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湘,去一个没有去过一百次也有五十次的闺密家,可还是不认得路,还是不认得她的门牌号码。打了数通电话,她下得楼来老远接,见面就喊“牙”(牙,湘方言音,祖宗,莫奈何,受不了,没得治等等意思。如,你这个“活牙”啊,即你这个“活祖宗”啊。)牙哎,你何得了咯,你要记路噻,迭,看到没?标志性的哪哪,又标志性的哪哪……是的咯,姐就是出了名的蠢得死呢,到你家来,按道理就是脱了鞋子,鞋子自己都可以一路飞跑去你家了。唉唉,一路自我检讨,闺密总算第一百零一次原谅了我。
早些年看到过媒体白纸黑字的报道:某狗在七年之后远涉重洋回到主人家……当时就啧啧称奇,艳羡不已。动物们也真是了得,狗当然是排名第一的,其次是马,老马识途。蚂蚁那小不点儿都挺能干的,在外面的茫茫人海中找到食物,都能不要看路牌便搬回家去。不行的可能只有羊,一说就是“迷途的羊羔”。
谁能相信,有着区别于动物的、聪明的大脑的人不知道回家的呢?这个人就是我。这当然有点羞于启齿,但这等人恐怕亦属稀珍,奇文轶事,说出来也算博人一哂罢。
最初领教自己的是刚参加工作后(我刚工作时是传说中的纺织姑娘),发现自己吃工间餐成问题,我吃得慢,别人吃得快,往往我不能吃完就得跟着大家死命跑,因为不跟在人家的屁股后头,我就找不到自己工作的车间了,十里纺城啊,厂房那么多,又大都是锯齿形厂房,车间那么多,又大同小异,我哪能搞得清呢?只是我也私下想过,别人怎么就搞得清呢?怎么就不必要有我这样的忧虑慌张呢?
更要命的是第一次探亲返厂,下车后,头脑竟一片混沌,怎么找不到厂了呢?难道错了站?值得说明的是,那是一个几万人的大厂,岂是随便能隐形的呢?然我偏偏就看不见那个庞然大物了,只好求人:请问到湘纺(湘潭纺织印染厂)往哪里走?这不就是湘纺吗?那人就近一指,我无地自容。
知道自己是猪脑子,不,羊脑子,迷途的羊羔,便知趣不到外面去,然而后来做了报纸编辑,免不了要外出采访。我们单位在江东市郊,离市区几十里。有次中南五省纺织行业的运动会在我厂举行,设了一个分赛场在我单位与市里的中点处,我老人家(哈哈那时候还是小人家)采访事毕,搭公共汽车回厂,不意,一车搭到市里去了。搭错车是常事,至今都还是常事。它就像一个慢性支气管炎,得喘上一辈子。
在外面常常走错路搭错车,倒是比较能同情自己,偌大的一个天空下,哪里搞得清方向呢?错了也不足为奇。然而就是在同一个屋檐下,我老人家也搞过南辕北辙的。那是外出湘潭钢铁厂开会,会中去了一次卫生间,卫生间在楼下。待我返来,甩着湿漉漉的手到走廊尽头,却不见了会议室。有人指点,会议室在那头。而我,怎么就认为是在这头呢?
这些故事,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然先生是知道的,去苏杭沪和北京等地旅游,他总是一张地图在手,条条脉络全知。还有意教我看地图记方位,而我看这些物件时却偏偏似目不识丁的老妪,看着地图上的花花肠子头胀得斗大。看地图,买车船票,到哪里候车,进哪个道口,在我看来,全都是高等数学。
外出开会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有次去南岳衡山开会,是先生送我去的,去到那里,临时改了地点,好不容易才找到新会址。先生说,幸得是我送,否则你还不知道去哪里摸兔子屎。省内先生可以送,他往往是将我送到目的地自己就匆匆返去。而外地太远又如何送得?先生便调侃,若能将你打成邮包就好了。
后来外出到广东打工,也算是云游四方的人了。我的外出,也确实让人震惊了一番,因此家乡圈子有句名言:“小娅都去得了惠州,我们还有什么干不成的?”哈哈成了励志的榜样了。游子在外,有无长进?不好说。有次晚上搭朋友的摩托车兜风,风扬起头发和衣裙,挺受用的。至一宽阔街面,繁华热闹,便大叫:这是哪里,怎么从没来过呀!摩托车戛然而止,细看,是我老人家每日上下班的必经之道!朋友晕屎,扔一句:拐卖你呀,湿湿碎啦(广东话,小意思)。
再后来,也算是老惠州了,又因为居无定所而搬了无数次家,惠州才有多大呢,西湖水门街桥东后所街紫西岭龙丰麦地河南岸江北,哪哪都有我的“故居”,然而套路还是不熟。有次朋友们请吃饭在江北,遥控我从哪搭车至哪,重点嘱咐,过了行政中心一站就到了。我呢,一车过了站,大呼“没有看到行政中心啊”。要命的是,我老人家还在这行政中心的某个办公室工作过两年。无语,朋友们只差没将俺踢出界外。
我曾在富绅公司工作过两年(在东平那个老址时)。有次一个朋友从广州来,要我带她去富绅,我们到了汽车总站的那个天桥上,我硬是不知往哪个方向的口子下桥,让车子转了几个圈圈后乱下了一个。朋友说,服了你啊,亏你还在富绅工作过,惠州才多大……那时还不兴讲“你有才”这句话。
每年的年节返湘,从来都是与老乡结伴,有一次家中急事,得非节假日回去一趟,心下如临大敌,这一路上车下车如何是好?惠州有三两朋友送我到火车站,反复叮嘱方才返去。进站了,我一步一趋,唯恐错过上车。结果呢,我老人家还是乘错车了,因为跟错了前面的人,怪谁啊,前面那几人根本不跟我同车。打电话向朋友汇报,朋友当场绝倒,如果不是讲电话就要扬手打人!
真的有一点怕拐卖,便不会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有次到长沙,朋友将我安顿酒店住下,嘱曰:我还有点事忙,不能陪你,这一带挺多大商场的,你自己先去转转。我哪敢啊,不能出酒店半步。若是因此而要朋友张贴寻人启事(那时还没手机),那就丢大了。
曾看到一篇文章中写到,台湾女作家玄小佛在上海做客,呆在作家朋友的家里不敢出门,怕丢失。或许玄小佛还不及我这般水平,但总算,世间不止我这唯一的怪胎了。
一个人蠢,就怕蠢到可耻。如果有特殊才能倒也认了,据说爱迪生会忘记自己的名字,陈景润不会系鞋带。问题是老姐本身也就一煮饭婆,还犯着只有特殊才能的人才犯的病,这就匪夷所思了。所以呢,九九归一,只能找到一个理由,那就是姐的脑壳里驻守着一只“迷路鬼”。民间的说法,不由你不信,因为高手在民间。