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受的教育总是革命的英雄主义,“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现在,想学的东西可多啦,比如学那水面上浮着的鸭子。那是看程乃珊的小说,有这么一段:做人要像鸭子,任凭水低下的两只掌子划得辛苦,露出水面的样子,仍是潇洒自如——勤力,要勤得笃悠,不必咬牙切齿恶形恶状……
“露出水面的样子”,鸭子委实是优美的,那曲线的颈子、素洁的羽毛和平实亲和的“嘎嘎”,人要学它也难。我想,人“露出水面的样子”最主要就是表情吧,诸如此时的表情,彼时的表情,面对这个那个时的表情,一个人的时候的表情种种。朋友出国回来说,人家老外从不介意向陌生人点头问好,这在我们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中国人含蓄,若是认错人了打个招呼,还得难为情好一阵子呢。再说,中国人多,出门就碰到满鼻子人,这个那个点头致意怎么点得过来,还不累死掉。然而也有例外。有次在公共汽车上看到一个漂亮女孩,不时兀自绽放笑靥。心想,这女孩大概是哪个宾馆酒楼的迎宾小姐,在操练“微笑”呢。抑或,长得好看的女孩儿,给人的视觉就是“喜相”的吧。
女人因为自己丑而拒绝照相的没怎么见过。这个世界上只有百分之一的美女,而那九十九个,经艺术摄影一“艺术”,你就得承认丑女基本上都消灭了。我不幸就是那爱照相的女人。有一天,那巧笑盈盈的女人作为非主角出现在一个画面中,定格中的女人身姿笨拙面目呆滞,看上去很蠢。本真的面目原来是这样。看看吧,如果不是刻意地调动一下笑肌,自己竟是那么一副尊容。
走路健身。于是在这个城市走来走去。一个人走路百无聊奈,借这点时间来想事,更是无异于游动着一张苦瓜脸。一路走,一路看天,看木棉的末梢,飞鸟的掠影。那天晚些时候,正是下班高峰期,塞车像一串串甲虫,路口有交警指挥左右,置身车外的我正暗自庆幸走路的自在,忽见马路对面的树荫里飞出一只鹭鸟,那白色的精灵,无视交警的秩序,甩着水袖儿飞过了路口,于多少焦灼而呆滞的目光中飘然而过,在汽车摩托车的嘈杂和污浊中掠过一道清风丽影。我追随着它,直至很远很远── 一只鸟,它是现实的还是虚无的呢?
“抬头女子低头汉”,意即抬头走路的女人和低头走路的男人有心计,城府深,果敢决断,能办大事。我这个抬头看鸟的人不在其列吧。被人误认为“能办大事”也罢了,只怕是时常被人观赏到我的“恶行恶状”——人家欠了我五斗米似的。不难想象那抬着头,木着脸,呆着嘴的样子。每每,朋友熟人说哪天哪时看到我了,我就顿生悔意,我干嘛不常常对着天空,树木,飞鸟等等笑一笑呢?放松些,卸下那沉甸甸的苦瓜脸的招牌,自己是努力过的,是因为笑不出吧?这时我便想起,公共汽车上的那个漂亮女孩是非常自然地在笑,她像太阳花一样简单而鲜明地绽放着,而不是学了鸭子的。
走在路上,又自以为是地背负着沉重的行囊走在路上的人,才是应该向鸭子学习的。把这个问题摆在桌面上来想,这在我自己当然是一种进步,另外,于市容市貌的建设也不无裨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