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样匆匆走过步行街,看见一个青年乞丐坐在街角的花坛边。他低着头,脏乱蓬松的头发垂过了肩。明明是夏季,裹着单薄躯身的却是破旧宽大的衣服。这是一个连小孩子见了都知道是 “叫花子”的人,而且看上去分明是个傻子。他就呆呆的坐在那儿,微垂着头,眼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像是进入了一种冥想,似乎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流和店家拼命鼓噪的声响全然消音。他脸庞肮脏,神情却很干净,那一丝笑意盛开在纷乱的人流中,使他整个人沐浴在一种单纯温暖的情调里。 这暖意硬生生的触痛了我。像是走了很久的暗路,有一束阳光忽的打到脸上。那一瞬间,有点不知所措。 对于我们,他是个傻子,一个乞丐,没有家,没有谁来照顾,在这个世界上孤零零的活着,晚上出于生存的本能去找个能挡风避雨的地方,白天找些剩饭,或是靠了善良人们的施舍,这样有今天没明天的活着。可他自己,因为傻,对自己的艰难处境全然不觉,不晓得自己是可怜的,那些我们生命中原本温存的情感,于他,陌生而奢侈。因景生情,心里感到难过,走过去好远,有泪水溢出来…… 这时的步行街,两边高高大大的行道树像是华丽的雨盖,不断的有些黄涩的叶子飘下来,碰撞着红男绿女的衣襟,洒在石板路上。人们大多时候都像我这样,匆匆而过,无视于还有另一个卑微生命的存在。 生之为人,活在世上,我们大多数拥有着美好健康的身体和幸福欢乐的生活,却也还有芸芸众生沦落在社会底层,拖着残缺而孤单的身体,为温饱而挣扎,为活命而流浪。 那些乞讨者,不能自给,逐于檐下,傍于路边,靠他人的怜悯与施舍得度生命。日复一日,无定居,无定食,就成了流浪汉。然后,我想起两个在苏州流浪的年轻人。 那年到苏州,住在沧浪亭旁的一家客栈。晚来在夜色中沿街漫步,忽地下起一场大雨,躲在街边的屋檐下,等到雨势缓下来,大街上早已寂无行人,看到对面有家“天堂伞”的专卖店,正好附近有个地下通道,便跑过去。走下来,听到吉它声,是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在地下道里自弹自唱,那声音,磁磁的,一下子就抓紧了你的心。走近了细看过去,心里一下凉了半截,两个人面容全毁,大概是因了火灾之类的缘故,面孔全是烧伤的瘢结,我心里一酸,放慢了脚步,轻轻的走,不忍回头,身后是他们年轻而又苍凉的歌唱……人生本就是一场盛大演出,哪怕面前没有一个人,他们依旧不放弃,依旧歌唱,为生命歌唱。那声音,在空旷的地下道里回荡着,也在我的生命里回荡着,经久不竭。 不知从何时起,我不肯去直面别人的伤痛,也羞于去谈及自己的理想,虽然主观上并没有逃避现实的意思。周边的生活在叠加放大着金钱物欲,总觉得自己是行走在其中的异类,常常彷徨失望,却也不停的受到一些人和事的鼓舞和感动。生命本身所具有的强大愿望和张力,使我们不管经历了怎样的困苦和磨折,都能够坚强勇敢,不妥协,不放弃,以至终究化蛹为蝶。 这个乞讨者和那两个流浪汉一样,都不过是生命中擦肩而过的一个微小片段,却如惊鸿一瞥,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迹。他们教给我,不管这生命如何流离与残缺,都要热爱和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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