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这是小时候妈妈常念叨的一句话。那时候,缺衣少吃,老百姓日子艰难。这句农谚让人们又看到了盼头,马上鼓足了精神。开春啦,家里的、地里的、一家老小的生活怎么安置,是要费一番脑筋的。
我们小孩不用操心,整天就想着吃、玩、疯跑,穷欢乐,特别是春天到来时。
此时,安静了整个一冬的河受不了了,冰上覆盖的雪已经没了,湿润润的,发黑。之前一直冷酷的冰显出了几分温柔。继而裂出几条闪电般的条纹,后来就成了蜘蛛网。冰开始变薄,变得透明起来。甚至能看到下面蓝瓦瓦的水流了,耳边也好像听到了哗哗声。这时,阳光和暖,冰层解冻,这样上下一夹击,“咔嚓”一声,河中间一块最厚的冰落水了。
至此,静默威严了整个冬天的大河终于绷不住了,中间一条长缝豁然划开,渐渐露出大河原有的样子,水漫上两边的冰面。最厚的冰都跑了,咱还装什么呀,于是大的小的,形状不一的冰块们纷纷跳入水里,顺着水流,互相推搡着,向前涌动,冰块们越来越薄,越来越小,直到完全融化在河水里。河岸两边的积雪也融化成水,汇入到这浩浩荡荡的大军之中。水越涨越多,越长越满。就完全成了一匹咆哮的野马,打着滚儿,裹挟着残冬的冷风,疾速狂奔,发出怒吼,轰鸣声好远就能听到。
这时候,大河小河都是满满的,家乡人管它叫“桃花水”。跑“桃花水”的日子里,水涨得厉害,灌湿了鞋是常有的事,连平时走的木头桥都淹了。汹涌的河水挡住了人们的脚步,地里不能去干活,小孩儿上不了学。大人们无可奈何,孩子们欢天喜地,嘿嘿,又能玩一天喽。
河水冲击着河沿,也滋润着两侧长的柳树毛子。解冻的河水推醒了它们,一丛丛,一堆堆,密密麻麻。这些专门长在河边的柳树丛好像接到了命令似的,开始报告新一年的好消息。返青,萌芽,抽叶,冒出了一个个毛茸茸,粉嘟嘟的,像婴儿的小脑袋。
那时的孩子个个都是做玩具的高手,大自然就是他们的玩具库。自己做个柳笛就不在话下。随便折根柳条,先“松骨”,拿个小棍在柳条上轻轻敲打一番,让皮和骨分离,把白白的柳枝骨抽出来。留下最外层的青皮,切断,削膜……三几下的工夫,一支“叫叫”就做好了。不喜欢,重做,柳枝多得是,随你怎么做。粗细高低,长长短短的柳笛声欢叫起来,村里村外嘀嘀嗒嗒响个不停。
“咯咯哒”花母鸡骄傲地大叫,它下了开春的第一个蛋,热乎乎的。这个季节满山遍野的植物开始冒芽,女孩们闲不住了,头上扎着红红绿绿的大绸子,挎上小筐,高高兴兴去挖野菜了。庄稼地里虽然还是光秃秃的一片,但野菜们已经从土里探出头来,和着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说笑声,小根蒜、婆婆丁、柳蒿被装满了一筐筐。粘着湿润的泥,一把把鲜嫩嫩,脆生生的大自然的馈赠,蘸酱生吃、或炒或汤,蛰伏一冬的味蕾感受到了春的滋味。特别是在这青黄不接的“春脖子”,寡淡的餐桌上呈现的一丝新绿,足以让心头掠过欣喜。
冬去春来,随着植物的肆意生发,绿意由淡到浓,装扮了山野大地。学校的春游开始啦,孩子们欢呼雀跃起来。一个个活动让孩子们兴奋起不已。“夺红旗”比的是爬山,事先把一面红旗插到最高处,一声令下,山下的同学们一跃而起,奋力逐跑,都想着最先抢到红旗。还有印象深刻的“挖宝”,老师把写着各种奖品的小纸条藏好,让同学们来找,睁大眼睛,猫腰低头,恨不得钻进也许是在石头缝儿,树杈上,草丛中。奖品无非是铅笔、橡皮、田字格、小字本或是削铅笔的小刀,那时的孩子是非常容易满足的,高兴好几天。午饭就是从家里带出来的,馒头、苞米煎饼,大米饭、韭菜炒鸡蛋就算是最好的了,有的拿布袋子装、有的用铝饭盒装,早已凉冰冰的。老师同学围坐在一圈,欢声笑语,吃得香喷喷的。
河水欢唱,柳笛声声,万物萌发。人的眼睛亮了,照映进眼睛的事物也跟着明亮起来了。“咕咕,咕咕”布谷鸟的叫声不绝于耳,农民忙活起来了,收拾锄镐,翻地打垄……一年之计在于春,轻轻拍拍老黄牛的头,老伙计,要奔好日子,咱甩开膀子大干它一场!
那时的山是青的,水是清的,天是蓝的,心是纯的,就连泥土也是干干净净的泥土。那时的春天也是清爽爽,明亮亮的。大人都没有愁事,地里的农活累,但人的心里踏实。孩子就更不用说了,没有写不完的作业,没有课外培训班。学校一放学,就像撒欢的小马一样自由,直到天黑才回家。
一眨眼四十年过去了,至今还常常想起。那时的春天还会再来吗?我很怀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