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棵荔果树,是个地名。
惠阳永湖南坑村,是个偏僻的小山村,一条水泥路弯弯曲曲钻进来,名符其实的世外桃源。在村前、屋后或田边,到处都有荔果树,普通得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石头沙子,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还真的只有三棵荔果树。
正常种荔果树都是田边或田中间不规整地种,这三棵倒很特别,它们不在同一块地,但三棵树是斜线对齐的。估计当年种这棵树的老祖宗懂点风水,很讲究,这条防风带似的阵仗把山上冲下来的邪气挡住,好让全村人安生。说起来,三棵荔果树是劳苦一生的大人们的史诗自留地,也是农村孩子们的游乐场。
我们这些半大不小的放牛娃,放学回来,急匆匆吃过饭,把碗往木盆里一扔,扯起牛绳就往三棵荔果方向赶。早到的先给牛掐几条嫩草,抚慰牛儿,怕回去牛还不停叫饿,肚子凹陷,给家里骂个狗血淋头,这点表面文章得做好。迟来的随便找个地儿,选个结实点的草头,绳子一系,牛被定在那方圆之地,可以尽情疯玩。如果不把牛定死,牛到处乱跑,不是把人家的菜给吃了,菜园踩得稀巴烂了,就是把人家的禾苗或稻谷给吃半截了,投诉到家里,一顿打骂少不了。
小伙伴们的游戏很简单,但玩起来却很疯。跳飞机,跳大海,人抓贼,小男孩最喜欢玩打仗,捉迷藏,有时也玩石子,猜拳。跳绳是小女孩的专利,偶尔也有小男孩加入。绳子是用禾杆临时编成的粗绳,要多长编多长。两人一组,一人一头抓着绳子挥动抡圈,节奏的快慢由他们掌握。跳快或跳慢都会被绳卡住脚,被卡住的人轮着掌绳,有些人会耍赖,大家一起哄,只有乖乖地老实地掌绳,等下一个被卡住的人来接管。人多的时候可以跳十几个人,旁边看着的急过跳绳的人。嬉笑怒骂,吵吵闹闹,三棵荔果树是整个山村最有声气、热闹的地方。
玩人抓贼最容易吵架,你扮人还是作贼啦,分人员时抢人啦,你一帮,我一派,谁要谁,谁是谁的人,谁是谁的马子,都有讲究。有些手脚慢或瘦弱的没人要,有些力大或鬼精的人双方抢着要,都是吵架的引火索。有时还没开始玩呢,就因为分人不匀而吵得脸红脖子粗,平时的积怨在此时爆发,有时吵着吵着就骂脏话,甚至动手打起来。闹矛盾后,大家互不理,不讲话。大概要半天或一天时间,才又会因某事某人有关联,半心半意,或有意无意,或顺水推舟,找个借口又和好了。最多不超出三天,又玩得像以前那样粘,不分你我,没有敌人仇人之说。
小伙伴们最喜欢的季节是夏天。到6月底,那时荔果成熟了呀。人还没到,就已经当侦察员了。观察周围人员动向,如果有人出现,该怎么曲线到达摘果地盘,这些都要想好设计好的。也许是天生的敏感,也许是现实的磨练,只有十一、二岁的小伙伴们在读书方面可能有所欠缺,但在处理这种事情却转眼是计,那么的灵活,甚至可说是卓越人才。
荔果越靠近树顶的地方越红越大,结得越多,好像有意跟小伙伴们作对,不让他们那么容易得手。不过,对于猴子似的孩子们,扎在树头那几把长满刺针的唐枊勒,只能算是洒洒水咯。他们的脚茧比石头还硬,常年没穿鞋子,赤脚走路或跑步,好像都练过铁沙掌,小小的刺针能奈他们何么。
虽然树头围满荆棘,仍然铁脚轻松前进。借力,轻跳,矮小点的会被刺划破皮出几滴血,又痒又痛,跑到就近的沙地用泥沙擦几下就止了,继续上树摘果。一会儿,肚子鼓得像怀孕,那是他们的战果。裤子拦腰包住衣服,天然的干粮袋,可以装好多荔果。只是有时不好运,荔果爬有黑蚁,肚子就给咬得红一块肿一块了。他们像猴子一样跳跃于树桠间,哪边日光充足,果红果大,他们心里清楚。摘到差不多了,就一个个溜下来。较小的实在跨不过那些屏障,就站在荔果树边的坝堤,把荔枝杈桠压下来,一样可以摘到好多荔果,只是较小较青一点而已。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享受战果的场地,在另外较隐蔽的水塘排洪道。带着荔果,大家像解放军转移战场,窸窸窣窣,脚步迅速,操练一样的节奏。排洪道是一个天然的泄洪沟,黄泥,光滑,荫凉,平常没水,只有下大雨,山塘水溢满才会从这里倾泄而出。而且这里偏僻,没人从这里穿过,很少人知道他们会在这里开吃荔果大会。
其实也有失手的时候。有次他们刚爬上树,就听放哨的人急叫,黄蜂来啦。这是他们的暗号。黄蜂其实人不坏,甚至还有点小文化。他不骂人,不打人,只是用硬纸壳写个警告牌子挂在树桠:此果已杀药,如若摘食,后果自负。我们第一次看了此牌,全笑翻了。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一边用我们有限的知识去破译,解读延伸的涵义。但是我们没有把此牌撕碎,说笑归说笑,他的艺术行为一时间竟震慑了这些调皮捣蛋的山里娃。但是,我们还是从牌子旁边窜上树顶,继续我们的摘果行动。一听说黄蜂来了,全部人都三跳两跃地飞枝顺丫地溜回地面走人,一个小伙伴贪心多摘几枝,匆忙间不幸在落地时崴了脚。他强忍疼痛一路小跑,肚子包着的荔果跌落不少,结果就因为这些跌落的荔果,黄蜂把我们找到,端了我们的快乐窝。
多年后,我们回到三棵荔树散步,发现三棵荔果树变小了。不知是树变小了,还是我们长大了。现在的三棵荔果树,枝桠很多都已经枯干,修剪后,显得单薄而矮小,寂寞的神色,干皱的眼眶,像三个老人,静静地等待孩子们来玩耍,嬉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