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里的夜,总是来得要早那么一点点。只要夕阳落山,在田地里劳作了一天的爷爷奶奶总是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手牵着牛羊,一边赶着鸡鸭,早早地回到了自己的家里,继续忙着做饭、喂猪和照顾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忙忙碌碌的身影就像旋转的陀螺,长年累月地转个不停。
家里唯一的一盏煤油灯,也早早地被爷爷奶奶点亮,或挂在堂前或放在灶台,一簇小小的火苗,一闪一闪,发着微弱的光,不时传来啪啪的炸裂声,被爷爷奶奶解读为远客临门的征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会追着灯光,帮着爷爷奶奶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或清点一下鸡鸭归屋的数量,或将晾晒的衣服和农作物收回家里,或围在灶台帮着爷爷奶奶择菜做饭,或缠着爷爷奶奶讲个故事,叽叽喳喳,忙得不亦乐乎!也是我们一天里最开心、最有成就感的时间。
我的爸爸妈妈总是很忙,经常地不在家,偶尔回来一次,也多是在我刚要睡觉或进入梦乡的时候,带回来一个又一个用黄纸包着的面包,似乎在弥补对我们兄弟姐妹爱的缺失。面包的美味香甜可口,是我记忆中最好吃的零食了。每次吃完面包,我都会把印有铁路特有标识的包装袋收藏起来,时不时地拿出来闻一闻,看一看,稚嫩的脸上充满了向往。
爸爸妈妈在家里的时间一般不会很长,多则十天半月,少则三五天。一天傍晚,我向爸爸妈妈抱怨:“为什么你们总是不在家?为什么家里只有一盏煤油灯?根本不够一家人用的,我每天都要在爷爷奶奶忙完之后才能用来写作业,可老师布置的作业又那么多……”爸爸妈妈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好久好久都没有说话。爷爷奶奶也许是听到了我的抱怨,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小瓶子和一节棉绳做的灯芯,还有一些铁皮、铁丝,缓缓地向我们走了过来:“孩子他爸,读书可作传家宝,勤俭如耕足水田;给孩子们再做一盏煤油灯吧!洋油实在不够用的话,我们再找找邻居借点油票去买,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书恒他们的学习可不能耽误了。”爷爷说话的语气有点沉重。
在爸爸的帮助下,我们合力制作了一盏煤油灯。灯被洋火点亮的一刹那,我的心也被瞬间点亮了。弟弟妹妹也围在灯光下高兴地蹦蹦跳跳,小脸被灯光映得通红。“爸爸,这不是火柴吗?为什么要叫洋火?煤油灯里加的是明明是煤油,为什么叫洋油?火车很大很长吗?火车是在石头铺的路上跑吗?”与爸爸在一起的几天时间里,我的问题特别地多。煤油灯下,爸爸妈妈一脸严肃又忍俊不禁地告诉我们不能玩火,玩火的小朋友会尿床,虽然说笑的成分较多,但那时的我们都信以为真,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们都不曾怀疑。在爸爸妈妈耐心地解疑释惑和启发式的教育引导之下,我第一次了解了村口之外的世界,原来大山里面没有住着神仙,火车是在铁路上跑的……
“书恒、书恒,出来玩、快出来玩!我们今天一起玩捉迷藏游戏。”隔壁的大牛和红琴等一群小朋友约我玩的时候。爸爸妈妈正与我一起说着话,我们两条板凳横跨门槛,面对面的说话方式,我是特别的喜欢,弟弟妹妹也特别的喜欢。听到大牛和红琴的叫唤声,爸爸妈妈不约而同地说:“不要跟他们玩,他们都是不会读书,不爱读书的野孩子,你与他们不一样!爸爸妈妈希望你好好读书,早日走出这座大山,做一个有用的人。”爸爸妈妈的话,我当时不太理解,但是很警醒。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不做野孩子。
村小的赤脚老师教学水平绝对比不上县城有编制的老师,但村小的老师却以其特有的方式,陪我度过了几年难忘的求学时光。老师布置的作业总是很多,有复习、有抄写、有预习,还有帮家里做农活等等。我有几次作业没完成,挨了老师的批评,回家又不敢告诉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直到班主任陶老师下了死命令:“完不成作业的同学,第二天要站着听课,还要请家长到学校说明原因。”那天晚上,我连饭都没怎么吃,早早地扒在煤油灯下写着作业,着急上火,心也随着灯光一晃一晃,忽明忽暗,一边写着作业一边流着眼泪。爸爸妈妈得知缘由之后,肯定了陶老师的严格要求,又郑重其事地表扬了我的学习态度,还说奶奶以前在私塾当过先生,是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知识女性,有不会做的作业可以多请教奶奶。那天,我含着眼泪睡了,一觉醒来,昏暗的灯光下,奶奶还坐在床头帮我批改作业。
随着改革开放的持续深入,家里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我也顺利地考取了县城的第二初级中学。在整理学习用具和当季衣物的时候,我顺手把那盏煤油灯一并装进了行李,虽然爸爸妈妈说县城里电灯、电话,生活更是便捷美好,但我却固执地认为县城也有停电的时候,我的煤油灯还是可以发挥作用的。就这样,这盏煤油灯一直放在我的书房,陪伴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成为我儿时最珍贵的“伙伴”。
参加工作之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随队到贵州遵义学习,并参观了遵义会议旧址和苟坝会议旧址。在毛泽东住室和马灯小道上,我沿着伟人当年提着马灯,一个人行走的2.5公里的崎岖山路,重新走了一遍,从中感悟革命先驱的丰功伟绩和一盏马灯照亮中国革命的故事。不知不觉中,我又一次想起了儿时与爸爸一起制作的那盏煤油灯,想起了煤油灯下温暖的故事,想起了物质条件的富足与缺失,想起了早已离我远去的爷爷奶奶,不禁泪如雨下……
胡灿明,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惠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文学爱好者,闲暇好清茶一杯,用文字记录生活,文字散见于全国《扫黄打非》《学习强国》平台、《嘉应文学》《惠州文艺》《东江文学》《惠州日报》《河源晚报》《仙女湖》《金雀坊》《新鲜早世界FM》《中国散文网》等刊(网)媒体,有作品收录《惠州作家文选》《走读惠城》,偶有作品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