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洁、安静的病房,突然发生了一阵骚乱,那张加床上添了一位面目奇丑的新病号。病友们都用异样的眼光注视着她,窃窃私语。这时一个中等个,长相英俊的农村小伙子提着大旅行包,径直走到加床边,放下包,将那受了惊吓似的丑妇扶上病床躺下,坐在她对面,低声地说着什么。不一会儿,丑妇捂着鼻子的手放了下来,笑了,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天啊!那个小伙竟是她的丈夫!
一天过去了。病房里无人与丑妇说话。人人像躲瘟疫似地躲着她,说是怕传染。小孩一见那张脸,吓得大哭起来。那丑妇藏在洁白的被子里,只露一双变了形的眼睛,东瞅瞅,西瞧瞧。她丈夫挺大方,见病友们好奇地望着他妻子时,就报以朴实而坦诚的微笑。
次日下午刚上班,病房王医生悄悄将丑妇的丈夫叫走了。约摸半小时,他双眼红肿地回到病房。默默走到熟睡的妻子床前,呆立着。不一会儿,他突然双手捂眼,把脸扭向窗外抽泣起来。守护我的爱人见状,忙走过去将他拽出病房。不大功夫,我爱人独自回来,悄声对我说:“她得了‘中线恶网’,医生告诉了她丈夫,这种病比鼻癌还严重。化疗和手术都没有什么意义”。
医护人员们对“加床”的不幸都很同情,考虑他们是庄稼人,钱来得不容易,住院只是白白花钱,就决定让她出院。为避免病人怀疑,那位仪态优雅、和蔼可亲的护士长,一副轻松的样子来到病房,对“加床”说:“我们给你开了些药带回家去消炎。按时服药、打针,炎症一消病就好了,明天出院吧!”她丈夫也装出笑脸说:“大夫说的实话对哩。一样地吃药、打针,炎消下去了,鼻子就不疼了,啊?”她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
当晚,我再也无法沉默了,给她送去些营养品,同她随便聊了起来。我根本没料到,她十分健谈,也许是两天来没有人与她讲过话的缘故吧。
她12岁那年,一盏装了汽油的油灯突然爆炸,为了救身旁的弟弟,自己却烧成了这样。她十分平静地对我说:“那天我可以跑脱的,可弟弟太小……”她换了语调,很高兴地说:“弟弟脸上干净得很,没落下点疤。”言语中没有一丝抱怨。
我透过那张丑脸,看到了一颗善良美丽的心灵。一个病友凑过来说:“你12岁就烧成这样,你丈夫还娶你,真不错!”“加床”的丑脸上舒展开幸福的微笑,她丈夫也会心地笑了。她从兜里掏出一张两寸黑白照递给我。哟!照片上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一张鹅蛋形的脸,小巧挺直的鼻子下面是灵巧的嘴。我问“这是……”这对夫妻异口同声回答:“我们的大女儿!”话里充满了自豪的欣慰。
她结婚8年了,已有两个漂亮的女儿。自从她进门后,就“承包”了这个八、九口人的全部家务,全家人身上、脚上穿的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她既要侍奉半瞎的公婆,又要供小叔子上学。农忙时还要下地,帮丈夫做农活。多贤慧的媳妇啊!难怪他们夫妻如此恩爱。
天又亮了,夜里不知几时下起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像是为这对不幸的夫妻垂泪饯行……他们依依不舍地走了,离开了这所曾寄托了无限期望的大医院,回那遥远的山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