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中的春节,像是一杯放了红糖的开水,味道是甜的,色彩是红的,捧在手里暖融融的。农村的年来得早去的晚,还不到腊月二十,农村便开始热闹起来,走村过店卖门画儿的、卖炮仗的、卖小年货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红火热闹的年味便开始在声音里散开。
春节里大人们关心的事情很多,赵家先杀了年猪、李家儿子要领新媳妇儿回来、王家人在外发了财了,都是能让他们们兴奋很久,随便猫在炭火炉边能谈上一个下午。对于孩子们而言,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最让他们惦念的,是那些用红糖做成的小点心。
红糖点心中最诱人的,要数灶糖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灶王爷要在这一天升天,向玉帝汇报工作。家家户户都要在晚上祭灶,为了让灶王爷嘴巴甜一些,多言好事,说好话,每家都会提前做灶糖。只要有了红糖,灶糖的做起来就很简单,因为别的材料都是家里地中产的。首先将秋季收的花生米炒熟,冷却后褪掉花生衣,再取出熟芝麻。然后把猪肉熬化,放红糖翻炒,等红糖和猪肉彻底融化成糖稀,再将花生米、爆米花、熟芝麻放进去,翻炒拌匀。趁热出锅,然后捏成长条,用刀切成一片一片的,冷却之后就成了灶糖。
做灶糖的时候,整个屋子都弥漫着红糖和花生、芝麻的香味,三种植物的香味融合在一起,闻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清新,不禁让人口齿生津。要是农村一家做灶糖,周围猴急的孩子都会嗅着味儿跑过去,围着灶台加火打杂,格外勤快。但是大人们会谨守传统,敬神的东西一定不能先吃,因此更加认真地守护着灶糖。孩子们就这样煎熬地等着吃晚饭,因为吃罢晚饭就祭灶,炮仗一响灶王爷就升天了,灶糖随便吃。小时候爷爷奶奶每次都会做很多灶糖,除了敬神,还留着过年待客,送人。这些灶糖虽然名义上是甜灶王爷的,但实际上最后都甜了孩子们的馋嘴儿。
腊月二十三之后,年味一日浓过一日,红糖用的也越来越多。二十五磨豆腐,红糖豆腐脑是一定要吃的,红糖里有一股天然的青草香,加上豆腐脑的豆香,那种味道让人食之难忘。儿时,很多的记忆往往都会定格成一副画面。一吃到红糖豆腐脑,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雪,记忆中好多个腊月二十五都是下雪的,热腾腾的豆腐脑出锅,我和弟弟还有母亲、奶奶,都会加点红糖吃,而爸爸和爷爷则会就着咸萝卜吃,窗外是茫茫大雪,窗内大火烧的旺旺的,一家人围坐着火边,沿着碗边吹着热气,刺刺溜溜地喝着豆腐脑,那感觉,真叫温暖。
俗话说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只鸡,然而对于大部分农村人而言,这两日基本都是在打扫卫生,因为缸里的腊肉和腊鸡早就备好了,随要随用。小孩子们也没闲着,为了留足过年待客的红糖和点心,家里大人总会将灶糖和红糖藏起来,小孩子们也会趁着打扫卫生,来浑水摸鱼,寻找甜点,找不到的猴急,找到的惊喜,也成为过年时候一道别样的风景。
春节前后每家每户还会做花生红糖饼,红糖和小麦花生天生就是绝配。每次大口大口地吃着饼子的时候,母亲总是笑着说像小牛犊一样,其实现在想想,这个比喻再合适不过了,花生、红糖、小麦都是草本菁英,在无忧无虑的年龄,大口大口地嚼着它们,可不就像小牛犊一样吗。
红糖饼的做法也很简单,先将自家收获的花生炒熟,用擀面杖碾碎加红糖拌匀,然后就是和面了。和面是一项体力活,更是一项技术活,一家人最信得过的是奶奶,因此这个活计大多是由奶奶完成。还没揉几下面,奶奶的额头便渗出汗来,脱掉层层棉衣,在一大堆的面旁边,奶奶显得格外瘦小。但是这瘦小的身体,总会迸发无限的能量,将那些看似柔软,却又桀骜不驯的面揉成光滑细腻的面团。很多次我都想问奶奶,面到底要和成什么样才算好,但是奶奶总是微微一笑,说估摸着好了就算好了。同样的问题我也问过妈妈,妈妈的回答也是一样的。
做好面团,揪成小剂子,然后搓圆,拉开,像做包子一样,包入做好的红糖花生馅。先把模子里洒些生面,然后把面团放入模子里,按压实在之后,在面板上轻轻一磕,红糖花生饼就出型了。模子每家每户都有,是传承了几辈人的老器物,印出来的红糖花生饼的形状和花纹也都是不一样的。就形状而言,除了常见的圆形,还有有六瓣梅花型的、有鱼儿型,吃起来很有意思。花纹除了双喜,倒福,也有梅花,小鹿,富有情趣,无论外形怎么变化,红糖花生的芯儿一直没变。
出了模子的红糖花生饼醒一会儿,就可以入锅烙了,翻个一两次,烙到饼边发白,饼也就烙好了。烙好的红糖花生饼饼皮上下一样厚,糖汁与花生融合到一起,多余的主动渗到面里,咬一口,甜香四溢,让人食之难忘。春节期间温度较低,这红糖花生饼能放很久,直到来年开春,还能吃到。将饼放在干饭锅边一蒸,冷冰冰、硬邦邦的饼马上恢复了生机,变得丰满而富有弹性,吃起来依然是甜津津的。
因为爷爷的突然去世,今年过年又一次回到了久违的农村,烧火的火塘没有了,变成了取暖器。曾经做灶糖和祭灶的灶台变成了煤气灶,一群陌生的孩子坐在家里打牌,关着门,开着电视,也笑的乱哄哄的。中午,村长来家里吃饭,兴奋地说着村里的建设成果,给我看他手机上存的他上电视的照片,奶奶独自闷做着,就像当年,她默坐在火炉旁,看着我们兴奋地吃红糖点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