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条条高速公路的不断开通，南来北往的人群流动性与日俱增，各地的生活、饮食习俗也产生了相应的变化。今年在江西过年，让来自广东的我明显地感受到了不同的生活习惯在地域间的相互渗透与融汇。

除夕的年夜饭，客家人少不了梅菜扣肉、肉丸薯丝鸡杂、鸡、鱼等八个以上的菜肴及腐竹（富足）发菜（财）汤。在泰和的婆婆家，自制的手工肉丸、客家香肠、白切鸡，这些客家人的经典菜式同样出现在我们的餐台上，不同的是白切鸡的蘸料，客家人通常用姜、葱、油盐与味精调制，为的是突出鸡肉的原汁原味，但在这里被嗜食辣椒的小叔子用生抽与辣椒调成；而竹篙薯煲鸡这款汤则是地道的本土风味，泰和盛产一种类似淮山的根状植物叫竹篙薯，它长得又细又长，形似竹杆，虽然味道清淡，但却是当地人过年的必备食材，多用以煲汤或炒肉。羊肉煲，由于江西地区较广东寒冷，春节时人们爱炖羊肉或狗肉，谓之暖胃。我在广东连平生活多年，当地人吃年饭是不上这两道菜肴的。年夜饭最让人胃口大开的，就是餐台上的菜肴除了青菜外全部配上了红辣椒，这让同样嗜辣的我吃得十分痛快。

早就听说过潮汕地区的擂茶，可在乡下的大舅母家，我才真正见识了一把什么是擂茶。初二到舅母家拜年，才进门，舅母马上就拿出一个如脸盆大小、内有竖状条纹的陶钵——这就是擂钵。舅母在钵子里放了几块姜片，随即用一根约八十厘米高的木棍在钵子里悠然地打着圈圈，说说笑笑间姜片已成碎末，阵阵姜味开始飘散在空气中；接着，茶叶、黑芝蔴、炒花生在擂钵里同样被研碎，那些香气诱发得我舌尖上的馋涎越来越多。不多久，一盆擂茶就下锅煮好了，大舅母笑吟吟地给我端了一碗奶白色的擂茶，我一边想像着它比奶茶更香浓的滋味，一边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咦？怎么是咸的？吃惊之下我差点被呛着！潮汕地区喝这道茶时有的还要加上爆米花、芹菜、芫荽等等配料，婆婆一家原本是潮汕人，喝擂茶是他们的习惯，也是一种享受，但自从迁移到江西后已随乡易俗，早已把喝擂茶的爱好丢掉了，唯独大舅母一家将老家喝擂茶的习俗保留了下来，并视作对访客最高规格的礼待。在勉强地喝完半碗后，我借口到二舅家拜年赶紧溜了，看来这款风味经典的茶品并不适合我。

随着人们经济条件的好转，春节时家家户户的茶几上都摆着超市里最旺销的糖果、饼干与果脯待客，虽说食品丰富，却让人看得提不起半点食欲，这不禁让我想起在江西大余拜年时看到的不同小吃。大余县盛产板鸭，其中以南安板鸭最为有名，它的味道特别香，甚至连骨头都可以嚼碎，所以在大余拜年，别的什么可以没有，但板鸭和烫皮却是少不了。烫皮是赣南客家的特色食品，它用粘米磨成浆，调入盐和辣、芝蔴后煮熟晒干而成，很大的一块，吃时再用砂炒，是一种无任何添加剂的健康食品，尤为大余人喜好，是年节与喜事送礼的必需品。大余县不少家庭至今还保留着传统“吃碟子”的习惯——他们待客时一般备有两个果盘，其中一个果盘里除了盛放糖果等食品，一定会有烫皮、豆饼、米爆糖，还有的家庭会摆上自制的南瓜干、牛皮糖；另一个果盘里摆放着熟食，有板鸭、鸭心或鸭肾、鸭爪、鸭翅、鸭下巴，有炸鱼仔、腊香肠与猪肝……为了节省成本，主人将它们切得又薄又细地摆放在每个小格子里。这样，喝茶有茶点，喝酒有下酒菜，每当有客来访，热情好客的主人会把用锡壶装着的酒先在热水里座热，然后给来客递上一双筷子，来客边喝着这些当地出产的土烧酒或自酿的糯米酒御寒，一边就着小菜叙旧，真是其乐融融。这种待客风俗在当地叫做吃碟子，其实也就是现在说的吃点心。

九十年代初期以前，家家户户大都自制冻米糖、花生芝蔴糖、牛皮糖、油炸酥子、炒蚕豆等做点心，那时候的年节气氛因了这些食品而特别浓郁，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味从超市里买现成的东西；摆放熟食用的也不是现在看到的果盘，而是一只只碗口大的浅碟子，盛放食品的碟子数量颇为讲究，一定是双数，四碟、六碟不等。

说起吃碟子，在某些地方拜年还发生过一些让人既感慨又忍俊不禁的事。在九十年代以前，有些家庭经济捉襟见肘的主人如果家里的下酒菜实在凑不够数，就到邻居家“借碟子”以充门面，借来的下酒菜块头有大有小，主人都用缝衣线把它们穿成一圈，再按原样摆回碟中。每逢有客来访，主人一概殷勤地劝酒劝菜，泯一口薄酒，说说各自的乐心事，至动情处，筷子起落得就会特别勤快，有时来客会发现有些块头大的下酒菜一夹就带起一大串，识趣的会立即将它们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但是有些切得十分纤细的例如腊肉或鸭心、鸭肾等菜，往往让有些不知内情的访客忽略玄机，在主人盛情的劝食下美滋滋地夹起下酒菜仰头就送入口中！乃至嘴中填满了一圈食物时才发觉有些不对劲，可那时候为时已晚，这让主客都感到非常的尴尬。即便如此，人微醺而不醉，主人家的纯朴与热情以及那份浓浓的传统乡俗还是让人倍感亲切。有道是：一杯薄酒话年味，几碟小吃叙乡情。

而今乡村里的生活越来越富裕，不少家庭曾将小碟子换成了果盘，又将果盘换成了大碟子，自制的小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超市里一年365天都有卖的现成零食；碟中的酒食也不仅仅限于传统的小食，又增多了不少新内容：自制的卤猪肚、卤猪耳朵、卤牛肉牛腩、白切鸡、腊牛肉等等，这些菜肴大多价格不菲，完全不亚于一餐丰盛的年饭。拜年时只要在几个亲戚朋友家里轮番走一遍，肚皮很快就被撑得圆滚滚，人也喝得十分醉。不过，这种油多菜荤的待客之道并不会比过去的乡情更浓，醉酒后舌头打着卷，人像脚踩浮云般糊糊涂涂，吃碟子已演变成了令肠胃超负荷的海喝滥吃，那些本应是叙事怀旧的小聚之趣也渐渐失去了其中的意义。

婆婆家住县城，大年初一一早，我看见邻居就络绎不绝地登门拜年，有的一家几口，有的派一二个代表，他们就站在客厅门口作个揖、道几声祝福便转身离去再到下一家拜年，既不进来饮茶，也不互赠礼物。开始我弄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后来再想想，不送礼，也省得主人为回什么样的礼物而费神，摒弃繁文缛节，这拜年的过程简洁明了，又传达了睦邻的友情及对新年的问候，这种思想观念符合现代人的生活习惯与规律，其实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