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过的历史如果不直面忏悔道歉，创伤的灵魂将永远无法归来。

——引子

电影《归来》真的来了，每一个从电影院归来的观众，心情都不一样，看看铺天盖地的影评和吐槽，就能感受到这部影片掀起的情感涌动。一部分侧重于谈导演的状态，一部分人谈电影技巧手法，一部分人侧重于同类主题电影的比较，等等。而我，一开始，就沉浸在电影故事本身。在影院，我哭得不算厉害，默默流泪，心痛阵阵。

影片讲述了犯人陆焉识逃跑回来想与妻儿相见一面，因为女儿告密，陆焉识与妻子冯宛瑜只在天桥遥相呼喊擦身而过，尔后平反归来时，发现宛瑜失忆，回避女儿。老陆用尽各种办法想唤醒妻子记忆，未果，两人以爱相伴温暖余生。作为“文革”背景的电影，这故事不新鲜，爱情也不新鲜，历史也不新鲜。但是影片真正“刺激”了观众，这在于电影的留白，在于电影的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是编导的定位，我没看过原著，不知原著作者的意图。

毫无疑问，故事突显在外的是爱情。朴实，深沉的感人爱情，这种情感充满了整个影片，到达极致，虽然很无声。然而，影片底部的最浑厚宏大的背景是什么呢？都知道，是“文革”的那段历史。当我们把视线拉远，再拉远，我们就会看到，爱情只是这个电影上的一朵耀眼的花朵，而主题是历史。影片是以文艺的方式再现历史，是对历史的质问，是对历史的寻找，是对历史的疗伤。

那段历史深重而压抑，即使影片中特意整了几个笑点。其实笑点只是一种黑色幽默，笑两声就会哭出来的那种。

我们可以试着站在冯宛瑜的立场，看看在她的心理，为什么陆焉识一直还没有归来。心因性失忆，失忆是她的选择，是她的抗争，当然，也有她对自己当时没有勇敢开门的小小自责。一个痛苦无助的人往往在事件过后出现自责心理。她很倔强，很执拗，演绎着对爱情的坚守和忠贞。我们不怀疑她的爱情，但是，让人心痛的是，她以“折腾”爱情的方式来抗争历史和命运（陆焉识无意成为她的搭档），这是人性中最坚强的信念使然，她表面疯疯傻傻，内在人性中那恒久的精神与勇气傲然于世。她使出所有的劲头来折腾她的爱情，却回避近在眼前的亲情。“文革”时代的亲情，丹丹所代表的女儿是那个时代红卫兵的微弱并转化的形象，纵使很弱了，但是她一出现，那眼神那动作那语气，就足够让人害怕那些扭曲了人性的红卫兵们，足够勾起沉痛的记忆。他们是自己的儿女，这里是逃不掉的亲情，但是，那个疯狂的年代，亲情消退，他们成了被下了魔咒的暴徒，他们成了失去独立思想和人格的机器，他们是一代迷失人性方向的孤儿。甚至，他们还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错了。如丹丹，“文革”结束了，还在自己的梦中，在“红”色的梦中，她穿着“红色艳丽”的衣服跳着最爱的舞蹈，她不知道这身“红”背后的力量正是父辈们灰蒙蒙人生的杀手。这个镜头，是让人一下子痛得滴血的瞬间，是影片传递内容最关键之处。一面是最亲最爱的女儿，一面是迷失彻底的小恶魔。甚至，他们自己偶尔迷失，或是麻木，或者只能在心里默默发问，问上苍，为什么是这样的。那是大时代下的人物命运，她左右不了，她只能左右自己的精神，她选择了失忆。

同样，我们就会明白陆焉识为什么就唤醒不了冯宛瑜。有一句老理说的好：解铃还需系铃人。冯宛瑜身上的绳结谁来解？显然是女儿，在这个家庭里，妈妈与女儿之间，因为女儿的告密，妈妈无奈地选择回避与冷淡，他们之间的母女情感是冷冻住的。冯宛瑜的心里充满了红卫兵残暴形象，虽然影片中的丹丹只是浮光掠影，但是，全中国的黑色笼罩在所有人的心中。她害怕这个女儿，不信任这个女儿，选择回避。丹丹是罪过历史的一个小小化身和代表。丹丹的态度与行动真正决定着冯宛瑜的记忆恢复可能性。

正如所说，发生过的事无法更改，但是，对它的态度可以更改，哪怕只是直面一下当时的事实，也算是对伤者最好的疗伤。当然，直面事实，已含有最勇敢最真诚的道歉。所以，观众看到女儿丹丹在父亲那里终于直面是自己告密的事实时，观众与父亲一样，最受心慰了。同时，父亲的一句：“这不能是你的错，要错也是我的错。”这种父爱与宽容，也是最打动人心的。这段对话，才是真正的交流，才是真正有效的沟通，才是真正回到现实层面的面对，才是推动故事向前发展的一步。可是，这一步，来的没那么容易。目前也只能发展到父亲与女儿之间。母亲与女儿之间仍是冷冻，虽然听丈夫的意见许可女儿回家来住，这只是小小的一步。但是更深更有效的交流仍是空白。这个空白，折射了当今人们对那个惨痛的历史有没有真正的反思，有没有真正勇气承认事实，诚恳道歉和忏悔，有没有采取更多更有力量的行动，毕竟，这道伤痕划得深啊。

亲情的伤要由亲情来补，历史的罪需要真诚忏悔。陆焉识，别指望以自己的力量来唤醒冯宛瑜，她心里的结压根不在他的身上，压根不是爱情力量使然的事。当然，爱情在这里仍是伟大的。

我们观众都知道，如何有效帮助冯宛瑜恢复记忆，编导也知道，就是不说，急得大家坐在下面直跺脚，脚都跺麻了，一直熬着，和着陆焉识一起慢慢变麻木。然而，正是透过这麻木而绝望的神情达到直视历史的质问。影片结尾画面定格，深深地告诉观众，这部电影是以文艺来质问历史，以爱情殉情于历史的疗伤。

老谋子深算了，难为他。只是什么时候，不要让再他这么老谋深算，到那时，才是我们的自由之时，才是陆焉识真正归来之时。当然，这个“时侯”，需要我们所有人的努力和觉醒，需要我们所有人的本真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