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客家人,永远的异乡人。 客家,既不是一个民族,也不是一个区域,而是一个民系。在历史上,由于天灾或战乱,客家先民告别了生于斯长于斯的中原故土,一路辗转跋涉,长去本根,宿夜无休。俗话说,“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在向南迁徙的漫漫长途中,他们曾遭遇了多少比饥渴更难耐的凄凉?抛洒了多少比羹汤更浓稠的血泪?踏碎了多少晨霜夜露?磨穿了多少布袜芒鞋?又有多少人染上湿溽烟瘴,倒毙荒野?暮色四合,可曾怅然回望?倦鸟归林,可曾引领情伤?然而,感物伤怀也罢,抚心太息也罢,这些轩辕氏的后人,既已踏上了逃离故土的颠沛之路,回荡在心中的,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进——发——! 前方,衰草迷离,路正漫长。 二 杨明在《我以为有爱》中曾云:“其实,所有的故乡原本不都是异乡吗?所谓故乡不过是我们祖先漂泊旅程中落脚的最后一站。”客家歌谣亦云:“年深异境犹吾境,身入他乡即故乡。”我钦敬客家先民,正是他们披荆斩棘的勇气,才为后人开创了一个新的繁衍生息的故乡。我同样钦敬客家后人,他们虽然恋土但并不固守,继祖辈之后,又踏上了摇摆不定的木船,开始了新一轮的漂泊,现已分布到世界上七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所以人们说:“有太阳的地方就有华人,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客家人。” 客家人,他们就像蒲公英一样随风飘荡,哪儿有更适宜的水土,就在哪儿扎根生长。无论离开故土的岁月有多漫长,但他们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血脉中澎湃奔流的黄河水;经历了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风雨沧桑,他们在创造新文明的同时,依然保存了自己独特的方言礼俗。 别忘了,那是一个农耕时代。在那个时代,用脚丈量陆地,用桨丈量海洋。当客家人在世界各大洲各大洋之间跌撞行走之时,愚公的子孙们仍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王屋山下叩石垦壤。 客家人,你们,才有权利自豪地宣称,你们是土地的真正主人。 三 我不是客家人,但是我对客家人却有着一种仿佛是来自血缘的天然亲密。 我虽然出生在黑龙江,但是我的根也在中原,成年后,因工作关系,四处漂泊。已过而立之年的我,竟然一个不留神来到了惠州,结交了不少当地的客家朋友。细究细问,原来,他们正是我多年前流散在外的兄弟姐妹。 但细思细想,也不全是如此。 我开始重新审视惠州,审视这片土地的主人——我的客家的兄弟姐妹们,终于,我找到了真正的答案。 记得很小的时候,就读过这样一句话:“兄弟不一定是朋友,但朋友一定是兄弟。”虽说血浓于水,但在我看来,血缘不过是上帝不经意间的安排。我为什么会对客家人感到如此的亲近?惠州为什么会让我产生一种宾至如归之感?徜徉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漫步在乡村的阡陌沟渠,我为什么就像走在自家庭院中一样畅快随意?不忘昨日的漂泊,铭记曾经的苦难,客家人以“包容四海”的气度和宽广博大的胸怀,热情拥抱来自五湖四海的友人。一言以蔽之,他们不排外。我曾在南方另外一个沿海城市流寓八年。八年来,我一直被当地人称为“捞妹”。也许那个称谓对当地人而言并没有什么,但是那种寒意却侵肌透骨。逛街购物时,每每要拉上一个当地的朋友,看中物品时便轻捏朋友之手,由她出言“砍杀”,自己则在一旁噤若寒蝉,生怕一开口被确认是“捞妹”而“惨遭毒手”。我曾问过这位朋友,该地为什么会如此排外呢?朋友翻了一个白眼,说:“谁让你来抢我们的饭碗?”我无言以对。而今,我来到了惠州,举目蓝天白云,放眼青山碧水,穿梭市井之间,我的脚步不再迟疑,不必为不会讲客家话而惴惴不安。只要会讲一口哪怕并不流利并不纯正的普通话,也到处畅通无阻。街道两旁的招贴上赫然印着这样的宣传标语:“老客家,新客家,来到惠州是一家;本地人,外地人,在惠工作就是惠州人。” 我蓦地明白,我已然是这座城市的主人。是啊,既然是一家人,又怎么能不感到亲近呢? 我简直想要在这座城市筑巢而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