇皆可百级,道高心已领。入门拜堂前,遗像肃高冏。焉知神似不,指月得其影。平生未见心,已见不敢请。下堂复升堂,徘徊见遗井。”特别是诗中的这2句:“入门拜堂前,遗像肃高冏”,“下堂复升堂,徘徊见遗井”。可见宋湘是怀着十分虔诚的心情来谒拜苏东坡故居的。
宋湘不仅是敬仰苏东坡,他将东坡作为自己做人的榜样。他说;“愧吃惠州饭,我生亦丙子。”(《白鹤峰谒东坡先生故居四首》之四)[2]24意思是说,苏东坡出生在丙子年,自己也是出生在丙子年,但自己各个方面都远不如东坡,深感惭愧。同样,他在《十二月十九日同阴青原、张贤仲、张南山、陈仲卿至归去来堂,拜东坡生日》诗中写道:“我今生年四十七,当时赤壁髯年纪。更无人谱鹤南飞,江上谁为吹笛李?同生丙子亦枉然,再拜髯前应愧死。”[2]235这几句诗暗引了苏东坡被贬黄州的史实:东坡47岁那年,和友人多次游览黄州赤壁,并写下了传颂千古的二赋一词(前、后《赤壁赋》和《念奴娇•赤壁怀古》)。宋湘自愧不如,说是“应愧死”,再一次表白了愧对东坡的意思。
由于他有了这种思想,所以他日后到云南为官时,就以苏东坡为榜样,为当地百姓做了很多好事,如在曲靖属地马龙州时,他捐出自己的薪俸购木棉及五百架纺车,教当地妇女纺织。直到现在,当地人仍将棉布称为“宋公布”,受到百姓的好评。所以,他在晚年的《黄鹤楼题壁》诗中写道:“ 我行何止半天下,此去休论八督州。 多少烟云都过眼,酒杯多置五湖头。”其中“八督州”就很说明问题。是不是他当过八个州的州长呢?没有。原来,他也是暗用苏东坡的生平典故。苏东坡一生曾任过八个州的太守(州长):密州、徐州、湖州、登州、杭州、颍州、扬州和定州。这两句诗显然是宋湘以苏东坡自况,觉得自己也和苏东坡差不多了,在诗坛上有一定名气,也是行遍“半天下”的人,为百姓做了很多好事,得到百姓认可,这是宋湘晚年的自豪之言。可见苏东坡人格魅力对宋湘一生影响之巨大。
(三)对苏东坡的遭遇深表同情
宋湘对苏东坡晚年的遭遇十分同情,并为之愤抱不平。这一思想主要表现在《白鹤峰东坡先生故居后六首》之中。他在第一首中写道:“古瓦千年在,奇才一相难。半生多请郡,万里此镌官。有德邻聊卜,无邪思自看。客心私淑地,一过一凭栏。”[2]118宋湘认为,苏东坡是一个“奇才”,但是,却不能做宰相,一生大半时间只能做个地方官,晚年还被贬谪到离京城万里之外的惠州。在第二首诗中又写道:“文字真何罪,君王况未疏。逼人吟过岭,许我和移居。田舍悬阳羡,樽罍迫岁除。所欣方太守,诗走尚蜗庐。”[2]119这首诗的意思是说,文字真的有罪吗?况且当时皇帝还没有疏远他,宰相章惇就逼着东坡南迁到惠州来了。这样,东坡就只得将儿孙安排到阳羡(宜兴)居住了。到了年关,东坡的酒樽也空了,无酒可饮。幸得方子容太守对东坡很好,还可以让苏东坡在蜗居里面写写诗。第三首:“难弟循州住,佳儿白水游。天涯忠孝伴,楼外月人留。父老悬青史,林婆识白头。独怜新井溢,明日已琼州。”[2]121这一首又说,东坡的弟弟苏辙也落难被贬到循州(龙川),东坡由孝顺的小儿子苏过陪伴着,东坡在惠州建了新居,与邻里关系很好。可是,很快又被贬谪到天涯海角的琼州去了。这些诗句都对苏东坡的遭遇充满了同情。
还有一首《又作索墨卿先生和》,也是写出了宋湘对苏东坡不幸遭遇的同情。“东坡好事老不辍,往往自作生日诗。黄州以后殆为例,惠州丙子亦微词。琼州生趣尤草草,新篇远寄雷州道。自寿兼思寿子由,佛供殷勤缄海岛。此髯不呆亦不痴,苦中作乐乐何为?纳纳乾坤孑孑我,磨蝎赋命当尤谁。”[2]238“魔蝎”,又称“摩羯”,星宿名,是象征着冬天开始的星座。正因为如此,旧时迷信星宿命运者,认为平生常受挫折者为魔蝎命。宋湘在这首诗中,通过苏东坡在黄州、惠州和儋州三个贬谪地自作生日诗的情形,代苏东坡向世人发出了“在这浩瀚的宇宙中,而我却孑然一身,非常孤独,难道是命运安排的么”的呼喊,真可谓是苏东坡的隔代知音。
三、宋湘仰苏诗作的艺术特色
(一)缘事而发,直抒胸臆
上面笔者已经具体阐述了宋湘仰苏情结的引发方式,由此可以看出,宋湘是在参观苏迹或是联想到苏东坡的有关事情才写出了这些诗歌来的。因此说,宋湘的这些仰苏诗歌都是缘事而发或是有感而发的。纵观历代诗人在歌咏惠州西湖的咏苏诗中,都是缘事而发的,但直抒胸臆的不太多,这就是宋湘诗独特之处。这一特点,是由他的创作思想所决定了的。他说:“我诗我自作,自读还赏之。赏其写我心,非我毛与皮。人或笑我狂,或又笑我痴。狂痴亦何辞,意得还自为。”[2]115他在《说诗八首》之一还说:“三百诗人岂有诗,都成绝唱沁心脾。”他认为,写诗就要“写我心”,只有从自己心胸中奔涌出来的才是好诗。所以他经常对自己的诗歌进行“自读”和“自赏”,并觉得越读越有味。所以他说“意得还自为”。实际上,宋湘的这一创作思想,和苏东坡的也有继承关系。苏东坡早就说过:“文以达吾心,画以适吾意”(《书朱象先画后》)[5]2211,还说:“诗从肺腑出,出辄愁肺腑。”(《读孟郊诗》)[3]797都是强调诗文是作者思想感情的流露。从这一点来看,宋湘与苏东坡也有师从关系。现将他的诗作与前人的作一个比较。
宋湘之前的文人在歌咏惠州西湖时兼咏苏东坡的诗歌很多,现举数例:
1.左瞰丰湖右瞰江,五峰出没水中央。峰头寺寺楼楼月,清煞东坡锦绣肠。[4]5
杨万里(南宋):《咏西湖》
2.……惠州西湖岭之东,标名亦自东坡公。绍圣已非元祐日,惠州岂与杭州同。东坡寓惠凡三祀,有诗一百七十二。空将藤菜敌莼菜,江月才留二百字。万里投荒白发臣,栖栖数口合江滨。却为湖中了公事,故令岭外苦行吟。行吟岂是湖山主,不放西湖入佳句。逐臣幸饱惠州饭,敢向湖山添口语。东坡东坡真可悲,磨蝎辰逢绍圣时。脱离刀几全余息,领略湖山不在诗。湖山之灵更有说,东坡先生果奇绝。……[4]17
张萱(明代):《惠州西湖歌》
3.玉局文心绝代无,天教到处领西湖。不缘浪迹频迁谪,争得蛮乡入画图。秋色断桥连嶂起,寒鸦古木一亭孤。罗浮道士今何在,月出山空似可呼。[4]18
魏浣初(明代):《西湖》
4.我爱西湖好,坡公亦泛舟。轻桡天上过,慢桨月中浮。客思清如水,诗怀淡若秋。炎方多丽景,幸不负南游。[1]349
俞九成(清代康熙年间):《西湖》
上面所引的四则诗歌,都和赞颂苏东坡有关。第一则,杨万里是说惠州的风景很美,令东坡高兴,令东坡禁不住写文章。第二则,被光绪年间的《惠州府志》取为惠州西湖的代表作。张萱在诗中肯定了惠州西湖之名起于苏东坡,还概括了他在惠州的生活,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高度赞扬了他的才华。第三则,魏浣初亦高度赞扬了苏东坡对惠州的贡献,使惠州、惠州西湖这蛮荒之地也成为名胜。第四则,只不过是俞九成通判在坐游艇游西湖时想到苏东坡,并无深意。所以,这四则诗歌都没有写出诗人在此时此刻的真实感受的。而宋湘的诗歌,则是抒写了他在瞻仰苏迹时的真实感受的。如《白鹤峰谒东坡先生故居四首》中之一首中写道:“晨起支尺筇,来上白鹤顶。崇皆可百级,道高心已领。入门拜堂前,遗像肃高冏。焉知神似不,指月得其影。平生未见心,已见不敢请。下堂复升堂,徘徊见遗井。”宋湘把自己瞻仰苏东坡故居时的动作、思想活动写得多么细致。读了这首诗,你就可以想见宋湘参拜东坡故居的肃穆、崇敬的形态。此种例子还有一些,不必多举了。所以,这是宋湘西湖诗中咏苏东坡的特点之一,是与前人诗歌不同的最大特点。
清末著名的学者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了著名的“境界”说,提出了“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6]371还说:“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娇柔状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诗词皆然。”[6]373王国维的这一理论,和宋湘的“我手写我心”是一致的,都是强调要写出“真景物”和写出自己的“真感受”。所以,用王国维的这一论述来评价宋湘的诗作,是最恰当不过的。宋湘就是通过直抒胸臆的手段来达到这一艺术效果的。所以,光绪《嘉应州志》卷二十三《宋湘传》中评价他的诗歌艺术特点是:“湘襟怀豪迈,下笔具倜傥雄奇之慨,诗磊磊落落,从真性情坌涌而出,自成一家言。”
(二)暗引手法的运用
所谓暗引,就是不明显的引用,不指明引语的出处,把引语和自己所说的话融合在一起,表面看不出是引用。这种修辞手法,能使自己的作品增加思想内涵,思想性更为深刻,可读性更强,更耐人寻味,这实际上是一种写作技巧。宋湘的西湖诗中,有很多作品就具有这个特点。如前面引用过的《小圃杂咏五首》,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宋湘是仿照苏东坡的《小圃五咏》来写作的;《咏荆轲》,也是仿照苏东坡的《和陶咏荆轲》来写作的;宋湘的《把钓》诗,也是取苏东坡在《江郊》诗中所说的“垂钓”事写的。其余的就不一一列举了。宋湘这样写,其目的当然是增加他的作品思想内涵,让读者产生丰富的联想。另外,这样的作品也肯定能让读者悟出他是苏东坡的崇拜者、“粉丝”的意思,让读者在阅读时能够理解他的深意,并产生了兴趣盎然的阅读效果。
(三)语言朴实无华,再现东坡晚年的平淡诗风
宋湘的诗,绝大多数是用明白如话的语言来写的,其咏苏的诗作也不例外。如:“少小爱古人,文章杜与李。余子自卓卓,先生三而已。李杜不南游,私公如桑梓。翟生亦何缘,林婆良独喜。”[2]24(《白鹤峰谒东坡先生故居》)这几句诗,只要弄清楚“卓卓”、“桑梓”、“翟生”和“林婆”这几个词就可以了。其实,这几个词也是普通的词语,不会费解。又如:“朱楼带水何悠哉,荒荒万点青山开。此是东坡一杯处,聊复一中披襟来。江上新诗吟信美,楼中老人呼不起。”[2]26(《登合江楼即用东坡先生寓居韵》)这几句诗几乎全是用口头语言来写作的,只要对苏东坡寓惠的事迹有所了解,就完全可以读懂。其余的就不多举了。
为什么宋湘喜欢用明白如话的普通语言来写作诗歌呢?这与他得益于客家山歌的滋养有关,得益于苏东坡推崇的“平淡”的诗风有关。
先说第一点,客家山歌对他的影响。宋湘的家乡在广东梅县,梅县是典型的客家地区。这里至今仍广泛流传着客家民歌,也就是客家山歌。客家民歌的基本特点是:其样式类似诗歌中的七绝,每节四句,每一、二、四句末字要押韵;在表现手法上具有赋、比、兴的特点,以及运用比喻、拟人、谐音、双关、叠字、叠句等手法。但,其语言肯定是通俗易懂的,因为山歌是唱给文化层次比较低的老百姓听的,故文字不能太雅,意思也不能太晦涩。宋湘生活在客家地区,受到客家山歌濡染。况且他从青少年时期开始,对客家山歌的爱好就一直没有中断。值得一提的是,乾隆五十一年(1786),宋湘受其好友陈德伟之邀请,到陈的家乡兴宁县石马乡刁田学堂任教,闲暇之余两人常到民间采风,他们根据当地发生的一个爱情故事,创作了一首长篇山歌,在当地传唱,深受好评。所以,他到了惠州之后,仍写了《西湖棹歌十首》这种带有渔歌性质的诗歌和带有民歌风味的《菊赞四章章四句题四菊帧》。由于他有着深厚的民歌功底,所以形成了他诗作中语言流畅,通俗易懂,以白描见长的诗歌风格。
又由于宋湘敬仰苏东坡,他曾说过,在写作上他非常敬重杜甫、李白、韩愈和苏东坡这四位诗人,他说:“少小爱古人,文章杜与李。”在《说诗八首》中又说:“学韩学杜学髯苏,自是排场与众殊。”他还专门写了《与人论东坡诗二首》。毫无疑问,他是认同苏东坡晚年主张和践行的“平淡自然”诗风的。而平淡自然的诗歌,其语言肯定是用通俗的语言来写作的。用苏东坡的话来说,就是要用“常言”来写,但又要求能够表达出深意来。苏东坡曾说过:“街谈市语,皆可入诗,但要人熔化耳。”(周紫芝:《竹坡诗话》)[7]283还说:“凡文字,少小时须令气象峥嵘,彩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绚烂之极也。”[5]2523这就说明,“平淡”的语言意思并不平淡,而是“绚烂之极”。其中客家山歌的语言就符合苏东坡说的“平淡”语言的特征。这样,宋湘用这明白如话的语言来写诗歌,就毫不奇怪了。所以,宋湘的诗歌风格也体现了苏东坡晚年推崇的平淡自然的艺术风格。
最后,还需要说明一点的是,宋湘的诗歌能够写得这样好,和他的创新精神是有着密切关系的。他在《答李尧山詹簿寄画竹》诗中说道:“我生作诗不用法,纵横烂漫随所之。”宋湘所说的“作诗不用法”,并不是说写诗不必讲究方法和技巧,他的意思就是当代著名作家巴金所说的“创作的最高境界就是无技巧”的意思。他虽然要“学韩学杜学髯苏”,但,他决不是对他们亦步亦趋的,而是“我手写我心”的。实际上,这一思想也是对苏东坡的继承。苏东坡在《石苍舒醉墨堂》诗中就说过:“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3]236苏东坡和宋湘所说的“无法”,以及巴金说的“无技巧”,意思都是一样的,都是指艺术技巧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进入到“化境”。当然,这种“化境”肯定有创新的意思。于这一点,只能另作论述了。
从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宋湘的诗作也好,还说创作思想也好,都可以看出他对苏东坡怀着无限敬仰的情怀。
参考文献:
[1]张友仁编著.惠州西湖志[Z].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
[2]黄柏能编著.宋湘寓惠诗赋译注[M].北京:中国言实出版社,2011.
[3]苏轼.苏轼诗集[C].北京:中华书局,1982.
[4]惠州市惠城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惠州志•艺文卷[Z].北京:中华书局,2004.
[5]苏轼.苏轼文集[C].北京:中华书局,1986.
[6]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第四册)[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7]颜中其.苏轼论文艺[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