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颜——一个湖南妹子的名字,我叫她颜妹。颜妹是我母亲的护理,确切地说,是母亲的保姆。18岁就来到惠州的颜妹,在医院里当过10多年的陪护,与一般保姆不同的是,她有一定基础的护理知识,这对于卧床多年的母亲确是很好的帮手。
5年时间,母亲两次住进医院,我在向护理部申请陪护时,恰恰都安排了颜妹来陪护。母亲说,两次住院事隔3年,难得这么凑巧,这是缘分呵。
母亲喜欢这个白白胖胖、有着圆嘟嘟脸蛋、说话带湖南腔普通话的女子。母亲喜欢颜妹帮助她翻身时的轻柔动作,喜欢她擦药油时那种浑身舒适的感觉。
母亲出院时,拒绝了我们给她物色的保姆,一门心思就喜欢颜妹当她的护理。乖巧的颜妹征求我家人的意见:可否让阿婆(她称呼我为姨)住到她家呢?她就不去医院当陪护了,专门在家照顾阿婆,同时还可以打理在医院当陪护的丈夫的膳食和照顾尚读小学的儿子。
为满足母亲的愿望,也吻合了颜妹的心思,母亲住到颜妹家,从那时起,那也几乎成了我的另一个家,因为我常去看望母亲。
颜妹居住的是一座百年的老屋,屋租相对便宜。这座老屋与我家过去的老屋有相同的格局:门楼、玄关、上下天井、左右厢房,还依稀可见雕龙画凤的房梁以及后花园的遗迹。不过,它比我家老屋规模要小得多。
开始,兄弟都不大放心母亲放在陪护家里,怕环境不够好委屈了母亲。后来实地“考察”了,觉得颜妹将屋子收拾得倒也干净,地面上还换上了新的花砖,阁楼的天花板上也糊了新的墙纸。弟弟为此搬来了衣柜和沙发,哥哥买了新电视,我也给母亲买了小型音响。知道母亲一生都喜欢花卉,我在窗户旁挂上一只高腰的竹花篮,插上一束向日葵,那一刻,房间顿时阳光起来。
这座老屋的主人据说早已迁居省城,只留下一个看家护院的亲戚。颜妹和哥嫂、乡亲老黄、阿英、阿娇、四凤等人共同租下这座百年的老屋。老屋还有几位小朋友:颜妹的儿子黄超、侄女黄霞和侄儿威威。大人们几乎全在医院当陪护或者在医院里跑腿干杂活,孩子们就近上小学。
缘分使我和他们相遇,我走进他们在惠州的家园,也慢慢走进他们的精神世界。
陪护每天干的都是给病人擦身子、喂饭、端屎端尿、还要给伤口上药等活计,既辛苦又枯燥。但这些离开家乡的农民有着顽强的拼搏精神,为了寻找一种比耕田更能赚钱的营生,他们选择了一般人都不愿意干的陪护病人工作。他们像一颗颗蒲公英的种子,飘泊到惠州扎下根来,并设法融入惠州人的生活。
颜妹、阿英、阿娇、四凤等人都是能干的女子,在护理病人的空隙或闲下来的时候,她们会用灵巧的手,不停地编织毛衣或用毛线勾织毛拖鞋。毛衣和毛拖鞋有时是为家里的亲属打的,也有的拿去卖钱。我惊讶地发现,她们有着农家女子特有的审美观,编织的毛衣都有漂亮的花纹和图案,勾织的毛拖鞋也特别地厚实和温暖。在夏天来临的时候,我看见白皙的四凤穿着飘逸的连衣裙,一点不比城里的女子逊色。我明白了,她们是懂得生活和懂得点缀日子的人。
在老屋一个旮旯里,她们养了一大群鸡。阿娇和四凤有时会将医院食堂里别人丢弃的剩饭带回来喂鸡。在曾经是老屋花园遗留下来的一块小小的空地上,她们开辟了一个小菜园,鸡粪便成为最好的有机肥。
我有一天无意中走进这个小菜园,爱绿的我顿时被那不寻常的绿色所吸引。不可否认,鸡粪在这个屋角浅浅的泥土中所产生的作用,它使芥菜和大青(一种白菜)长得又粗又壮,使香麦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油油的光。最让人心动是一片娇嫩纤秀的芫荽(香菜),立即让我想起用小磨麻油凉拌芫荽时的特好味道。
这些出门在外的女子,将她们在家乡劳动的本事带到了城里,尽一切所能,改变着生存环境和改善自己的生活。
我看见阿娇在天井边上洗芫荽,原来她连根都不摘的。阿娇说芫荽的根才鲜嫩好吃哩。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芫荽的根可以吃。阿娇这日的菜谱是宰一只肥鸡炒辣椒,用芫荽加鸡蛋做汤,原来她女儿回来休假。
阿娇的女儿在广东长大,已出落得水灵秀气,她在深圳一家幼儿园当老师。虽然目前还是临时工,但阿娇鼓励女儿积极工作,争取转正而改变命运成为特区人。
租住在老屋里、最令人羡慕要属阿英夫妇。阿英的两个儿子在上海工作,阿英丈夫在医院里当陪护,但阿英不喜欢陪护,她更愿意去公司给老板打零工。阿英说,多亏在惠州10多年的打拼,辛苦也值得,因为赚钱抚养了两个有出息的儿子,他们读完了大学,到了大上海工作,而且进入了白领阶层。庚寅年春节,阿英夫妇美美地在上海过了一个年。
每逢节日,是租住在老屋的人欢聚一起的日子。这时,他们就会一起做“擂茶”。原来颜妹的家乡喝“擂茶”已有千年的传统。听颜妹说,他们每家都有擂盆、炒花生、黄豆和芝麻的小铲子以及煮擂茶的瓦罐。其实做擂茶也很简单,就是将花生、黄豆或芝麻炒熟了,用擂盆擂碎,有的喜欢加上一些茶叶,用开水冲了,就成了“擂茶”。唱着香浓的擂茶,聊着家长里短的知心话,成为了这些远在异乡游子的一种快乐和享受。
颜妹的儿子黄超去年在东坡小学毕业后就回老家去了,他说他愿意回老家与外公外婆居住,一同回去的还有黄霞。说来也是,父母长期陪护病人,确实冷落了这些孩子。
黄霞是个学习成绩优秀的女孩,她还会画画儿。我从这个女孩的画中看出她远大的理想和志向。她的画经常出现大海、蓝天和椰树林的画面,有的画也展现了孩子顽皮好玩的天性。例如,她画了恐龙世界、也画了恐龙打架。黄霞对我说,她中学毕业后一定要考美术学院,她想当一名画家。我绝对相信,这女孩再不会像父母一样在医院里当陪护。
颜妹说,她和阿英、阿娇、四凤等人都想回家去。“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不过,不枉这几年在惠州的努力,她已在家乡盖了一栋二层的小楼。
颜妹与我说起她家的茶园和竹林。在她的描述中,我仿佛看见群山环抱的茶园一片青绿,在和煦的春风下,连空气都弥漫着茶叶的香气。我好像听见山泉在潺潺地流动,春天的布谷鸟在茶丛中欢快地歌唱;春雨滋润下的竹林更是闪烁着翡翠般的绿色光芒。难怪,颜妹的名字叫竹颜,原来当年她的父母是以景取名。
颜妹告诉我她的人生下一个目标,就是等孩子自立了以后,她就再也不当陪护了,在生活改善了的前提下,她希望回家乡继续管好茶园和竹林,她还是喜欢那种悠闲自在的田园生活。我当然相信她的话,在他乡的家园即使再努力,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只有自己的家园,才是永远的归宿啊!
我的脑海瞬间闪过一个念头,等颜妹回家去了,我再老一些的时候,到颜妹家住上一段时间,每日里逛逛她家的茶园和竹林,喝喝清澈的山泉水和听听鸟儿的鸣叫声,也过上几天神仙般的日子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