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跟母亲一起种番薯,看母亲把番薯苗剪成一段一段,然后插在先挖好的洞子里,覆一把土,盖住番薯苗下半节,用脚踩紧。一两个月的时光,一场雨后,再去看种下的番薯,已经长一尺多长了,黄土被薯藤覆盖成一片绿油油的地。我惊叹番薯的神奇力量,番薯茎剪断时切口流出的汁液跟流血一样,居然能插活,活出一片绿洲来。
母亲嫁给父亲时,我的爷爷奶奶已经去世,家里十分贫穷。那时靠出集体工挣工分,到年底分粮时,每年分的粮食总是不够吃。母亲就在屋前屋后的荒地上和自留地里全部种上了番薯,到了秋天,挖了上千斤番薯。靠着这些番薯,我们没有饿着,直到续上新谷子出世。
在粮食不足的那些年,锅里总要蒸几个番薯。吃饭时,每个碗里搭配几块番薯当主食。弟弟年龄小,只要看见自己碗里有番薯就掉眼泪,哭着说“妈妈,我不吃番薯”。母亲默默夹到自己碗里,把白米饭扒给弟弟。有时候米饭少了,母亲整顿都吃番薯。
番薯好种,产量也高,根根叶叶,须须杆杆,都能利用起来,没有一点浪费。番薯叶、杆可新鲜吃,秋天的番薯叶可做腌菜,老番薯藤晒干喂猪,番薯打粉和储藏过冬。
在饥荒年月,我家靠番薯支撑度过最艰难的日子,还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为了能把番薯做得好吃,母亲蒸、煮、烤、煨、炸,做成番薯片、番薯糕、番薯粉、番薯糖等。一样的番薯,吃出不同的味,有时候我们还吃不出是番薯制作出来的。比如番薯糕,已经没有了番薯原来的味道和形状。番薯叶煮鱼,在湖南绝对是一道最美味的菜。冬天围炉烤火时,炉上挂一小吊锅,在坛子里抓一把番薯叶丢进鱼仔里,香味四溢,隔壁人家都能闻到,绝对能让人流口水。手工番薯粉更是美味,如今少有,很难吃到。
没有吃过烤番薯的童年,绝对称不上有趣味的童年。煮饭时,在柴火灶里埋几只番薯,饭熟了,番薯也熟了,从灶里夹出黑乎乎的滚烫的番薯来,孩子们在这种时候是不怕烫的,都抢着去捡那个煨得松软金黄的番薯,捡起来吹吹打打,把灰拍掉,剥掉皮,露出金黄金黄的番薯肉来,一边吹,一边吃,一边哈气,那是最美味的零食了!
因为番薯,我家度过了饥荒;因为番薯,加深了我的童年记忆;因为番薯,我明白生活的艰难并不可怕。
回望那段岁月,当时吃番薯的苦与乐,成了今天最温馨的回忆。我没有因为吃多了番薯而和有些吃腻的人一样,发誓终身不吃番薯,相反对番薯有着特殊的情感。
年前的一天傍晚,我下班回家看见一个大爷在火车站门口卖烤番薯,冬天很冷,又临近年关,他蜷缩在当烤箱的大铁桶后面,两只手互相抄在衣袖里,看样子生意不是很好,我停步驻足在他摊前问“烤番薯多少钱一斤?”
“6元。”他站起来很殷勤帮我去挑番薯。
朋友拖住我“这些番薯是煮熟后再烤的,不好吃,别买了!”
眼看到手的生意要没了,大爷急急地解释:“我的番薯绝对没煮过,都是烤熟的,我每天在这里卖,绝不会骗你。”
我挑了一个比较松软的番薯,他称了称,8元。我付了钱,他又在铁桶里掏出一小截番薯递给我:“这个送你吃吧,好吃再来。”
其实我并不是因为嘴馋而想买番薯,而是冲那卖番薯的人,一个在城里靠卖烤番薯为生过年还没回家的人,生活总好不到哪里去,而我不缺一斤番薯的钱。所以他的番薯是煮还是烤,对于我并不重要。我吃的不是番薯,是童年的记忆,是怀旧和感恩!
如今吃番薯不再是因为吃不饱饭,而是当零食,当健康养生。母亲如今是古稀之龄了,或许是因为从前番薯吃得够多,给了她一副健朗的身板。岁月给了她足够的苦,也给了她和番薯一样的顽强意志。人和番薯一样,即使把生活剪成碎片,受尽坎坷和磨难,也会在泥土里倔强地匍匐前进,活出一片绿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