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主要做一件事情:送书。
出了一本书,心中暗自得意,送书当然是一件无比荣耀而又惬意的事。但我想,一个有文化的人,处事是应该低调的。于是,我决定冷眼旁观,对方多少要流露出喜欢看书的倾向,最起码瞄着顺眼,才会把苦练多时的名字签好,再郑重地把书奉上,然后接受潮水一般的祝贺。这样,写作所有的艰辛都将获得回报,生活是多么地美好!
然而,当出书前我荣幸地在报纸上火了一把之后,事情就按照它既定的轨迹,而非我的设想那样运行了。亲朋好友自不待言,那些你需要半天才能想起,甚至怎样也无法产生记忆的人,都发来了热情洋溢的祝贺。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最得体的回复除了感谢,当然就是承诺:书到后一定奉送。
朝思暮想、日夜盼望的书终于到了。书,精美得让人心里发颤,送出去还真有点舍不得呢!不过书堆得像山一样,怎么送也是送不完的。我从来也没有过像此刻这样,有着如此富足之感,当别人如获至宝,自己却丝毫无损,那将是一种怎样美妙的感觉啊!想到他们热切的期盼,我心里非常清楚,如果通知大家,他们一定会兴高采烈而又迫不及待地涌到我这里来,谁不是巴巴地等着看呢?但我是个好心肠的人,怎么能忍心让朋友们辛劳呢?所谓好人做到底,书,一定要亲自送上门,这样谦逊和恭敬的行为,才是一个文化人应有的素养。就让他们再感激涕零一番吧!况且,我还是个富足的人,有车代步。虽然我的车开上六十公里就会浑身发抖;虽然车的外表伤痕累累、色彩斑斓,但你只要远远地瞟上一眼,完全可以确信这是一辆汽车的。这样,开着车送书,我简直就有了一种富豪做慈善的心境。
我是个做事有条不紊的人,首先将要送书的朋友作了一番梳理。同一条街道上的朋友按前后顺序排列,再依次打电话通知,让他们到路旁来拿书,这样,我不下车就能把事情完成了。祝贺的话语暂时就少听,抓紧时间将该送的送到,完成自己的承诺,不是一件两全齐美的好事吗?
电话打了出去。“您好!我的书出来了,准备给你送去……”我兴高采烈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哦,哦,下次吧,下次吧。”对方把电话挂断了。
这可真是奇怪了,什么叫下次呢?不是等着要看我的书吗?
“您好!我的书出来了,准备给你送去……”我拨打第二个。
“我在外面,很忙。”
“我……”没等我开口再说,电话又挂断了。
什么叫很忙?送到跟前,连拿的时间都没有吗?
“您好!我的书出来了,准备给你送去……”
“什么?书?我在打麻将。”
“在什么地方?我送过去。”我感到心慌了。
“打麻将!”对方忽然提高声调,挂断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打麻将怎么能送书(输)呢?
……
我总算是明白过来了,敢情根本没人在乎我的书。之前大家反应热烈,不过是当作乏味生活的一个点缀、一种凑热闹的从众心理罢了。虽然我对文字挑剔,不大愿意使用陈词滥调,但有一句俗语在这里却必须引用,因为它太贴切了: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但我也是个有脾性的人,决不能再做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不喜欢只是证明他们不懂得欣赏,不喜欢看书也只能证明他们是肤浅的人。虽然不喜欢看书和不喜欢看我的书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但这种念头只是在心里一闪而过:区别当然是不大的。
凝聚着无限心血的新书,一摞一摞,静静地躺在屋子的角落里,发出幽幽的寒光,仿佛嗷嗷待哺的婴孩。虽然令人感到无比悲凉,但我却并不气馁。是金子总是会发光,总会有洛阳纸贵的那一天,到那时,我还用得着去送书吗?这么一想,心里就舒服多了。虽然那个时刻遥不可及,或者说是否还会有那么一个时刻,但马云不是说了,人是要有梦想的,万一实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