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普通的一天，我无意中发现母亲变老了，可她还不到六十岁。

那天中午，我又在母亲那蹭饭吃。哥嫂不在家，两人的饭菜比较简单，吃完饭时间尚早，我便拉母亲去床上躺着拉家常。我们侧身躺着，母亲躺里边，我躺外边，没有拉窗帘的窗户照进来的光线刚好落在母亲的脸上、身上,她被一层光晕笼罩着。

母亲和我近在咫尺，我看着她的脸，忽然间竟觉得有些陌生。我太久没有仔细地端详母亲了，每次去哥嫂家看望母亲时，她都在厨房忙碌着，为我们的到来准备丰盛的菜肴。吃过饭后，我往往是窝在沙发里和哥嫂聊天，而母亲又在收拾着杯盘狼藉的残局。等她忙完坐下来时，我却溜到她的床上睡觉去了或者回家了。在她身边，我从来不需要掩饰什么，饿了就吃，累了就睡，就像小时候般。看到她，我就觉得自己停靠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港湾，可以随意地放松自己。

母亲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呢？那大大小小的斑点何时布上了原本红润白皙的脸颊？刀刻般的皱纹何时爬上了她光洁的额头？那排整齐洁白如贝壳般光亮的牙齿怎么也稀稀落落开始“下岗”了呢？那乌黑浓密的头发几时变得稀疏灰白？我把母亲皱巴巴的的手放在我光洁饱满的手心，只见青筋暴露，一块一块的老人斑盘踞在手背，手指关节也变得有些僵硬，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温软。

看着母亲的脸，抚摸着母亲的手，想到母亲曾和我说过当时发现手背上有黑点，还以为是脏东西，用肥皂洗了一遍又一遍，可就是洗不掉，到后来还越发多起来，她才知道是老人斑时，心里很是失落的话，我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岁月竟是这般无情，让曾经美丽如花的母亲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变老了，时光流逝似是无痕，其实却有痕啊。那个拖着两条长辫意气风发的母亲已不再了，只能在我的心里我的梦里留下印记。

十年前的母亲还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啊，十年后却是这般模样，而且还在继续老去。自己在十年后又会是什么样呢？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脸上应该满是沧桑了吧。而现在，我拥有还算光鲜的容颜，拥有女人应有的曲线，拥有健康，拥有很多东西，如果时光能停留，真想让这一切永恒啊。

可是，真的能永恒吗？当我们说希望什么永恒的时候，其实我们心里早已预感到它终将失去。我发现时间之手正让我脸上的皮肤慢慢松弛，腰际的赘肉慢慢增多，精力也不再那么充沛。可我却变得从容淡定，不计较得失，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我迎风落泪，也没有什么事情让我暴跳如雷，我已经处变不惊。时间就是把双刃剑啊，让人得到什么也让人失去什么。

母亲也是如此啊。她年轻时要操劳一家七口人的生计，日夜在贫瘠的土地里耕耘洒汗，吃着最简单的饭食,穿着最朴素的衣服。中年时她又要在父亲突然去世的情况下支撑起一个家，既不能让孩子失学，也不能让老人没有依靠，她把思念父亲的情愫和无助无奈深埋在心底，起早贪黑地干活，在梦里却常常泪湿枕巾，痛苦无人诉。她后来和我们说那不是在过日子，而是在煎熬，在挣扎，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而现在，她不用再为家计发愁，不用为我们的前途担忧，她又有了老伴，什么也不需要想了，她说这是她人生中最轻松的时候，也是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候。虽然她腿脚不再那么灵便，可她喜欢在晨光中舞剑练拳，在黄昏中踏着舞步，和她的同龄人打打麻将，她穿上了我们为她买的漂亮衣服，带上了我们为她买的金银首饰，常常被她的老姐妹们艳羡。

是啊，我们在小的时候总希冀长大，老了的时候却总祈望年轻，其实年轻和年老都是生命的年轮，不必厚此薄彼。如母亲般，她经过岁月的洗礼，锻造出了心灵与年龄同步的舞蹈，容颜虽老，却幸福着快乐着，老去又何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