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暑运,我在列车上包保值乘。
中午,列车餐厅里生意火爆,每张餐台都坐满了,还有排着队点菜的。
餐车长忙得不可开交,一边忙着点菜、上菜,还得给等菜的旅客耐心解释。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厨师大汗淋漓,两个手飞舞着,一手拿锅铲,一手用力地抛着炒锅,炊事员快速、有节奏地切着菜,厨房里上演着动听的锅碗瓢盆交响曲。
我和列车长坐在餐车办公席说话。这时,从卧铺那头走出来一个男子,站在餐车过道边上,问餐车长:“能给我做一碗不放盐的鸡蛋汤吗?”
男子带四川口音,声音不大,怯怯的,但我听得很清楚。我回头打量他,男子身材不高,背微微有些驼,头发花白,身板看起来很单薄。
餐车长忙得跟个陀螺似的,等菜的,点菜的,此起彼伏地喊。餐车长“嗯嗯”了一下,又忙去了。
餐车是承包制,自负盈亏,服务重要,效益也很重要。
男子靠窗站着,看着餐车长端着菜来来回回地忙碌,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沉默不语。
我没心思继续聊下去,忍不住又回头去看他。他一脸的疲倦,脸色蜡黄,目光却很坚毅,穿着朴素,干净。
“先生,你过来这边坐,等厨房忙完了,再给你做好吗?”我招呼他。内心一种莫名的同情,让我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口。
他过来在我对面坐下,只挨着凳子坐了半边屁股。
“为什么要不放盐呢?”我好奇地问他。
“是给病人吃的,不能放盐。”他很客气的回我。
“谁病了?”
“妻子。”
“哦,我知道他了,他是东莞东上车的,两个人只买了一张卧铺票,他是硬座票,跟我们打了招呼,他要在卧铺照顾妻子。”列车长突然插话告诉我。
“为什么只点一份呢?你吃什么?”我又问他。
“我有一个泡面。”
“妻子得的什么病?”
“没检查出来,在四川治遍了,查不出来,有人说深圳能治好,我就带她来了深圳。”
“那现在治好了?”
“没有,根本治不好,钱也花光了,我只能带她回去了……”他突然哽住了,眼眶红红的,别过头去,看着窗外。
窗外,青山绿水,阳光灿烂。疾病与天灾,总是毫无征兆地降临,给人们更深重的苦难,更煎熬的人生。
男子姓陈,四川营山人,妻子在两年前,突然骨骼疼痛,从不能走,到不能坐,最后彻底瘫痪了。男子本来在外打工,家庭条件算好,妻子生病后,他辞职回家照顾。在本地医院查不出病因,去了成都的几家大医院也没治好。医院专家说,这种病例属世界罕见,发病率只有几十万分之一。三个月前,他听说深圳有一家医院能治,毫不犹豫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找亲戚朋友又借了一些钱,带着妻子来到深圳。在深圳辗转几家大医院,又到广州,钱花光了,病还是没能治好,只得抱着妻子返回老家。
“她现在完全瘫了,上下车,上厕所,都是我抱着。”陈先生说。
从营山到成都,从四川到广东,他就用这幅单薄的身躯,抱着九十来斤的妻子走在漫漫治病的路上,行走了几千公里,不言苦,不放弃,这个川汉子,感动了我们在场所有人。
车长起身到厨房门口,叫来厨师,交待了几句。
十多分钟后,厨师在窗口喊“鸡蛋汤好了。”
车长叫过陈先生,指着餐台上的饭菜说:“这里两个汤,一份有盐,一份没盐。盒饭和有盐的是给你的。”
男子急忙在口袋里掏出钱。我看见,那是一把零零散散的散钱,加起来也不足百元。车长推回他的手,真诚说道“送给你们,不要钱,晚餐需要什么,你过来告诉我。”
男子嘴巴嗫嚅着,想说谢谢没说出口,突然弯下腰去,给车长深深地鞠了一躬,本来就瘦小的身体,显得更加矮小了。
我去宿营车,经过他们身边,看见他妻子软软的靠在棉被上,面色红润,微笑着,男子一边用勺子喂着妻子蛋汤,一边说着什么。我心头一热,一股泪意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