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在寻根,寻生命的根,寻灵魂的的根,寻成长的根,寻性格的根,寻文化的根,寻信仰的根,或溯或洄,在朦胧的前世里找,在未知的来世中找,更在我当下仅有的今世中找。我度过漫无边际的河流,我翻越比天更高的山脉,前世和来世的根我想还是寻找不到,但是今世的来源我想慢慢的宽宏,慈爱的岁月已经在静静地悠长地给我启示,原来我这一世并非流浪的孩子,原来我并非一个死的机器产品,闲抛闲掷就到了这里,生我养我的根和土壤是多么的深厚而富有营养,我所获的恩泽是多么的丰厚,我是处在多么巨大的幸福中。 若有轮回,那么千百世的轮回中我们的根或许只有一个,但是每一世定然也会有一道根安住我,让我从里面出来,也让我能够回得去,我只是一个生长在农村的孩子,没有读过太多的书,也没有人给我演说过多少大道理,我最初的一切其实都只是来源于我的家庭,一个普通的与富贵无关的农村家庭。 父亲一生都只是在一个小村庄里打转,他读过高中,曾经是六兄弟当中学历最高的,他曾经胸怀天地一般的梦想,其实一生都未真正的走出过我的几百人口的小山村,当了十六年的村支书,有成就有曲折有坎坷有风波但并不是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那种。他老老实实,踏踏实实的在村里干着,不贪污,不讨巧,不逢迎,不奉承。我们一家人生活一直清贫,等我上了高二实在维持不下去了,只好出外打工。但是在我心中他胸中的浩然之气是淳厚的,是浩然的,是坚定的,是朴素的。山村里的一生消磨了他的梦想,但是他也在这里成长出了近似于泥土的坚实的力量,并且把这种力量传递给了我和弟弟,要我们做个好人,做一个正直的,有良心,有道德的人,做一个谦卑的,恭敬的,有责任,宁折不弯的人,要我们做一个福也享得,苦也吃得的人。他十六年在村委会的问心无愧,让我和弟弟在村里的任何人面前都能抬得起头来做人,也让我们走出去之后,感觉到了稳健踏实的依靠和足够的信任,使我们一生的道路,哪怕不成功,坎坷曲折也不会走弯,至少做人永远也不会做歪。我想我的父亲这一生是无法在从物质上给我更多的东西了,当然他已经把他仅有的所有的全部给了我们,但是他这一生的精神财富和人格的力量,会一直把我和弟弟指引下去,时间越久力量越浑厚,越坚实。而我们兄弟两个也将把这种善的正直的力量一直传递下去,传递给我的朋友的,我的同事,我的儿女,我的子孙。 以前,很多人说父亲这大半辈子最不值了,母亲也总是这样抱怨,说他干了十六年的村干部,一点都没捞到,搞得现在两个孩子读书都这么艰难维持,是脑子笨,不知道灵活,看别人混个一两年就能发家致富,为什么就不学习下呢?父亲对此很少回应,但是他等我长大了才告诉我说,其实人啊这一生不要只看眼前利益,要看将来的福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站的高望的远,时间长了久了你就会发现那些风光一时却作恶多端的人最后的下场往往不得善终。父亲说他会有福报的,他的福报就是现在的身体健康,就是家庭的和睦,就是无灾无难平平安安,就是两个听话争气的孩子。其实母亲抱怨归抱怨,她还是依然善良的,母亲说过“忠厚,忠厚,其实就是说的中后,中后,就是利益后人,就是为后人积德”,父亲积的福分,最后受益的其实是我们后人,每当想起这一点我就感动的止不住要掉泪,我慈悲的仁爱的父母,就是我们今世的活菩萨,就是我们一切的根,他们不但为儿女的当下想好了,尽最大的力付出了,还用一生的正直为我们积下了将来的深厚广博,无边慈爱,悠远绵长的福报。 我的父亲如此,我的爷爷更是,爷爷已经离开我们有四年半了,他的一切如在昨日,甚至比昨日之事记得更清,他百年的时候我守了三天的灵,那时还没入棺,他被安静的平放在床上,已经换好了寿衣,那是我第一次看一个已经去世的人,没来得及送终。他躺在那里,守灵的只有我和大伯还有弟弟,当时我才十七八岁,弟弟才十四五岁,奇怪的是大半夜时候的在偌大的一座空空的老宅子里面,我们围着火盆坐在安放爷爷遗体的隔壁的房间,竟然一点也不害怕,还时常一个人跑进去再看看爷爷,仔细的端详他的面容,仔细的回忆着和爷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就感觉他是睡着了,就感觉他明天就会醒来,没有悲伤,也没有对死亡的恐惧,虽然我那时已经懂得了鬼怪灵魂之说,但是死亡的恐怖并没有产生丝毫,一切都是安详的,平和的,大伯感觉如此,我感觉如此,弟弟也感觉如此,甚至我们还围着火盆谈了些毛泽东的诗词。 过了很久之后我也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我不会怕,为什么爷爷会那么的祥和安定,为什么死亡在他的遗容上看不到半点痕迹。如今我才慢慢的懂得,原来爷爷的一生是充满正气的一生,也是清高的一生,更是无私而爱人的一生,他的时候如此,死了也一样的保持他的气骨,他的洁净和清高。他不是什么大官,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一个十三四岁就出来当学徒,做篾匠,左眼也因事故失去了,他年轻时跟随我们太爷爷到处租地主的田种,一生被赶着搬了三十多次家,后来在一个深山老林里安了家落了户,以卖竹子种田为生。大概六十年前来到现在的村子,受着曾氏家族巨大的排挤和欺凌,不过最终经过几十年的努力还是安了家落了户。并且担任了将近三十多年的大队书记,养大了八个孩子,生活极度困难,可是在那样困难的情况下他一生还是正直,别的大队干部这边抓一点,那边抠一点,生活过的滋滋润润,爷爷却是要开会了出门临时找件衣服,叫我奶奶随便补上两针,奶奶的手艺也不甚高明,经常皱皱巴巴的,有一块没一块,作为大队书记,面子上很是提不起来,但是爷爷或许习惯了或许根本就不在意,无论穿着什么,只要一走上演讲台,只要一做起工作来,理直气壮,精神抖擞,头脑清晰,思维十分有条理,干事也充满魄力,写起字写起材料来相当的出色,实际上他只上过半年私塾,所有的都是自学的。他在能力上很得群众和上级的赞赏,但在生活上从来没有动过要拿老百姓钱从集体获取私欲的想法。艰难的撑着,八个孩子大的大小的小总归没有饿死,还好好的活了下来。 从小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爷爷当村干部的印象,都是听人说起的,但是直到现在我只要一走出去,在我们后来合并的那个将近三千人口的大村子,只要遇着老人,说我是谁谁的孙子。老人一听就一定会说好话,就一定会说爷爷当年正直啊,不贪污啊,有善心啊,说我们是他的子孙一定会有福啊。每当听到这样的话时,我心里总是充满莫名的感动,爷爷这一生给我们子孙后人留下了多少的功德福报啊。爷爷到了老年在得食道癌之前对于家族事业,对于修桥补路,庵场庙宇的修缮化缘的公益事业不辞辛劳。他说这一辈子时间不多了,修桥补路是积阴德的事情,他要为我们积阴德。 其实爷爷和父亲并非佛门弟子,我甚至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的信仰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信佛,信鬼神还是信祖宗,新天地,他们会进庵场庙宇,也会初一十五装神饭拜祖宗,拜天地神明,拜玉皇大帝,拜东西南北一切诸佛菩萨。我觉得或许即他们本身也不一定不知道自己是信什么的吧?或者神明都信,或者什么都不信。但他们就是拜,他们就是举神饭,点线香,恭恭敬敬的拜,就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能一次不落的拜。比已经受仪皈依的我虔诚百倍。 每一次见到这一情形我都会肃然起敬,老老实实的跟着父亲一起来拜,东西南北各鞠躬,一起拿虽不明白意思但总觉得这是一件神圣而且我也必须去参与的事情。我的家乡是赣南客家人,保持了不错传统习俗,这些习俗大多和祖宗神明有关,于是我从小便是在这样的影响之下成长,并且我常常好奇的看到巫婆、神汉、算命先生、或者山歌跳神尝试着做各种人与神的沟通,我以为我的父辈祖父辈也应该具备某种神秘感知能力。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其实我的父母小的时候看到这些和我现在的想法是一致,我的爷爷奶奶小的时候和我们也是一样的,他们从最初朦胧好奇,再到少年时代天不怕,地不怕,不信祖宗不信神明,认为人定胜天,再到年纪变大感觉到了天地间神秘不可为人掌控的力量,开始害怕,再到年老了逐渐的看过世事,明白事理,于是对天地间冥冥不可为人掌控力量也慢慢变得谦卑恭敬起来。他们开始思考天人,思考,内心,思考因果,思考福报,思考人生。难怪父亲说,人越老越怕,越懂越谦卑,越来越懂得孝顺。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奶奶,一个从未读过书的女人,她六十来岁都还不认识钱,小时候教我人钟表,把分针当成了时针,冒出了早饭时间是下午两点的笑话,她还是个磨磨琐琐的女人,不太会划算,做饭干活效率不高,很节俭,但常常都是等花生瓜子炒好的豆子长了虫子了才拿出来给我们吃,但她并不小气,只是穷惯了,节俭惯了。就这样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农村女性,她的一生却从来都是善良的、真挚的、不弯曲的、是慈悲的、柔软的、是热情的、大度的、是相信老古话老道理的,她六十多岁的时候得了老年心脏病,走路没几步就喘粗气,一开始始终怕拖累儿女一直不愿和我们住在一起,固执和爷爷老两口住在半山腰上。她身体不好,但是我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是,每一个初一十五,逢年过节的早晨,一个苍老的身影,双手举着神盘,上面盛满了神饭酒菜,面对着门口和坪插的几柱线香,毕恭毕敬,一动不动,像一个雕塑,口中念念有词,念上她这一生听到过的所有神仙、佛菩萨的名字,先是要这些神明保佑我的大家庭,然后是将家里三十多口人每一个人的名字加上所有神明的名字再将所有最好的祝福的话给说上一遍,然后再深深的鞠上一躬。神盘一举,口中一念就是半个小时,就是一个小时,岿然不动,全然不像是老人,不像是一个患有老年性心脏病老人。我惊讶于这是怎样一种伟大的精神力量,这是怎样的一种伟大的爱的力量,她从六十多岁,一直到去世时的七十多岁,年年如此,月月如此,回回如此,不知疲惫,恒定如一。 2008年冬天,她去世时还是念叨着我们所有子孙的名字,还是含混不清的说着好话,还是求神明一定要保佑我们,还是想要回家,回到老宅子里面,那一天我第一次真正见证了死亡的全过程,但是我并不害怕,我感到了灵魂的回归,我感到了奶奶的安详,我感到了最伟大的慈悲,我感到了超越一切的爱的力量。奶奶走了两年多了,但是我们依然很亲切的仿佛就在眼前的记得,我们每一次上山砍木头或下地干活回来的晚了,奶奶便搬张竹椅坐在大门口,遇到一个熟人就问“海林回来了没有?新华回来了没有?满秀回来没有?他们在哪里?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后来根本不识字的她甚至想要手机,想要我们随时能用电话联系,随时知道她的儿女在哪里?在干什么?每回回忆起这些情节,我都会有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巨大的安全感,巨大的归属感,但是眼泪也会止不住的掉下来,就像现在,写着写着,眼泪已经朦胧了双眼。给奶奶送葬时,我父亲六兄弟,留给铁骨铮铮的汉子,全部都撕心裂肺的哭了,所有的理智和情感防线全部的崩溃,我的姑姑已经都哭不出来了,只有竭力的已经听不到东西的嘶喊,他们喊着我的娘,我的母亲,我再也没有妈妈了,我们这些儿女怎么办?他们就像是离开没有了母亲的小孩子,就像是再也没有了妈妈的小羔羊。他们的精神支柱就在那一刻彻底的倒塌了,他们的依靠没了,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宠爱他们,把他们当孩子了,再也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奶奶老了,不在了,她的身体早已保护不了我们了,更无法帮助我们做什么事情了,但是她的精神在那里,她的爱在那里现在依然是是我们最好的归宿,是对我们灵魂,是对我们最大的保护,就是我们这个大家庭最深的温暖。奶奶的宗教我觉得已经超越了一切宗教的界限,因为这是爱的宗教,是慈悲的宗教,是利益后人的宗教,这样的宗教才是最高的宗教。她走了但是把她的爱依然厚厚的浓浓的传了下来,成为了我们这个大家族的血统和基因,成了我们世世代代团结互爱的最厚的根基、最强大的向心力,最稳定的精神内核。爷爷奶奶去世多年,我的三十多口人的大家庭,不但没有散,不但没有败,不但没有离心离德,反而变得比原来更团结,更和睦,更长幼有序,更彼此尊重,更重视爱的教育,更重视德的传播,你更重视礼敬他人,更重视修善积德,更重视世世代代血脉相连的联系。我的家庭也慢慢成为了一个受当地称赞的大家庭,这个大家庭不是金钱最多,不是谁的官职最大,也不是出了清华北大的文人,更不是书香门第,而是秉持了团结和正直,把好的东西维持并且传下来发扬出去了。在这样一个家庭,我想是我的爷爷奶奶给我们修下来的福报,是所有作为子孙的我们永远的最大福报。我我相信的家庭慢慢的会有家训,会有传统文化的教育,会有更多更好的东西在注入,在延续。 这使我想起回村里红喜事给人写对联时的事,我们客家的风俗是一定要在大厅神橱下贴上“祖德流芳”“源远流长”这些字,以前我只觉得是一个祝福或歌功颂德,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是在提醒我们祖宗积德,后人享福,我们要惜福,要自己行善积德为自己为子孙后人积累福报。 上天给了我多大的恩赐,让我有了根,有了力量的源泉,有了最终的依靠,也让我有了智慧的指引,一想起这些我便想给这个世界深深的一拜,感恩这一切,感恩这爱你的伤害过你的一切。我们千百世的轮回已经很苦,我们一直在流浪,而流浪中能遇到这样伟大的爱的庇护,能拥有这样慈悲的对待,我们还苛求什么呢?我也应该去做点什么,去回报这个世界,去为这世界多增添一份安定与祥和。我很渺小,我很平凡,很普通,我只是微微的一粒尘埃,但是我想要是世界上所有的尘埃都用爱的力量集合在一起,成为一块块肥沃的土壤,让万物得一方安定厚实的承载,得以平和健康的生长。那么纵为一粒尘埃,我也不枉轮回中走一遭了。 感恩万物,感恩宇宙间的一起众生,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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